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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走吧。”姜玖停下就寝的动作，转身又折了回来。

　　谢祁抿了抿唇，眉宇间拢起醋意，“这么迫不及待想见他？”

　　“嗯？”姜玖莫名投去注视，“你到底希望我去，还是不希望我去？”

　　“我以为我还要费上些口舌，”谢祁耸耸肩，“毕竟，这才符合你姜玖一贯的作风。”

　　“我想跟他学易容。”

　　姜玖没听出他话中的酸味，只是回忆着六岁时初见公主的场景，“当时公主带着面纱，而我常年脸上都是污垢，再加上当时正值寒冬，脸上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所以，我那养母并不知道，我与公主长相一致……”

　　“你想以姜玖的身份去见她？”

　　“我那养母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至今都没能与公主府任何人联系上，可刺史夫人还一直留着她……”

　　顿了顿，她蹙起眉心，“自从救回温乔彧后，我便把公主府护成了铜墙铁壁，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么着急想打入公主府，就连一个乡野妇人的关系也想试一试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门槛处走。

　　谢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屏风之后。

　　“做什么？”姜玖还手，却被他示意噤声。

　　“他们将我骗来你寝房，无疑是想让你我沉于享乐，这会儿你院门外定是有人守着，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于湖刺史都能提前知晓。”

　　“所以，你熄灯，是想他们以为……以为……”

　　姜玖握了握拳，觉得不解气，又用力拧了一下谢祁的胳膊。

　　谢祁吃痛，闷哼道，“走呃……走窗户。”

　　钩挂在窗牖外的纱灯晃了晃，带动烛火苒动了些许，又归于平静，暗处的盯梢者揉了揉眼睛，见无甚异样，收回视线。

　　姜玖猫着身子，绕过几处楼阁，成功被一声训斥与浅浅的啜泣声吸引。

　　她停下脚步，灵巧地攀上院墙。

　　院内，刺史府人正手持长鞭，而她身前跪着的，是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娘。

　　“夫人，秋梨错了，是老爷，他要秋梨给他送换洗衣物，秋梨没有故意去勾.引老爷，秋梨与老爷什么都没发生……”

　　刺史府人居高临下，“当然什么都没发生，我若是再晚去半炷香的时辰，是不是就得喝你敬的妾室茶了？！”

　　“秋梨不敢，秋梨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孙嬷嬷没同你们这些贱蹄子交代过，不要打老爷的主意吗？上一个爬上老爷床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二尺高了，哼，这年头，总有些不怕死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秋梨，我今天若不打死你，她们一个个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说罢，她恶狠狠地扬起鞭子，与人前贤良淑德的模样大相径庭。

　　墙角几个与秋梨同岁的女娘们尖叫着，瑟瑟发抖。

　　眼看鞭子就要落下，院外忽的传来一声叫喊，“住手！”

　　刺史夫人手上力道一松，鞭子应声落地。

　　她抬头，见来者是府上管家，这才轻抚胸口。

　　“夫人，老爷要见秋梨。”

　　刺史夫人面色一白，“见她？见她做什么？”

　　管家小声安慰，“自然是要用秋梨招待朝廷来的官人，老爷心里只有夫人，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沾染其他女人啊，有奴盯着呢，夫人放心！”

　　刺史夫人随手塞给管家一锭银子，“事后处理干净了，就说是那官人不懂怜香惜玉……”

　　剩下的半句，被她藏进邪佞的笑里。

　　管家会意点头，低头望向秋梨，“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姜玖收回注视，悄悄下了院墙。

　　她跟在管家与秋梨身后，谢祁跟在她身后，直到进入一片竹林。

　　竹林深处，一盏暖黄色纱灯摇曳在阁楼外，管家朝秋梨使了个眼色，“去吧，好生伺候，这位官人不喜喧闹，仔细着点。”

　　秋梨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沿着脸颊滑落至下颌，待管家转身之余，她的眼底蓦然升起一抹破釜沉舟的决绝。

