《流萤杳杳》伏灵药

13、第十三章 雨妖计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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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杜若微已经躺在船舱里，摇摇晃晃的船让她从一阵呕吐感中醒来。身旁的人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企图减轻她的不适感。
　　许久，杜若微才缓过来。
　　“阿再？”杜若微看着她身旁的女子，眉眼依旧，却消瘦了许多，脸上也少了许多血色。
　　“是我。”女子微微怔住，回答道。
　　“你好些了吗？”阿再轻声询问。
　　杜若微挺直了身体，回想起自己悄悄跟上马车，看到一行人将无忧谷的人押送到一艘船上，正准备上前打探的时候，自己被人用迷药迷晕。
　　她看见一名玄衣少年，和一名黑衣男子持刀而立。
　　“让他们自生自灭吧。”少年说。
　　杜若微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脸，就径直晕了过去。

　　“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去？”杜若微看窗外已经是日出时分，一个晚上的船程想必离运城已经很远了。阿信回去没看见她一定很担心。
　　“不知道。”阿再摇摇头。
　　“可能是丟到某个荒岛上，让我们自己慢慢等死吧。”人群里传来一个声音。
　　听到这话，大家全都沉默不语，仿佛默认了自己此去必死的命运，只听到一些轻微的啜泣声。

　　“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我们还以为你逃走了，没想到……”阿再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大家都被抓去做了噬魂蛊的血奴，你却安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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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人陆陆续续的提问让杜若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身边无忧谷的同门，个个身形消瘦，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和怨恨。
　　“从小她就跟我们合不来，说不定我们就是被她出卖的！”
　　“别胡说。”阿再虽然心里也带着怀疑，但是在运城的马车上，她看到了悄悄跟在马车后面的杜若微。
　　“如果她要害我们，怎么会来救我们，就是因为想救我们所以才会被人抓到这里来吧。”阿再继续说道。
　　“他们说的没错，你们被抓我确实有一定的责任。”杜若微站起身来，一个人去到船舱没人的角落，不再说话。
　　人群里争论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大，最终吸引来了守卫。
　　守卫拔出手里的刀敲打着船舱：“安静点！安静点！”
　　终于安静了下来。
　　阿再望了眼角落里的杜若微，不知道现在的她在想些什么。

