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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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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靖王府派来接她的,依照她的身份出行所允许的最高规格,派足了十二骑侍卫,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马车,外加一个车夫。
侍卫都是高挑健美的青年女子,一色的骑士装,英姿飒爽,而且眼神锐利,看得出来是真干活的,不是仪仗队。车夫沉默寡言手脚麻利,多一个字没有,个性得很。马车车身上堂堂正正的纹着家徽,外面够华丽里面也够奢侈,连那四匹拉车的马也像是四胞胎,一模一样的通体雪白高大神骏,和车厢配起来天衣无缝,就是不知道是照着车厢配的马还是照着马打的车厢。总得说来,算是中规中距,没有半分委屈她,不过,也就这样了,长安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满意。
这小孩自小对卫家人有成见,不说也罢,太平将手放在她的头上做摩顶之状:“女儿家,要大度,不可纠缠琐碎小事。”她是心里有愧,长安自小跟着她,她自己别别扭扭的没适应过来,连带得长安也不知道教育得对不对,最近才开始反省,时刻警记着要象培养一个顶天立地的(前世的)男人一样去要求长安,以防将来她娶不上相公,都是她的罪孽……
这是个异常古怪的时空,不光是阴阳混乱,连文化技术方面都是混乱的,绝对不是光古代两个字就能全盘套用的,细节方面往往能惊得人(只太平)厥倒。就比如说这辆马车吧,这是一辆很正宗的四轮马车,但据太平所知,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四轮马车,这主要是因为中国古代一直没有解决四轮马车的前轮驱动和转向问题。
她们也有三皇五帝,她们也号称炎黄子孙,甚至四书五经一应俱全,佛道儒,甚至子曰曰得都一个字不差……而且颠倒的只有人!换句话说,就是只有男人才会生孩子,下蛋的还是母鸡,生小马驹的还是母马,带着小狮子的还是母狮子……只有男人跟女人,似乎是给人强硬的逆转了过来,那个什么什么还跟动物一样,偏就生育的对象换了一下,相当的不合理,嗯,这问题再细研究就色情了,打住!太平在满足了初阶段的好奇心以后,当机立断的放弃了医学方面的好奇与专研,再想下去,她就没法活了。依照官方解释,这也是高等人和低等动物之间根本上的主要区别之一……
第一次在书上看到这个诠释的时候,太平捂着肚子倒在塌上翻滚了半天,乐得近乎断气,唬得她爹跟榕叔莫明其妙,只当她一天一抽又开始了。
所以说,这四匹马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公马……
午夜梦回的时候,太平总是犯糊涂,她搞不清楚自己是投胎转世了还是正在做梦,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敢想,也不能想,想多了,她会从护国寺山顶的悬崖一头栽下去。
从护国寺到京城,单人快马要半个时辰,坐马车,如果赶路的话差不多一个时辰,车夫明显是个业务熟手,速度不特别快也不特别慢,有点颠但也不会让人难受。也就走了半个时辰吧,太平正抱着个软枕昏昏欲睡,马车突然一个急停狂刹,差点没让她滚下去,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外面传来一阵呼喝声。
倚着靠垫静静听了会儿,原是马车冲撞了人,估计还是个泼皮无赖型的,正纠葛呢。有些好笑,想不到这时代也有干这种活计,真是勇气可嘉,要知道这可不是太平世界,没得人人平等好讲,车匪路霸可是个高风险作业,尤其四骑开道,两骑护左右,这都能撞上她这一等王爵标志赫赫的马车,真能耐。
支着下巴轻轻一笑,这状况,外面的侍卫统领解决不了。
果然,车外已经传来青年女子请罪的声音,太平冲长安扬了扬下巴,长安冷哼一声,推开车门下去了。
这人呀,一个车夫,十二骑众,不是技术型就是体力型,没有一个是能理事拿主意的,所以就这么点小事也非得劳烦她不可,大姚的无赖有多大的胆儿,敢在主干道上“被”贵族马车撞上?当然,被十二骑围在中间的马车还能撞上人,也挺了不起。
没一会儿长安便回来了,车驾继续前行。
“如何?”
