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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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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雨只给这个城市带来了一夜的凉爽,但也洗去了些东西,对于余悯阳而言。
日子回到预定的轨道。但余悯阳再也不走公园那条路,也因为炎热不再打开过家里的窗户。
年会的消息发下来的时候余悯阳整个人都是懵的,尤其是看到群里成片的欢呼声时。多亏有老员工善解人意,贴心地出来为他们几个“新鲜血液”解释。总结下来:老板别出心裁,刻意将年会订在一年的中旬,“说不定是因为年末不好订场地,但官方的说法是希望大家和家人一起过年”;说是年会,其实没有那么多的表演、讲话和游戏,更多的像是一场宴会,“伙食很好,非常好”;到场的还有一些生意伙伴,“也算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年会的时间在这周五晚上。估计是上面的考虑到第二天众人大都精神萎靡有损工作效率,才选了周末的前一天;但偏偏又挑了下班后的时间。这可让有些不愿意穿工作服的人叫苦不迭,冥思苦想怎样在紧张的时间里焕然一新。
余悯阳已经做好穿工作服过去的打算了,毕竟实在是没有更合适的正装可以用来出席这种场合,因此还被前来打听着装的同事恨铁不成钢地痛批“浪费这张脸”。
周五下班的时间照旧。余悯阳考虑到晚高峰,提前和有车的同事商量好了搭个便车。在工位上等同事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组长大变活人般从办公室出来——他把自己拾掇得花枝招展的,甚至还抹了发胶,人模狗样地冲他们挥手,温和地说“先走一步”。
一片吃惊带来的沉默中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花孔雀’又要去开屏了。”
余悯阳挤在人堆里听他们领导讲话,目光忍不住地往边上的一排自助餐盘那里飘。接二连三地走神,余悯阳本来有些愧疚,直到听到隔壁哥们咽口水的声音,以及后面的姐妹声若蚊蝇地骂领导废话多,他才心安理得地开始计划等会儿抢夺的目标——比如那个虾,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又比如那个甜点,看起来能在舌尖跳舞。
真正的大老板上台,并没有像前面那些小领导一样喋喋不休,只是感谢了大家过去一年的辛苦付出,又说了几句展望未来的场面话,便挥挥手让各位随意了。
余悯阳本来端着盘子在人群中逍遥自在,一转头,哪想看见了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随即,吃东西吃到一半的他被几个早有预谋的同组同事拉过去,一连喝了好几杯酒才被放过,立马趁机躲到了场地边缘人少的座位那边。
头顶的光很亮,完全盖住了窗外夜景的灯光。白炽灯的光透过水晶饰品后有种魔力,能把一切物品照得晃眼,余悯阳被晃得有点晕。他有些迷糊了,突发奇想地举起刚刚为了尝尝路上顺的一杯琥珀色的洋酒,看光线穿过液面,在杯楞间反射,映出一片棕黄色的光。他心血来潮用这杯酒隔开了他的眼睛和现实,看着琥珀凝固住大厅,所有人都失去了轮廓,成为一个个喜悦的符号。
余悯阳突然开始想自己喝了几杯酒,捂着晕晕乎乎的脑袋有点想笑。
坐垫凹下去的感觉将从余悯阳混沌的思绪中拉出来。他扭头,见到一头熟悉的短发:“……是您。”
女人捏着高脚杯的细颈,过来与他碰了个杯,抿了口,回应道:“没想到能再次遇见您。您是,”她上下打量一番余悯阳已有些凌乱的服饰,看到了他插在胸口口袋的工牌,“这家公司的员工?”
“是的。我是余悯阳。”余悯阳喝了一大口酒。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下,他把屁股往外挪了点,挺直了腰,坐得端庄了些。
女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别紧张。我是邓孟姝。”她伸过右手,与局促的余悯阳简单握了握,“没想小阳遇上了另一个小阳,真是缘分。谢谢你那天送小阳去医院。”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余悯阳生怕邓孟姝再多追问几句那天的情况——他不想让对方的姑姑知道去医院前两个陌生人在公园长椅上接吻——连忙问:“他的伤口好点了吗?”
邓孟姝苦恼地叹气,秀气的眉蹙在一起:“小阳不太让人省心。”她抿了口酒,“那些伤口倒是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最近在闹脾气,实在是……”她又长叹一口气,指向门口,“他今天也过来了。”
余悯阳顺着邓孟姝手指的方向看去,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边角落的小阳。他今天穿着蔚蓝色的衬衣,上面有银色的花纹,在灯光下流动;衬衣下摆好好地收进裤腰里,勾勒出他的细腰;衬衣袖子被挽上手肘,左手小臂线条流畅,右手却是一截白色的绷带;他手里握着一支高脚杯,杯子里已经空了。他正在和几个人说话,侧着脸,没一会儿便冲这边望了一眼,之后周围围着的人都散开了。
距离让余悯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隐约感觉他有点不高兴。
“你不过去打个招呼吗?”邓孟姝看见余悯阳怔愣的脸,笑道,“他估计是在眼巴巴地等着你过去打招呼呢!”
