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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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沈梨初收拾好后，出了门便被素净的白震撼。
堆积的雪足将小院覆盖，绵软的雪层踩上去“咯吱”作响，而天上的雪还在飘摇，缓缓下坠之时还按下了世界的静音。让人一时恍惚。
而这时，西厢的房门开了。
沈云瑾还是穿着昨日他那身素白的裘衣，裹着玄金的披风，站在雪地之中衬得他皮肤苍白，于是朱红的薄唇成了最引人的颜色，让人不自觉就将视线放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沈大人安好。”
“安好。”沈梨初递给他一把油纸伞，“大当家可还睡的安稳？”
“难得好梦，多谢沈大人款待。”
沈梨初客气道:“不若大当家多待上几日？”
“好啊，寨子里最近也无事。”
沈梨初:“？”
不是哥们，我就客气一下你还真不客气了？
可说出去的话沈梨初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收回去，只得闷声闷气地出了门，还暗恨自己多那一嘴。
县衙之内，顺着大门看到里面厚积的雪上大大小小的脚印通向四面八方，凌乱不堪。
院前种的长青树也盖上厚厚一层雪，稍有不慎便让滑落下来的雪堆淋个满头。
“大人你可算来了。”李三奎急匆匆从后院赶来，见到沈梨初还不等她开口便将她拉到后院。
赵文的尸体就埋在雪地里，周围干净整洁，显然还没人靠近。
秦时淮离得沈梨初远远地，阴沉着脸:“沈大人如何看。”
“用眼睛看。”沈梨初毫不犹豫地回道。
秦时淮哑口无言，许久之后又说“昨日有人看见赵文去了沈大人家里。”
“王大人口中的‘有人’恐怕是王大人自己吧。”沈梨初嗤笑一声。
话不投机，秦时淮看沈梨初的态度便知自己问不出什么，甩袖就走。
卫安有些担忧:“小沈大人你这般和他作对，恐对你不利。”
“无碍。”沈梨初说:“你去散出消息，说县衙内缺钱，我准备将开采的矿石全部卖给梧阳监矿吏。”
李三奎指了指赵文:“那这具尸体……”
“安葬了吧。”沈梨初说:“敢在县衙内杀人，凶手已经做了十全的准备，不会让我们查到什么的。”
秦时淮可是有死士的人，怎么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看着远方的天，雪越下越大，刚出家门的时候还只有指甲盖的大小，现在已如鹅毛，明明轻软，可总给人沉重之感，连同声音都能在这份绵软里消散。
山雨欲来，该做好准备了。
*
这场雪一连下了七天。
断断续续，彻底将清河覆盖。
走在路上看着已经能淹没小腿肚的积雪，沈梨初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雪灾已至，县内无钱，我带着卫安去梧阳找监矿吏，县内事务有劳王大人了。”
沈梨初说的随意，秦时淮也敷衍了事，“沈大人且放心去。”
相看两厌，两人视线碰撞都恨不得扬起拳头再打一架，可碍于还有他人，又不得不心平气和。
交错之时，还各自翻个白眼已示敬意。
她对这座城没什么好印象。
可带卫安出城门的时候沈梨初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座城刚来之时很是破败，尽是木材烧焦后的糊黑，百姓瘦成皮包骨，像个丧尸。
可这座城的恢复能力又是惊人，不过短短几月，虽不说恢复如初，却也初见城市的繁华，但这里面并没有她的功劳。
她不得不承认，秦时淮很有能力。
在这几个月里，她虽为县令，可实权在秦时淮手里，大事小事全由他做主，哪怕是后来他们撕破了脸，秦时淮跑去守城门，她的话语权也不多。
能用最短的时间让战乱后的城市恢复正常，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都是厉害的，抛开蛊虫不谈，他能得到百姓信任也是应该的。
“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沈梨初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不得不承认讨厌的人很强，心里有些不对味。”
“你说那个假王青海？”卫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只是借了真正的王大人的势罢了，难不成你是觉得若你有实权，做得了清河的主时，做不到他这样？”
“也不是。”沈梨初瘫在马车内，翘起了二郎腿:“只是见不得讨厌的人太好。”
“卫安，要打仗了，你怕吗？”
“有何怕？我打了五年的仗，早已麻木。”
“这次不一样，一旦失败，再无清河。”
沈梨初看着车外的雪景——
她怕吗？
她其实有点怕。
可她也只能将这样的不安深埋于心，故作平静地去面对即将要发生之事。
实在有些疲累。
*
白苍匪寨。
沈梨初和卫安赶到的时候，匪寨的空地搭起了一个棚子，火盆正熊熊燃烧，烤制着架子上的野猪肉。
卫安去寻他的养父，沈梨初便去了棚子里。
“你们来的还真是时候。”裴熠勾住沈梨初的肩，将她带到篝火旁:“今儿个巡山发现了一头野猪，有口福了。”
“燕京那边有动作吗？”