“两个人,其一正中胸口,昏迷,刚好遇见一医者,诊治了没什么大事,赔了一两银子。”长安淡淡道。
“一两?”
“嗯,医药费。”长安笑得有点寒。
“肯依?”
“自然。”她确实没听见谁反对。
太平转身趴在软垫上,又再昏昏睡去。
明缘?这厮根本就没醒。
※※※※※※※
康靖王府府前,中门大开,门钉铮亮,红毯一直铺到道沿,连两石狮子都好似给刷了个大澡,白得放光。王府管家秦嬷嬷领着两排侍僮仆妇立在侧边,从正午起就开始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两派在城门口的小丫头一溜烟的跑过来报信:“三小姐进城了。”
门房处立刻乱了起来,一边打发着人进去回王妃太君,一边忙预备好迎接。
只见远远的,前后左右十二骑簇拥着一辆马车过来,在府前停下,十二侍卫下马。
知道这就是小主子来了,秦嬷嬷忙支使着仆妇们把脚踏放好,自己也候在车前准备行礼,谁知好一会儿,迟迟不见有动静,众人皆疑惑,不免偷偷抬了头,盯着马车门打量。
对于这个十八年来连王妃太君都不让见面的小主子,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早知道这主子可能要回来,府里上下暗地里两个月的话题全是这个,尤其前几日行李送来后,众人的八卦情绪更是达到了沸点。有说三小姐是觉慧大师青睐的弟子,一定是一脸佛相慈悲得连蚂蚁都不踩;有说三小姐跟王妃一样冷得及其威严;还有那资历老点的十分肯定的说,三小姐出生时他有幸见过一眼,跟同样十八年没露面的王君一样,漂亮得倾国倾城;更有灵异点的,说三小姐生下来就断气了,现在活的这个是妖怪附体的,与之对应的是天人下凡,当然,这两说法只能在墙角下贴着耳朵偷偷摸摸的传……
其实何止是她们府里,就是这整个京城世族圈子里,谁不是眼睛炯炯的盯着,明里暗里的嘀咕着?君家女儿,这四个字,由来便是大姚人最旖旎传奇的幻想,单从八卦指数跟人气角度而言,就是皇家也比不上。
又等了将近一刻,车门终于在众人临界点的目光中被推开了,一个头梳双鬟髻系红色飘带,身穿白底绣红梅的丝缎半袄,腰系红色滚毛边锦缎罗裙,披雪白毛皮斗篷的美貌少女当先走了下来,只见她亮闪闪的大眼睛扫了一圈府前众人,转身用手撩起门后纱帘,一个披着青色大氅的年轻女子睡眼惺忪的搭着她的手下了车,随后马车里又走出一位身着白色僧衣,手捏念珠,目光平淡,漂亮得令人瞠目的青年和尚。
这…这是什么状况?
秦管家诧异,却一点没露在表面上,忙躬身行礼:“奴婢秦良见过世女。”她后面众人齐刷刷跪下。
梳双鬟髻的少女又弯腰从马车里拿出一件水青面子翻毛皮的长衣搭在手臂上,与那白衣和尚后半步一左一右的站着。
当中那个披大氅的女子似乎还没有十分清醒,抬手撸下雪帽,露出只拖了根长辫子的头:“秦嬷嬷吗?麻烦你了,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谢世女。”秦良起身抬头,正好对上女子一双朦胧的凤眼,心突滴几下乱跳,竟是一呆。
“不必,叫太平就好。”
这女子声音平淡,姿态懒倦,虽是一身布衣,金玉钗环全无,给人感觉却是说不出的尊贵,她身为康靖王府的大管家,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年纪轻轻却有这般风度气质的,这还头一次看到,不自觉的就格外恭敬起来:
“奴婢不敢,请小姐入府。”
太平浅浅一笑,顺着秦良的引导,移步入府。
这就要上演一出“黛玉进府”吗?
