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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的照片我的照片 ...

  •   手机又响了起来。宋凝声不想去管,但它坚持地响个不停。好吵。宋凝声忍住性子点开手机,一看来电:百美。他给贺天财的标注,他沉沉地叹口气,接了电话。
      “嘿,我们不是说好今天见吗?”贺天财问,语气带点不满。
      宋凝声突然想到初中学习的那篇《陈太丘与友期行》,并且惊奇地发现自己还能回忆起这篇古文的内容,不由感叹自己果真该成为语文老师。
      “我中午来的时候,敲门你不在。”他说。
      “中午吗?”贺天财顿了顿,说,“我当时在外面吃饭呢。哎,早知道叫你一起吃了。你吃饭了吗?”
      “嗯嗯,吃过了。”
      贺天财又说,“其实你可以在门口等我一下啦,我很快就回来了。毕竟我们有约定,我不会乱跑的。”
      宋凝声为他的话无奈一笑:“小孩子才乱跑。”
      “对啊,小孩子才乱跑呢,”贺天财说,“所以,你现在能帮我开一下门吗?”
      宋凝声怔了下,起身打开门。迎面是贺天财大大的微笑,他把笑容变作晶莹剔透的水果糖,把宋凝声的眼睛当成外层的玻璃纸。
      猝不及防的见面。宋凝声愣住了:“什么时候来的?没等多久吧?”
      贺天财笑吟吟地挤过门来:“就几分钟啦,哈哈。然后就给你打电话了。”他如鱼得水般在一个小沙发上坐下了,回眸看宋凝声,表情沾沾自喜,像个等待小红花的幼稚班学员。
      宋凝声为他的得意好笑,心登时软了。贺天财这样的人,他也是头一回遇见,你可以从他身上看见上天明晃晃的偏爱和不加掩饰的期待,想象到他生命里川流不息的善意,它们像阳光反射在玻璃上那么明显,满满当当,灿若群星。这样的人不会为某种优待受宠若惊,因为他才是真正的主体。就像孩童伸手抚摸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贺天财享有挑选的权利。
      他走到小冰箱旁,给贺天财端来一盘洗净的水果。
      贺天财感到他的照顾之意,冲他高兴地笑了,扬了下细白的手指,笑容满面道,“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宋凝声这才发现上面夹着一张照片,他把照片接过来,认真地浏览一番。
      照片拍摄地点位于一个公园,一群身高参差不齐的孩子站在一池潭水面前,当时应该有风拂过,因为深绿的潭水漾起了圈圈波纹。大家的表情都不一样,有人露出羞涩的笑,也有人在冲镜头做鬼脸。潭水右边有一个石凳,左边有一树樱花,灿灿的开的茂盛。一个男生站在花下,即站在相片最边缘。他有一头较长的黑发,至少比同龄人长,发尾柔顺地贴住脖颈,刘海也放下来遮住了长眉。一双猫眼难得没笑,严肃又不耐烦地跌落着。
      宋凝声一眼就认出这是年轻时的贺天财。毕竟,他的脸庞过于俏丽,即便他站在最边缘的位置,心不在焉又不看镜头,他的存在感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永远占据人们投来的第一眼。
      白金色的阳光穿过稀薄的空气,照进这个房间。宋凝声把照片铺展在光中,让那双猫眼借阳光闪耀,同时在心里暗自思忖夸奖的词藻。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忽从那张年轻的脸移到深绿的潭水中,无法遏制,且再也移动不了。一种被强光照耀的感觉袭击了他,他的心脏急跳,发现这张照片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呢?在哪里见过这张照片?这池平静的有风吹拂的小潭?
      “怎么样?我当时是不是老年轻了?”见宋凝声许久不说话,贺天财按捺不住,兴奋地问。
      宋凝声呆呆地抬起眼来:“对,特别年轻。你那会多大?”
      “初中啦,当时我闹着要留长发,你看见了吧?不过其实也不算很长。但对男生来说还是长了点吧?不过我觉得很好看啊,现在也还是那么觉得。”贺天财滔滔不绝道,“我总觉得那会比现在好看,哎呀,你看你看,那脸蛋多嫩啊,不像现在,饱受生活的磋磨……真愁人。”
      “现在也很好看,”宋凝声按住内心的躁动,故作平静地问,“这张照片是在哪里拍的?”
      贺天财没多想:“就是问梨香公园啦,南城人必去的地方啊。你看这个小潭,就是‘潭湖’,再往里走,走到栽满梨花的湖水畔,就是‘梨湖’。当时我们在潭湖那儿玩,就顺便拍了这张照片。”
      宋凝声没吱声,贺天财发现他表情有几分古怪,一时不解地问:“怎么了?你去过这个公园吧?”