余悯阳思忖片刻,向邓孟姝点头示意后,起身往那个方向去了。
穿过人群,顶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余悯阳离小阳越来越近,相应地看清了他写满了不爽的脸,不由得想:“本来五官就长得有点凶,板着脸看着还有点吓人,亏得刚才旁边还围了那么多人。”他的脑袋有点混沌,思绪到了这里便凝滞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生自己气的情况,甚至被喝下去的酒精熏得想笑。
而这股笑意使得对方怒气更盛,本来还只是不高兴地抿着嘴,现在直接开始磨牙了。于是靠近的余悯阳听见了对方咬牙切齿的质问:“你还认识我啊?”
余悯阳带着笑意回答道:“当然了。只是一直都没看到你,所以才没有过来打招呼。你……”剩下的问候被咄咄逼人的追问打断:“你没看到?怎么偏偏邓孟姝过去了你就看到了呢?如果邓孟姝不说你还会过来吗?”他凄惨地冷笑道,“不过也是看着她的面子,明明根本就不想再看到我。”
余悯阳被他的一连串追问打得有些糊涂,茫然道:“为什么这么说?的确是邓女士指了我才看到你,她的确也建议我过来。”他的脑袋有点转不动了,眯着眼想了一会儿也理不通这个逻辑,“为什么她不说我就不会过来了?我哪里表现出来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吗?”他挥挥手,难受地捂住脑袋,“对不起,我喝的有点多,现在有点不清醒。反正你现在在生气,我们等会儿再聊可以吗?”
对面连珠炮般一串说完就开始后悔了,见余悯阳摇摇晃晃要走,连忙伸手抓住他:“你别走!”面对余悯阳困惑的目光,他也只能憋出一句同样的“你别走”。
余悯阳垂眼,顺着握住自己小臂的手往上扫,看正在发抖的手,看白得刺眼的绷带,看那张写满恐慌的脸。他的心跳出了既定频率一瞬间,下意识地回握住那只手,答应道:“我不走。那你别再那样了好不好?”
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样”指的什么,只是突然很想要一个答案,便不假思索地说了。对方有些惊讶,握着他的手指动了下,但还是顺着他的心意开口道:“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余悯阳很满意这个回答,即便听出了对方话里的不确定,忍不住又开始笑起来。
“万盛阳。”
“那,万盛阳,”余悯阳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吻了一遍,吐字黏糊糊的,“我想去厕所醒醒酒,你要陪我去吗?”
“好!”
去卫生间洗了两把脸,又撑着水池发了会呆,余悯阳出来后看见万盛阳靠在过道的窗户旁边,端着一杯温水,正把手伸出去。他旁边有束鲜艳的花,映得他眉眼格外好看。
“在做什么?”余悯阳走过去。
万盛阳把湿润的掌心给他看:“下雨了。”
隔壁就是宴席厅,厚重的大门关不住喧闹。余悯阳和万盛阳肩并肩靠在窗户前,看氤氲而起的薄雾,和染上霓虹色的雨丝。
“还下得很小。”万盛阳说话的时候贴过来,像是怕扰动凝固的走道。
余悯阳感受到了窗户缝里渗进来的丝丝凉意,很舒服,也学万盛阳靠过去:“凉快了。很舒服。”
万盛阳的目光因此黏在了他的身上,看着他把手伸出去,感受了一番后收回来:“好像越下越大了。”
余悯阳似乎在苦恼,说话时离万盛阳非常近,一个问句却说得不像问句:“你说,这么大的雨,我要怎么回去呢?”
万盛阳看着他蹙起眉的脸,红得诱人,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被灼热的温度烫得一哆嗦:“你想怎么回去?”
余悯阳叹气道:“我最讨厌这样的雨了。”他再次伸手去碰,“凉,太凉了,淋在身上真的很冷。”
万盛阳把他的手拽回来:“那就不要碰了。”
余悯阳自嘲地笑道:“怎么可能碰不到?”他望向天,看灯光根本穿不透云层,“它在下雨,也不会听话地停,总会淋到的。”他转头去看万盛阳,把一只手搭上去,喃喃道:“怎么办呢?”
万盛阳顺着他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施加的力靠得离他更近了些,几乎是在贴着他的嘴唇说话:“你说怎么办,我都依你好不好?”
他感受到了,于是便欢喜地贴过去了,在期待面前明明已经清醒却刻意装迷糊的人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带我回家吧。”余悯阳用气声说,像和在好朋友商量般,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