太平哑然失笑,只是林妹妹是寄人篱下,自然心有怯怯,她命好点,大概不用学得那般小心翼翼吧,谁敢笑我?剥她的皮!
“院子早收拾好了,小姐是先去梳洗歇息下,还是先去内园拜见太君?”
“怎么?祖父他老人家等着吗?”
“知道小姐今日回来,太君一早就盼着呢,都打发人出来问过好几道了。”
“劳祖父惦记了,太平之罪,自当先去给祖父请安。”分明就是没给选择余地的咨询嘛,她要是回答想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再睡一觉,估计这里就能拣一地的眼珠子。
秦良领着众人向左拐弯,穿过一道拱门,进入回廊,往后院的内眷园子里走去。
走过一段长廊,绕过一池春水,青藤假山间掩着一个小亭,里面竟然早有人。玉冠,紫袍,个子高挑,容貌清美,眼熟。秦良却早见风使舵的领着众人拐了一个大弯绕过去行礼:“王妃。”
康靖王妃颔首,目光放在太平身上,还是冠礼那日一样冷俊的眉目。太平恍然,是她娘!也从善如流的弯腰一礼:“太平见过母亲。”
康靖王妃看着这个青衣飘飘一派自然的风华女子,心里一叹,几分骄傲却也有几分无奈,这是她的女儿,十八年不曾亲手抚育过的女儿,虽然只是第二次见,但母女天性,她却很清楚她的几分秉性呢。
康靖王妃这边转着心思,神态上却不露半分,太平对这个娘也有几分好奇,转着眼珠很没规矩的上下打量,一时无话。这母女两个相互揣摩较劲,可苦了旁边的人,她们不发话,众人自然更不敢出声,一时间,凉风飕飕的,大家心里都有几分怵。
良久,康靖王妃说不出什么意味的首先将视线从太平身上移开,刚想说些什么,却意外的看到了太平身后泰然自若的明缘和尚,饶是沉稳如她也愣了一下:“明缘禅师?”
明缘合掌一礼:“王妃有礼。”
康靖王妃将视线转向太平,太平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明缘和尚神态安详,康靖王妃突然有股啼笑皆非之感,转身吩咐秦良,让她领着明缘和尚去兰芷园中歇息,自己亲自带了太平往内眷园子继续前行。
“走前可曾去拜别过觉慧大师?”康靖王妃边走边问道。
“去了。”太平很正直的道。
康靖王妃点头,母女两个一路再无话。
才几个照面间,这边看着风平浪静,那边府里却是早就炸开了窝。世女果然长得特俊,世女看起来挺和气,世女随身带着一个漂亮和尚,王妃亲自接了世女去给老太君请安,这等消息一个接一个的,迅速而又隐秘的在全府上下蔓延了开来,顿时,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种又紧张又兴奋又期待的诡异气氛中,众人俱都放轻了手脚,连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一把玉梳狠狠的砸在半人高的铜镜上,坐在锦凳上的美丽男子一脸的愤恨:“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连爹都要去拜她?该她过来给爹见礼才是!”
“小弟,轻声些。”卫汀筗皱起了眉头。
“怕她什么!姐,你也听见了,居然把护国寺的和尚带下了山,可不跟她狐媚子的爹一样!这传出去,不是让我们康靖王府被人耻笑吗?我们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明缘师傅是修为有道的禅师,你不知道情况不要乱说,不管怎样,她是世女,是我们的妹妹,不可出言不逊。”见弟弟不知轻重,卫汀筗皱了皱眉,和声劝道。
卫汀筀挑起眉冷笑:“这样的妹妹,我可要不起,不足七月生的,谁知道是个什么野种。”
“汀筀!”
“卫汀筀!”