莫衡递给他们一块烤肉，自己也撕了一块儿:“如你所料，燕京正在集结兵力，可能是怕被夏西和戎北发现，靠近清河的速度并不算快，恐怕得五六天才会到清河城门下了。”
“多吗？”
“很多，少说五千。”裴熠说:“燕京这般大阵仗，看来是准备借这次雪灾强攻清河了。”
沈梨初皱着眉头咬了口流油的肉，又问:“寨子里能上战场的多少人？”
“满打满算一百二十七人。”裴熠有些担心:“一百人对五千人，哪怕我们是防守方，占据优势，想要赢也几乎不太可能。”
“你怕死？”沈梨初反问。
裴熠如炸毛一般，声调都上扬:“我怎么可能怕死？我只是不想打明知打不过的仗，我不能让我的兄弟们白白送死，那和莽夫有何区别？”
沈梨初用那油叽叽的手摸了摸裴熠毛躁的头发:“放心吧，只要你们按我说的来，你的人一个都不会死。”
“我可以信你。”裴熠点点头:“但沈大人承诺给我们的，也莫要忘了。”
“自然。”
火盆烧的噼里啪啦，野猪的肉也滋滋冒油，香气四溢，勾着人的口水。往来的寨民时不时撕下一块肉，滚烫的温度送进嘴里，难免烫得嗷嗷直叫。
热酒入肚，赶走体内的寒气，正喝到面色桃红，卫安才出现。
他身边还有一位中年男子，想来便是苏明。他眼下的乌青实在太过明显，而他皮肤本就白皙，以至于显得苏明有些颓丧，无精打采。
看到沈梨初时又瞬间激动，走到她身边就欲跪下，好在她眼疾手快扶住:“明叔，你这一跪可是要折我寿。”
闻言，苏明才作罢，起身坐在沈梨初身旁，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借由湿润的眼眶和感激的眼神尽数述出。
他也知自己太过失态，别过了身子将泪水擦干，平静下来之后才再次看向沈梨初:“沈大人救小女之恩，苏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沈梨初为苏明斟了一杯酒:“明叔，王大人是如何死的？”
苏明握着酒杯，刚烫好的酒还很滚烫，可他似感觉不到，低垂着脑袋像很平静，可那暗中汹涌的情绪又让人无法忽视，直到深叹一口气之后，他才泄了所有愤懑:“他是为清河而死的。”
夏西和戎北二国与燕京势均力敌，但因燕京缺铁，导致必须花更高的价格从九黎进购铁矿，因而在几国之中哪怕燕京兵力凶猛，也有所牵制。
可若是让燕京得到矿脉，便如虎添翼，必然会对其他几国不利，九黎大皇子昏庸无能不代表夏西等国也是如此。
一旦燕京攻打清河，他们必定派兵相助，这也是让燕京国君燕行头疼的事，因而只得另寻它法让清河自己投降。
可王青海是个硬骨头，哪怕以百姓性命相逼他也不肯签下降书，秦时淮便趁其他国家不备之时攻进清河。
那是一场惨不忍睹的屠杀。
只为逼王青海签下降书。
可他没办法签——县章早已消失。
秦时淮一气之下杀了王青海，将尸体抛进山林之间，自己伪装成王青海的样子，每年借由战争，神不知鬼不觉让燕京士兵带走清河产出的铁矿。
“县章是你拿的吗？”沈梨初问。
苏明红润着眼点头:“我无意间听到王青海和秦时淮的对话，误会他要背叛清河，便趁他不注意偷走了县章。”
“我以为只要没有章子，降书就下不来，秦时淮也不能拿清河怎么样。”
“可我没想到他如此狠毒！”他激动到手抖，滚烫的酒水泼洒在手背，起了红印也无所察觉，“我找到王青海的尸体后，将他放在了凌山那个山洞，连同县章一起。”
“我时常会去看他，也想问一问他恨不恨我偷走了县章，若是我没有如此，他或许不会死，清河那几万人或许也不会死。”
沈梨初轻声问:“秦时淮是个很谨慎的人，若是与王青海交谈这些，必定在隐秘之地，你是怎么偷听到的。”
苏明说:“那天王青海喊我准备畅饮一番的，没成想我去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二人交谈。”
“那就对了。”沈梨初轻叹一口气:“王青海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若是不签这降书，必定是死，可若他死了，秦时淮一定会偷拿县章签下降书，所以他让你来。他了解你，也相信你，你也不曾辜负他的期待。”
苏明闻言，瞬间泪流满面:“大人……真的是这样吗？”
“最熟悉王青海的是你，是不是真的你应该最清楚。”
短暂的沉默足以让苏明想通，微弱的抽泣如雷响彻每人的耳间。
卫安哑声问道:“所以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的天大的会让我骄傲的事，便是这件吗？”
苏明愣怔片刻，才缓缓点头。他点得极慢，无措的手时捂着脸，时不自在地摩擦衣裳，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看向卫安:“当时我以为我干了件拯救清河的大事，可我没想到那么多人会因这件事而死，我对不起他们。”
“你没有错。”卫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有错。”
裴熠也说:“燕京人极为凶残，一旦占领城池之后，就会屠杀城中百姓，他们以此为乐，就算你没有偷走县章，他们也会这般做。”
莫衡也说:“而且若你没有偷走县章，那在秦时淮扮成王青海的样子后，就会擅作主张签下降书，届时清河便是燕京的清河，清河的百姓也只能被迫成为燕京人的奴隶，这一定不是那些死去之人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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