　　杜若微明白，自己从来不属于他们。现在的情况无论自己说什么大家也只会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撒气口而不是真相，自己又何必白费口舌。
　　而且她也从未对他们感到过愧疚，用蛊血解蛊毒的法子确实是自己想到的，这是导致无忧谷的人被抓去做血奴的导火索而已。若不是他们还有这样的价值，恐怕在更早之前就被抹杀。况且……况且抓他们的人不正是被他们下过蛊的人吗，这难道不过是冤冤相报而已吗。自己有什么好愧疚的。杜若微想着。
　　“你现在是苏芷寻？还是……杜若微？”阿再来到杜若微的身边坐下。
　　杜若微没有回答。
　　“所有人的蛊虫都被杀死了，我没有看到你的食忆虫，它们也被杀死了吗？”阿再问道。
　　杜若微还是没有回答。
　　“那你被蛊虫偷走的记忆找回来了吗？”阿再继续问道。
　　杜若微眼睛微转，不可思忆地看向阿再：“你怎么知道？”
　　阿再也对她的反应也感到吃惊，张大嘴巴道：“啊？原来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
　　“你一会儿说你是杜若微，一会儿说你是苏芷寻，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你中了邪，所以……就选择跟你保持距离。”
　　“再后来，你连噬魂蛊那家伙都不记得了，所以我猜是你养的蛊虫的缘故。”
　　“不过，今天你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那说明你的记忆找回来了是吗？”
　　阿再滔滔不绝说着自己的推断。
　　2
　　杜若微曾经认为痛苦不愿拾取的回忆，那天她竟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自己所谓的痛苦记忆重回脑海的那一刻不过像一滴冰冷的雨滴冷不丁滴落在额头上而已。
　　那天元路执着地让她在枥木下找回回忆，她潜意识地逃避。又在他走后，带着好奇与恐惧的心找回了自己曾经舍弃的回忆。
　　她无奈笑了笑。是怎样的巧合，让她以苏芷寻的名字生活这么多年后还能回到她真正的家——玉溪村村头的酿酒坊，让她拿回她自己真正的名字——杜若微，一个她曾经抛弃的名字。
　　“我是杜若微。”杜若微开口说道。
　　“什么？”阿再还沉浸在她的推理中。
　　“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不是苏芷寻，我是杜若微。”她再次回答道。
　　“那苏芷寻是谁？”阿再追问道。
　　“她……”杜若微顿了顿，看向阿再：“她就是曾经睡在你的床位的那个人？”
　　“那她……”阿再皱起眉头，不敢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死了……”杜若微一字一顿说道。
　　阿再噤声，不再追问。
　　杜若微陷入了回忆，阿寻是被拐来的，和父母一起逛集市的时候碰上无相门的教众集会，人群中被冲散，阿寻被无相门的人拐走，拐走的时候手里还一直拿着刚买的糖酥饼。无忧谷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衣食温饱的日子让他们很满足，只有苏芷寻和杜若微两个有家之人还期盼着回家，于是她们一起策划了逃跑。
　　她总是说要再等等再等等，直到有一天阿寻冰冷地躺在她的身边。可笑的是，逃跑的路居然异常顺利，高兴奔回家的她，得到的却是愤怒的指责。她又一次被送上了去无忧谷的马车，这一次她碰到了思嘉、怀古和瑞香，大家互述了姓名，说好要帮对方记好彼此的名字。她犹豫了一下，说出她的名字‘苏芷寻’，于是她像父母抛弃她一样抛弃了杜若微这个名字……
　　阿再见杜若微开始走神，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只好回到自己的同伴身边。阿再受不了这样安静的氛围，不论在哪里，她都想要热闹一点，这样让她觉得满足。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杜若微总喜欢一个人待着。
　　杜若微仍沉浸回忆中，这样正好延迟了她晕船的感受，只是时间久了晕眩感还是再次袭来。她忍着呕吐感冲出船舱，没想到守卫竟没有阻拦。
　　海平面一望无际，什么也没有。正是当午时，海上吹着咸湿又燥热的风。杜若微全身乏力，额头冒着虚汗，她只能趴在船舷上，看着海水里成群结队的鱼群散开又聚拢。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海底袭来。
　　刚刚是什么？是龙吗？杜若微怀疑是自己身体虚弱产生了幻觉。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再睁开眼，只看到鱼群变得躁动不安，纷纷跳出水面。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现在迅速被乌云笼罩，海平面升起了重重迷雾。船只的摇晃越来越剧烈。
　　船上的人也开始变得不安，船舱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守卫也没了维护秩序的心，只能无措地待在原地。突然有人大叫：“看那边！”
　　原来那怪物不是从海底而来，而是从远处的迷雾中来。那团黑影形状似龙头人身，慢慢向船只逼近。
　　风声、雨声、雷声、人们哭叫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人们已经无心去找什么逃生工具，这样的境地什么逃生的东西都没有了意义。乌云仿佛化为千万吨重物压在船身上，只是一瞬间的嘎吱声，人和船一起沉入海平面下。
　　大家凭借着本能不停向上扑腾，杜若微用微弱的力气紧紧抱着船舷上脱落的木板。灌入了几口海水反而让她变得清醒了起来。她猜刚刚应该是雨妖计蒙经过，有它在的地方必定不远处就是陆地，看情况它并非有意害人，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它离开了就好。
　　水雾中卷起狂风夹带着冰粒，扫在众人的脸上身体上，有人大叫宣泄着心中的绝望。杜若微紧闭嘴眼，心里默念：很快就结束了，很快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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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众人觉得好像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海上迷雾散去之时，幸存者们看到天上红日当头，依然是正午时刻而已。
　　距离不过几里便是陆地，劫后余生的人们鼓足最后的力气往岸边游。纷纷上岸的人很快又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这是一个荒岛，更残忍的是，岛上的物资全被破坏，就连一根草都被焚烧殆尽，像是一个飘在海上望不到头的沙漠。
　　众人又开始争抢漂回海滩上的剩余的物资，身强力壮的无相门守卫们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十几个人将所有物资据为己有。无忧谷身体曾饱受折磨，已无力争抢。有的四散了去，有的则去投靠了无相门的人。
　　“若微，你去哪？”阿再追上正准备往岛内走的杜若微。
　　“这里什么都没有，撑不了多久的。和我们一起投靠无相门的人一起等救援，他们不会让我们就这样饿死的。”阿再继续说道。
　　“放心，等我找到能栖身的地方会回来找你们的。”杜若微没有停下脚步。
　　杜若微也不确定前方到底是死路还是生路，她猜想这里不应该仅仅是沙漠，雨妖计蒙常藏于深渊山涧，在目不能及的地方也许有一片生境。只是她也不能确定她看到的龙头人身的怪物到底是不是雨妖计蒙，与其带着众人去寻找未知的生机，还不如让她们先在这里苟住。
　　阿再不知道杜若微在想些什么，她知道的是杜若微心里一直有着自己的主意，却从来不跟任何人分享。知道她的性格，所以不再深究，只好转头准备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走。
　　“阿再！”杜若微喊住她。
　　“听我说，虽然蛊虫死了，但是你们本身拥有比蛊虫更强的能力。”杜若微盯着阿再的眼睛：“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们，你们就想着假如你的蛊虫还在，你会做什么。你懂了吗？”
　　阿再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杜若微也朝她点了点头，就此分别。

　　暴烈的太阳晒得杜若微口干舌燥，嘴唇开裂，她就这样从白天走到黑夜，凭借着最后的意识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扑的一声倒头埋进了沙里。
　　也许她弄错了，她想，她谁也救不了，连自己都救不了。
　　混沌的意识里，她有时在阿信的渔船上，有时在玉溪村的桃树下……
　　沙粒挤进她皲裂的脸的缝隙里，一阵疼痛让她醒来。她吐出嘴里的沙，用手在脸上摸索着。
　　是枯草。
　　是枯草？！
　　她睁开眼睛，月光下，她看清了手里的枯草枝。
　　是还魂草？！
　　她坐起身来双手拨开着地上的沙粒，眼泪啪嗒啪嗒滴在沙粒上。

　　在沙粒下果然发现更多的枯草，再往下还有新发的嫩芽。
　　这里不是真正的沙漠，杜若微听谷主说过还魂草只长在一个隐秘的小岛上，无生门门主曾经派人销毁了全部的还魂草。没人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将全部生的希望埋于黄沙之下。可惜他低估了植物的力量，还魂草死而复生扎根在黄沙之下突破层层黄沙的阻碍生出了新的生命。

　　她将嫩芽采下，来不及清理上面的沙粒，只一股脑将混杂着沙粒的还魂草塞入嘴中。青草的香气传入鼻腔中，她仿佛看到这座岛上花鸟环伺的景色。冰冷的血液慢慢回暖，重新在身体里流动。她翻过身躺在沙堆上，闭上眼感受来自月光的照拂。
　　微凉的风里带着几分水汽，不再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