周氏官人和卫汀筗同时厉声暴喝。
“胡说八道!这种话再让我听见,我非让娘请家法不可!”厉颜训斥了弟弟,卫汀筗拂袖而去。
“爹——”卫汀筀被长姐呵斥,转身扑到周氏官人怀里委屈得红了眼眶。
他是康靖王妃的第三个孩子,也是长子,又是王君所出的嫡子,生得也漂亮,自小就格外金贵,老太君最是宠爱,大家也都娇惯,从未受过什么委屈,自然也就任性些。贵族孩子都这样,本来算不上毛病,谁知四岁那年,父亲突然由好端端的王君贬成侧君,姐姐由世女变成庶女,连带他也从嫡子变成庶出,虽然生活没什么变化,但总归是不一样了,年少时不懂事尚不知什么,长大了便觉出不同来。
大姚皇朝极重出身,嫡庶之分尤为明显,嫡出的儿子也要比庶出的女儿尊贵些。庶出的,走出去平白人家就得看低几分,少爷们在一块儿打闹,卫汀筀脾气娇纵,和人使性子争执起来,人家便拿这个来取笑他,每每让他饮恨不已,甚至平日里自家兄弟打起嘴仗来,弟弟们虽不敢真跟他争,但脸色却也是不以为然的,这般种种,让他对那个夺了他们身份的没见过面的世女妹妹说不出的厌恶,如今,这个莫名其妙的妹妹堂而皇之的回来了,他们还得去给她见礼,让他如何情愿?
“汀筀,你姐也是为你好,这话让你娘听见了可不得了,切不可再胡说。”周氏官人一边重新给儿子梳头簪花,一边温言相劝。
“爹你就是太好说话,才会被人踩到头上欺负!”
看着暴躁的儿子,周氏官人无奈摇头。
他是一个温柔如蒲草的男子,与卫妩是自幼定亲,十六岁刚及笄就嫁给了她。他嫁过来的时候,卫妩尚是世女,虽然没有纳郎爷,但身边的几个侍僮都是收了房的。他进门那年,卫妩的一侍便怀上身孕,第二年就生下长女升了侍郎,人家都说他性子太弱无法管家,所幸他紧接着也生下嫡女,次年又生了卫妩的长子。康靖老王妃故世,卫妩承继为王,她也理所当然成了康靖王君,其后不管卫妩如何风流,对他总是多三分尊重,不曾亏待。玉食锦衣,富贵无忧,跟妻子相敬如宾,教养儿女,当家持户,他以为男人家一辈子的福分就是这样了,他的爹娘不就是这样过了一辈子么?哪知安稳日子没过几年,卫妩就弄出那事来,闹得满城风雨,这不是他的过错,可偏偏就属他最尴尬,事情到了那份上,他又能如何?虽然事后先帝也觉得委屈了他过意不去,破格封了他一品诰命,得称官人,但那又有何意?他终究只能看着儿女受委屈。
那君家少爷,文武双全风华绝代,上天宠着一般的人,貌美才高性子也烈,沸沸扬扬的闹了一通,争到了堂堂正正的身份,却又弃之如敝屣的抱着孩子走了,君家赫赫名声撑着,佛门净地破格护着,十八年不尽王君本分,王府的世女留着十八年亲娘都不让见,他做得理所当然丝毫无愧,也无人呵责。孩子要行冠礼了,佛门清净地腾出正殿,卫家一族浩浩荡荡的上山迁就,他的女儿回来了,进门就要众人去见礼。
周氏官人黯然神伤,如果可以,谁不想这么痛快的活一回?
