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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壹章 ...

  •   平沙万里,寂静的荒漠偶有西风急啸。一队人抵着风沙向着眼前的山口疾步前行,沙尘迅速掩埋了他们留下的足迹。

      此时,月牙如钩。

      洞中柴火簇簇跳动,将洞穴照得似明似暗。

      洞外几人靠在山壁上,领头的一名男子向自家郎君示意,得到首肯后转头与诸人点头回应,随后手掌轻压。

      刀光剑影之下,几人拔剑闯入洞中,将本是一贯的寂静瞬时打碎。却见眼前情境,手中动作稍顿。

      而后洞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领头的男子见状转身躬腰,叉手回禀道:“郎君,是名女娘。”

      洞外所立之人,头戴圆顶幞头,身着深青色圆领袍衫,其上绣几枝墨绿寒竹,腰间束带,环佩羊脂云纹玉珏。

      正是面如冠玉,眉如墨画。他长身玉立 ,周遭环境愈发衬出他一丝清冷的气态。

      崔珩环顾四周,见女子身旁倒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他几步上前查看,那马口吐白沫又肌肉痉挛,显然是力竭累死之相。

      随后声音低沉道:“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留下什么。”

      随侍子言得了令,带着人往山洞深处探去。

      众人散去,只留下崔珩以及倒在地上的阿史那媗和她身旁的赤马。

      崔珩将目光转到阿史那媗的身上,火光微弱,虽看不大清她的样貌,却能看清她身上的衣着。

      地上女子袖口窄小,一袭棕红色的胡袍,勾勒出她纤细而又匀称的身姿。胡袍上绣着团窠花纹,领口为翻领样式。

      其下是合裆紧口长裤,腰束皮革腰带,脚蹬乌皮靴。此地乃胡汉交界,她身上的胡服也不算稀奇之物。

      崔珩俯身伸手在阿史那媗鼻下探了探气息,虽有气却是微薄。不待崔珩细查,地上女子却蓦然睁开了眼睛,并迅速从革带中抽出一把金刀,瞬时劈了下去。

      崔珩来不及反应,只是习惯性地挡住了阿史那媗的攻击,手中鲜血淋漓握着她的金刀。

      随后崔珩发力将阿史那媗的手臂按倒,阿史那媗受痛,手中的金刀失了力从她指尖摔落。

      而地上的阿史那媗双眼再次闭合,整张脸毫无血色。崔珩紧皱眉头退步抽身,将方才从她手中掉落的金刀拾起。

      原先领着人进入洞深处的子言回来后,见自家郎君手心鲜红,忙问发生了何事。

      崔珩看了看地上女子,淡淡道:“她刚刚醒了。”又转头问子言洞内有什么发现。

      子言眼中满是失望,语气低落地垂头叉手回禀:“郎君,洞中一无所得,所有金矿悉数被转走。”

      崔珩似对此事在意料之中,颔首表示知道了,又低头看向地上的阿史那媗,吩咐道:“把她带回营帐。”

      子言应是,不多时就找来一根麻绳,蹲身将阿史那媗手腕捆起。动作粗暴野蛮,却也未见阿史那媗有醒来的迹象。

      “这女子分明是那史明哲的同伙,先是给那贼人放哨,又假装昏迷,企图行刺郎君。”子言一面捆一面忿忿地说着。

      崔珩对此不语,只低头打量着阿史那媗方才搏斗时遗留的金刀。刀柄上镶嵌着红色的玛瑙,通身金黄,值得注意的是,刀身并未完全开刃,似乎刀主并不是用来当作武器。

      而方才与崔珩搏斗时,阿史那媗明显是用了开刃的那一边,但杀伤力却小。

      崔珩推测她应只是用来防身,并不是如子言所说的行刺。

      *

      阿史那媗再次醒来时,仍见的是那如金钩一般的明月,四周沙砾不似在白昼中那般燥热,在孤夜中却是寒凉,好在身旁有一火堆供她取暖。

      她恍然回神她已离开了先前的山洞,火光幽微而周边漆黑使她无法窥探自己所在何处。

      远处几名换完岗的兵卒,凑在篝火旁,手里拿着干瘪的囊馍,打眼瞧着阿史那媗,窃窃私语。

      “那是谁?”

      应话的兵卒只远远瞧了一眼阿史那媗,就收回了目光,“别多打听,好像是郎君昨日捡回来的。”

      “我瞧着昨日郎君回来手上绑着绷带,脸色阴沉,怕是遇见了不好的事。”

      “我看你当真是胆子大了,连郎君你都敢妄言。”兵卒提醒道。

      阿史那媗坐于火堆旁,火光此刻映照着她的面容。她发丝凌乱,粘着沙尘,被风拍打在面颊之上,此时根本无心听那些兵卒说了什么。

      那几名兵卒吃完囊馍后,便各自散去休息。夜色越发深沉,只有那堆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如今空旷的沙漠只剩阿史那媗一人。

      她低头看去,只见身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双手被粗粝的绳索紧紧捆缚,手腕处已勒出了红痕。

      夜里的风越发强劲,吹起阵阵黄沙,火势也被吹得摇曳不定。阿史那媗微微抬起头,不禁又忆起过往的种种。

      随后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顺着那苍白的脸颊滑落,在满是沙尘的脸上划出两道泪痕。

      “阿娜!”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喊杀声在她耳边炸响,凄厉的哭喊声在草原上回荡。

      阿史那媗看见自己的亲人们,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满是惊恐与绝望。

      她的阿娜是敬王府的三娘子,是毓安公主的陪嫁。她连侍两夫,身为大唐的公主,却一生都在作配。

      阿娜的手生的白腻,弹得一手好琴。却在那一日,被那人砍下四肢,将剑从她的肚皮刺穿。连同她肚中即将出世的孩儿,与她皆命丧黄泉。

      可当阿娜在帐中看见站在外面的她时,她便拖着身子,一步步往前爬,将那人的双脚抱住,使他动弹不得。

      阿史那媗愣在原地,脚如灌铅,抬也抬不起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两秒,阿娜对她微微一笑,眼尾便淌下两行珠泪。那是她记忆中,阿娜最后的模样。   

      “跑……快跑!”   