      “不……我没去过。”他仰起脸来,眼里有挣扎的痕迹,像沾着寂寥的雨滴,雨尽而意未止。
      贺天财“噢”了声,刚想说以后我们去,宋凝声却像大梦初醒般,转身奔去自己的卧室。
      贺天财愣住了,下意识跟着他往里走,眼见他蹲在床脚,从床下拉出一个塑料箱子,几下刨开其他杂物,从里面掏出一本老旧的相册。
      “哇,这种相册我们家也有诶,封面也是牡丹呢。”贺天财笑道。
      宋凝声背脊僵直没有回头,只是默默从相册里抽出一张照片,心情复杂,不知作何感想。
      贺天财见他不吱声,好奇地凑过去,瞧见一个女人坐在潭湖前的石凳上,望着镜头回眸一笑,笑若春风。
      “这是谁?你妈妈吗?”他心直口快道,“长得好美。”
      宋凝声闻言,淡淡地笑了:“谢谢。”
      贺天财看看那个女人,又看看宋凝声,不禁感慨道:“其实你们长得还挺像诶,眉眼呀,神韵呀,都挺像诶。”
      宋凝声不置可否:“是么?”
      “对啊对啊,”贺天财目不转睛地欣赏宋薇薇的笑靥,不由叹道,“感觉她笑得好温柔啊。”
      宋凝声默了默,随口道“挺好的”,就把照片塞回了原先的位置。贺天财还想再看看其他照片,宋凝声却不容拒绝地合上相册,弯着唇提议说:“在家里好无聊,我们出去走走好么?”
      贺天财看见他的笑,也乐呼呼地笑了:“好啊。”
      他们离开万圆小区,在周围的小道上散步。今天是晴天,暖融融的阳光普照冷冰冰的南城。空气仍然寒冷,一呼一吸之间就会浮起白气。阳光撒在雪中,映出烁亮的洁白。贺天财被光晃到眼睛,步子走的歪七扭八,偶尔说些散漫的话,身旁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莫名地,他觉得宋凝声心情有点不好。贺天财踢踢脚下的雪块,“你在想什么?”
      “我吗?”宋凝声含笑问。
      我在想为什么不在搬家时就丢掉那本相册,为什么扔进垃圾袋了还要捡回来。我在想为什么我和宋薇薇长得那么像,我可以长得像猪,长得像狗,长得猪狗不如,但为什么偏偏和她长得像。我在想为什么我总会想到宋薇薇,为什么我不能把她忘掉,把我忘掉,把这一切忘掉。我在想为什么我还留在南城,我到底还要等待多久。为什么我还在仇恨,还在愤怒,为什么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为什么想死却还活着。为什么。
      贺天财关心的眼神照了过来,宋凝声冲他微微一笑,摊开手说:“我在想,南城的冬天为什么会那么冷。”
      “这样啊,”贺天财深以为然,“我也觉得!我妈妈上次还叮嘱我说多穿点呢,最近又要降温了。”他撇撇嘴,亲昵地碰碰宋凝声的手臂,“诶,今年过年你打算怎么过啊?”
      “我还没想好,”他笑着说,“你呢?”
      “我也没想好,不过我不打算回家了,”贺天财哼了声,眼眸闪烁,他掀掀睫毛,灵机一动道,“诶?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吧!怎么样?”
      宋凝声并不拒绝:“好啊。”
      他们在雪地上走了一会,贺天财中途停下来,弯腰抓了把雪,在手上捏雪人。宋凝声想到初见他时他就在做雪人,不由玩笑道:“当初见你,还以为你是女生。”
      “是嘛。”贺天财没抬眼睛,专心致志地团小雪球。过了会,他捏好雪人,挥手将它一抛,见它落在树根上摔得粉碎,这才弯着眼角说,“我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女生。”语气漫不经心,神情却分外笃定。
      宋凝声定定地看他,过了几秒,他移开眼睛,伸手拍拍贺天财的背,动作很轻,像是在哄小孩入睡。这次他没露出笑容,脸色却比笑时还柔和。
      “那样的话,这辈子也要好好过。”他温温地说。
      贺天财侧眸看他,扑哧笑了,得意洋洋,像是因为蛀牙而被禁止吃糖的孩子偷吃了一块糖果:“宋凝声,你知道吗,我和你说世界上最珍贵的是我自己。我真是那么想的。不论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天才还是笨蛋,我都爱自己。而且我还会一直爱下去。爱爱爱……”他哼了起来,不成曲调,分外高昂。
      宋凝声被他感染,满脑子都是贺天财的爱之歌,那些尖锐的锋利的回忆通通被挤出脑去。他忘记了南城,忘记了狭窄到拥挤的三元里巷,忘记了爱的瞬间和恨的片刻,也忘记了那条湍急的,多舛的,礁石林立的,亟待枯竭的命运之河。
      它们还在那里,但他转过身子,不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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