他也是高门贵户正夫嫡出的孩子,自小习书学琴也样样不输人,当初也是被人三媒六聘以正夫之礼抬进门的,侍奉公婆步步恭敬,贤惠治家事事周全,相妻教女样样淑德,哪里不如人了?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由不得你不认。
太平随着康靖王妃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得空还悠哉哉的看几眼风景,康靖王妃也不说她什么,竟是相当纵容。
太平饶有兴味的发现这王妃,也就是她娘,竟然是个冷人。用现代词诠释就是酷,超酷,很难想象就这么酷的一个人,居然还能干出下药这么不讲究的事情,而且大小老公娶了一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不,女人都不能只看外表的?也不知这王妃养了几个男人,有没有才十六十八的,老妻少夫,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颠倒版呀,那个观赏效果……
边琢磨着,边心里一阵兴奋……就在她表面优雅从容,其实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的将她娘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阵编排时,她们终于过了一道垂花门,来到这园子的正房大院。
门外几个僮儿守着,见王妃竟然亲自过来了,赶忙着行了礼,又急急的打起了帘子向里扬声叫道:“王妃带着世女来了。”
太平跟在康靖王妃后面进了屋,内堂已经急急的走出一个白头老翁来,后面一堆人追着忙不迭的喊:“老祖宗您慢着点。”
康靖王妃忙伸手去搀,知道这就是康靖老太君了,太平摆好架势预备开跪,这老人已经甩开康靖王妃,一把抱住她:“十一娘呀~~”的哭了起来。满屋子开始抹眼泪,饶是太平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阵仗給唬住了,乖乖由着老人家往自己身上抹眼泪,一动不敢动。
屋里又劝又哭又拉又拽的,乱成一团,最后还是康靖王妃,半劝半拉的扶着老太君坐下,太平这才脱开身来,长安赶紧见缝插针的上来给她解下大氅,内眷们都围着老太君在后面站着,另有人在地上放下一个银红撒花的方垫子。
站在老太君侧边的康靖王妃轻声道:“爹,女儿带太平来给您请安。”
太平一身素面曲裾深衣,腰间宽带,广袖,露出天鹅一样脖颈,松松的扎着一条长辫子,通身没有半点的配饰,更衬得凤目龙眉说不出的古雅高华。面对着祖父,左手压右手,手掩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及地跪在垫子上,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如此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沉声道:“不孝孙女太平给祖父请安。”
话音刚落下,老太君已经伸手将太平拉自己身边坐着,拉着她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足足看了又半盏茶的功夫,又抹起了眼泪:“十一娘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抱在我怀里也就这么点长。”老太君比了个猫大的手势,太平低头浅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再晚点,老祖宗都怕等不着看你一眼了。”老太君拿帕子擦了眼泪,平稳下心绪,彷佛这时才发现杵在一旁的康靖王妃,赶忙的挥手:“你就别搁这待着了,赶紧下去吧,让我们爷两好好说会儿话。”
康靖王妃告退,屋里立时就西西簌簌的热闹了起来,老太君拉着太平手笑:“你娘就这冷性子,她在屋里话都说不起来,闹得你那两个姐姐也都学得暮成成的,不招人喜欢,十一娘这样儿我喜欢,可别照着她们样儿学。”
屋里人都笑,一格外爽朗的声音插话来道:“三小姐笑样儿的,可比王妃还俊,老祖宗这往后更看不上我们这些干花枯草了。”
“没得遮拦!”老太君笑斥一口,指给太平介绍:“这是李叔父,你那大姐姐的爹,最是没规矩。”
太平起身见礼,那穿梅红长衣的中年郎君忙一侧身,笑道:“可不敢受小姐的礼。”
太平微笑,还是行全了礼。
老太君继续指着人一一点:“这是你周叔父,许叔父,曹叔父。”
太平开始头大,这些就是她娘的男人们了,这个周叔父应该就是那个被她爹挤掉了身份的原王君,另外两个加上刚那个李叔父大概都是有生养有名位的侍郎,至于名位不够没有生养的小爷宠僮之类,估计是不够格让太君亲自介绍的。一一弯腰行礼,三人皆让,表示不敢受。
老太君又指着两个年轻女子道:“这是你两个姐姐,大姐汀筝,二姐汀筗。”
太平一看,这个二姐有几分面熟,不就是冠礼上那个美貌赞者吗?那个大姐也是高挑的身材,和眉善目的,没看出哪里暮气冷淡了,倒是二姐真跟她娘有三分像,眉目冷俊。
行礼,汀筝汀筗忙还礼。
康靖太君再牵过一个大红袄子,丝缎裙子,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粉雕玉琢样的十二、三岁小姑娘道:“这是你四妹妹汀笙,今年十二。”
小姑娘有模有样的给太平行礼,太平颔首受了,看她粉嘟嘟的一张娃娃脸,却偏偏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眯眼一乐,把个小姑娘脸乐红了。
老太君看着似乎很欢喜,拉着手念叨叨好一会儿,才又吩咐道:“让少爷们也出来见见吧。”
侧边珠帘打起,七八个僮儿簇拥着四个年轻男子从里屋走出来。太平顿时觉得自己的笑脸开始发僵,对审美观最残酷的考验到了。
虽然一直知道这是一个男女颠倒的时空,但之前一直在山上,接触的都是出家人,出家人性别模糊,气质装扮举止间两性特征不会特别明显,她尚可忍受。她爹君霐,迁就这个地方说法,是个颇具女儿气的男人,气质清雅也刚直,就这,偶尔她爹哪个小动作俏上一下,她也要在心里暗笑一通。今日才知道,自己以前简直是太慢待了,素日里编排她爹好是够好了,却还是只母豹子,如今乱花入眼,方知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她那特立独行的爹绝对是个仙品!