      她看着那人抽出长剑,将阿娜的头颅生生砍下。   

      阿娜的头颅滚落在她的脚下,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双唇依旧微微张着,似是在喊着她的名字。   

      “阿娜!”阿史那媗瞳孔猛地放大,内心凄厉地大喊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但她此刻来不及悲伤,随即迅速转身踉跄着往外跑,衣袂翻飞,因为她知道下一个要被杀的就是自己。 

      那人将阿娜斩杀后转过头来,见阿史那媗逃跑的身影,怒目圆睁,将脚边的人踢开,便提剑追出去。

      阿史那媗在夜中看不清路,被石子一绊,趔趄一下,却被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史那媗认得他,竟是兄汗的堂弟莫日格。原来他趁兄汗攻打李唐,篡位自立为可汗。

      她拼死甩开莫日格的手,却仍被牢牢抓住。她立刻从地上抓一坯土朝莫日格眼睛扔去,莫日格伸手格挡,用突厥语怒骂着。

      阿史那媗半爬半跑地再次狂奔,一路经过被血沾染的草地,浸红了她的衣裙。她奔至马棚时,被人拉了进去,随后便被捂住嘴。

      她本欲奋力挣扎,却忽闻一股熟悉的幽香,那人亦随之放下手,将食指竖于唇中央。

      阿史那媗转头看罢,便将那人紧紧揽入怀中,眼泪聚满眼眶,顷刻间满心的委屈皆奔涌而出,“阿瑾,阿娜她……”

      被唤作阿瑾的女子双眸噙泪,无暇伤怀,忙道:“没时间了阿媗,你快将披风褪下。听我说,一会儿你便全力奔逃,奔至无人之境,切莫再回来。”

      阿瑾不等阿史那媗说话,便伸手去解她披风上细带。

      阿史那媗握住阿瑾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哭道:“阿瑾你要干什么,我如今只剩你了,要活我们一起活。”

      阿瑾止住泪,她拂开阿史那媗的手,将披风解下披到自己身上,她摸摸阿史那媗的脸,“九娘,如今你是王庭最后的公主,也是殿下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死。”

      阿史那媗拉着阿瑾的手,频频摇头,“不……我不行,不要离开我,阿瑾。”

      阿瑾见她身后,莫日格已经提剑赶来,她忙将阿史那媗扶上马鞍,拍打在马臀上。

      “答应我,就当是为了我和殿下,你一定要活下去!”

      阿瑾说完就将兜帽戴在头上,匆匆向反方向跑去。而莫日格许是因眼睛受了伤夜又深的缘故,并未细认也随她而去。

      阿史那媗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天的月亮格外的圆。听阿娜说,中原人将那日叫作仲秋,他们会在那日与家人一起赏月,一起吃名为月团的饼。而她,却是在那日失去家人的……

      那日鲜血汇流成河,刺鼻的血腥气息至今犹在她鼻间涌动。

      阿史那媗睁开双眼,从回忆中挣脱,她嘴唇颤抖,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抱着自己蜷缩起来哽咽道。

      只是她已两日未进口粮,日日以泪抹面,渐渐眼前的火光变得模糊,阿史那媗有些晕眩的倒在黄沙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逐渐洒落在大漠之上。

      阿史那媗拿手掩了掩晨光,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脸络腮胡的将士,拿着皮囊朝她脸上泼去,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让她逐渐恢复了意识。

      随后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片苍茫的沙漠,光影下的沙丘叠叠而起。她挣扎着坐起身,却发现身体疲惫不堪,几乎无法动弹。

      “醒了?”那将士冷冷地说道,随后丢给她一块干硬的胡饼,“吃点东西,郎君要见你。”

      阿史那媗捡起那块饼,紧紧地握在手里,狼吞虎咽地将其吞下。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在尝试着站起身时,身体虚弱得几乎无法直立。在将士不停的催促下,她只得艰难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一片沙丘,来到了一处营帐前。营帐外站着几名守卫,见他们走来,纷纷行礼让路。

      将士掀开营帐的帘子,示意她进去。阿史那媗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入。

      营帐内布置得十分简朴,只有一张方桌和几张坐垫。

      方桌后坐着一位男子,正是那日在山洞所见的人。他手上此刻正把玩着一盏翠绿通透的茶盏,手指纤长又骨节分明。

      崔珩声音肃然而冷冽,他看向阿史那媗,“醒了?”

      阿史那媗不为所动,看着崔珩。

      “放肆,见到我家郎君还不行礼!”崔珩身后的随从子言粗声打断。

      阿史那媗微微一愣,随即低下头,按照当年阿娜教自己唐人的礼仪,躬腰叉手向对面的崔珩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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