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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君采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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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采撷(一)
(蔻燎)
初冬的风裹挟着强劲霜流,刀似的摧枯拉朽。
白墙青瓦围了几树梅,梅子花羞赧的未抬头,凛风早已急急扑了去,撩得星星点点的残叶悄然跃枝而下。
被风一带,漫天飘飞。
乌铁雕花的八角檐铃在沉香木梁下受不住冬风的拔弄,清脆脆的音穿刺了冬的无际萧索。
愈加冷了。
莹白如玉,细细碎碎,洒盐纷飞的雪,今冬的第一场,就此而来,猝不及防。
掀起厚实的软锻门帘,一脚方踏出去,便浑身哆哆嗦嗦,被风激到了。
昂首望了眼四角的云天,眉眼一动,鼻涕就淌过了青乌的唇。
忙朝里屋轻言道,“少爷,外头下雪了。”
用袖角揩去嘴角的污秽,小书童阿帑回身将帘子撩高。
帘下的一张脸,瓷白瓷白,单薄的唇还尤有点微粉。精致的翘鼻,雅淡的眉,而理应最灵动的眼眸却掩匿在一抹猩红的绸下。
红绸直束到满是乌发的脑后,他直直立着,屋外一阵卷着碎雪的疾风乘机袭来,扑了他一身。
他抿嘴,一言不发。
……
紫翎金喙的渡君鹩。
扑着羽翼在云流中荡漾着,如游戏深水里的鱼,无所依傍,在阴晖的天幕下发出声声被寒雪冻脆了的鸣叫,清丽而蜿蜒,朝高天迂回向上。
响遏行云。
再猛一扑翅,一根金色尾羽应势而落,旋了几下,往刚覆了薄薄细雪的地面落去。
风声越耳,半空的金羽已被人攥入手中。
那人收了羽毛藏入袖中,修长有力的手放在嘴边,一声接一声的哨令直刺向高云里的渡君鹩。
“风大,回来!”
金喙一掀,渡君鹩低叫一声,双羽用力,在空中扑翅,骤然扎入一参天大树,不见了身影。
怪笑,赶步追去,“好家伙,还没养熟?”
等到抓了你,非揪光你的毛。
大树是一棵百年香樟,岁月枯竭,叶早已秃秃,枝干却盘根错节,抬头望上去,像一张密密鱼网,兜住了那鹩。
风飏第一次遇见这般傲心性的鸟,自从捕了它来早已半年有余,这狡黠的家伙却屡屡利用外出锻炼的时候伺机逃跑。
他可陪它玩闹够了,大不了舍去活的,是死物也毫无不妥。
再一瞥树隙,隐隐有淡淡的紫意,风飏英挺的眉不觉一挑。
冷笑。
好鸟。
穿透层层罅隙,有细腻的雪沙迎风繁落,老香樟幽冷的气息亦随风扬起,绵延在周遭无声的寂静中。
风飏的单薄衣衫被卷得猎猎嘶鸣,嘴角绷起的弧线也轻微颤抖。
凛冬的小雪虽是头一场,却叫他这东西南北无一定所的浪子也寒渗得慌。
按理说,这渡君鹩今日应当去暗集上寻了有心思的主儿大价钱卖了,可这奸鸟却料想到般冷不防从他身侧逃之夭夭。
半年的苦心训导,怎可功败垂成?
若是地底的授鹩师傅知道了,岂不气煞。
眉头趋深,正欲翻身上树,霎时一抹紫云从眼前疾风而过,长而劲韧的翎羽剑似的朝面上刺来。
风飏怒火攻心,一把拽下那几绺毛,猛的往后狠拖。
一声划天破地的痛鸣。
渡君鹩身形大大偏向一边,犹如败絮摇摇欲坠,风飏手下不觉一轻,电惊石火间就见那鹩猝然抖翅,从风飏的手中逃飞开去。
急促的长风顺势将它卷入混沌的气流中。
风飏眉头一皱,匆匆追去。
不出几步,长风平息,半空中的渡君鹩早已昏死般直直坠下,落进了一片红云。
他心下一惊,赶到时,方见眼前高房围墙,几枝欲绽未绽的红梅探墙而出,在风雪中抖着身子。
未曾多想,朝手心呵了一口气,退后几步,再上前几步登跳,人已翻上了墙头。
枝杈纵横的梅树层层叠叠,轻盈的碎雪染白了灰褐的树皮,树下铺了一丝纱绸,红的,猩红如血,与小飞不久的初雪相对,极为刺目。
冬雪一直吁吁喘喘地落,轻巧而谨慎地盖上红绸,静谧,庄重。
尘世间的喧哗皆喑哑在此刻。
乌发素束在脑后,发丝缕缕的飘。
沙雪拂面,水蓝色的花绣锦袍垂在脚边,微侧着头,俊致面容在梅花枝下散开了离世的孤傲。
一双如凤的美目怔怔地看着一处,人亦不动不言。
削葱似的修长手指微微张开,上面蒙了薄凉的雪。
渡君鹩躺在他的脚边,被水蓝袍子掩了半块身子。
世间的雪依旧不疾不徐地下着,风飏的眉高高挑了起来。
他看见,那人的一双眼蓦然望向了自己,还是那般怔怔。
那般,不言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