刚刚见了一堆,都是中老年人,按照礼仪,她娘的小老公她自然不能正眼细看,只将视线草草一扫,走马观花没怎么注意,现在这仔细一看,花红柳绿的,直让她眼前发黑。成亲?跟这样一群带花涂粉的娘娘腔男人?杀了她吧!
心理遭受着严重打击,表面却还得装出一脸与人无害的听着老太君一一介绍,那叫一个苦……老太君却是不知道的,犹自乐呵呵的指着最前头那个,肤色白皙,黛眉画得修长,俊俏长眼,神采不凡,颇有几分倨傲的年轻公子笑道:“这是你大哥哥汀筀,最爱使小性儿,许了沈家的二小姐,年底就要出阁了”
“爷爷!”汀筀清脆一声,顿脚不依。眼神却只在太平身上轻飘的一略而过,有白无黑,很是无礼。卫汀筗脸色沉下几分,周氏官人拧紧手指,旁人也都相互暗暗使着眼色,一时间颇有点波涛暗涌。长安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一个个看在眼里,目光冷冷。老太君顿了一下,看太平丝毫未觉,忙不动声色的岔了过去,介绍另外几个。
太平这会倒没有装,她是真没发现,正拼命给自己偷偷做心理催眠呢:正常正常,看脸就好,剃眉重画那是人家的礼数,古代中国女子不也不留眉么?别看耳环,别看头,这个脸还是长得挺赏心悦目的嘛,这衣服挺好看,嗯,簪子的玉质看着也不错,这颗东珠光泽挺好镶嵌在这金钗上也精致,配得发型刚刚好,虽然是男人的头……入乡随俗嘛,聪明人要懂得变通学会迁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正念叨着呢,冷不防被这一跺一嗔惊得头眼发昏,寒毛立时就竖了起来,忙胡乱点了个头,暗暗深呼吸中。
康靖王妃四女四子,太平排行第四,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剩下几个小弟弟,老太君也都一一拉到身前介绍。
柳眉,小山眉,横烟眉,八弟弟年龄太小没画眉,还好没有唐代那种粗粗的一点眉……
交代了晚上家宴,吩咐了一堆东西,又拉着太平好一阵唠叨,临了还当场指了两个侍僮放太平园子里使唤,老太君这才放了她下去休息。
金陵卫家是个世族大家,老太君叫她十一娘就是族里的排行,同辈女子中,她排行第十一,一般世族们在外头也爱称呼排行名,卫十一娘,上帝佛祖呀,以后她就叫这个了,改两个字:春十三娘,她就成了蜘蛛精了……
弯弯转转的半天才到世女单独的园子,太平进门就不顾旁人眼光的飞身扑到明缘身上,泪眼婆娑:“明缘,你还俗了吧。”最起码明缘他不画眉呀,5555,她宁愿看男人没头发,也受不了那一头头姹紫嫣红的花……
然后,园子里的侍僮使女们都非常诧异的看到,嫡仙般优雅安详得仿若天人的明缘禅师很没气质的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