　　阁楼的窗户开了一半，一只散着馥郁芬芳的桃花枝正斜插在花瓶中，窗纸上，男人身行晃动，看着忙碌非常。

　　秋梨敲响房门。

　　房内传出一声应允，“等一下。”

　　清润的嗓音本该闲适，可他尾音急促，竟带上了些迫不及待，似乎对来人期许已久。

　　房门拉开，一袭烟青色长袍映入眼帘。

　　他没有束发，额前的青丝上淬着几滴水珠，腰带也是匆匆系上的，隐约可见少年初成的肌肉纹理。

　　姜玖屏息凝神，手掌悄悄附上谢祁腰间的剑柄。

　　“大人……啊！”秋梨欲上前一步，却被门槛绊住脚。

　　刀锋反射的光亮一闪而逝，姜玖见状，猛地抽出长剑飞身而上。

　　动作太快，谢祁来不及反应。

　　少年手中的剑尖距离秋梨不到半寸，来不及发力，便被姜玖打落在地。

　　他的注视从落地的剑柄末端扫向来人，见是姜玖，眸中的阴冷蓦地一散！

　　“长公主……”

　　“进去说。”姜玖瞥了一眼怔在原地的秋梨，示意谢祁尽快关门。

　　响动一触即发，又迅速归于平静。

　　姜玖拂袖坐上高位，谢祁与顾允之各站一边，秋梨匍匐在地，双肩微颤。

　　“方才本宫若是出手再慢一点，你已死在顾卫将军的剑下。”

　　“谢长公主救命之恩。”秋梨泪眼婆娑。

　　“本宫救了你，接下来，本宫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半句虚言，本宫决不轻饶，想好了再答应。”

　　秋梨唯唯诺诺，“是。”

　　“刺史命你来见顾卫将军，所为何事？”姜玖故意试探。

　　秋梨怯生生抬起眉眼，扫过顾允之阴沉的面容，方才的羞赧早已不见了踪迹，只剩下不断打颤的牙关哆嗦着作响，“刺史让奴来陪顾卫将军，陪他……陪他……”

　　那些字眼，像是无法从一个小姑子口中完整道出。

　　姜玖也不为难，只是倾身向前，“你是于湖刺史的姬妾？”

　　秋梨摇头，“奴刚来刺史府，不曾被男人沾染过。”

　　“也不曾被刺史本人沾染？”姜玖继续追问。

　　“有刺史夫人在，即便有人想，那也是断断不能够的……”

　　“你试过？”姜玖攫住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愈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刺史昨日命奴给他送衣物去汤泉别院，原本他已经……已经……后来刺史夫人来了，奴逃过了一劫。”

　　“秋梨姑娘，你肤若凝脂，姝色无双，瞧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郎。”

　　姜玖起身，屈膝蹲在她身前，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在她的手臂上激起阵阵战栗。

　　“告诉本宫，你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秋梨双目又蓄满润意，“奴……奴是赵家村村西屠夫之女……”

　　“哦？赵家村人士，怎会有……武昌郡口音？”姜玖挑眉。

　　武昌郡？

　　谢祁与顾允之面面相觑。

　　秋梨一怔，又忙不迭反驳，“奴说的是于湖话。”

　　“嗯。”

　　姜玖勾唇一笑，话锋又是一转，“赵家村族长们不久前将村里的小姑都送进了凌云山，凌云山大当家乔北枭并非真的山匪，这在整个于湖无人不晓，秋梨姑娘因何缘由不愿入山，反倒非要进刺史府这个是非之地？”

　　秋梨闻言，脸色一白。

　　姜玖曲了曲手指，替她捻去眼角的清泪，继续质问，“刺史夫人身边的孙嬷嬷早告诫过你们，不要打刺史的主意，他让你去汤泉别院送衣物，你第一反应不是知会孙嬷嬷，而是选择以身犯险，莫非，你真想爬刺史的床？”

　　这句话中，信息暴露已然够多，可秋梨咬了咬下唇，依旧不语。

　　“你若执意不说，也没关系，反正过了今夜，若顾卫将军不想要你，你还是难逃一死。”

　　说罢，姜玖起身，捻了捻指尖，“又或者，顾卫将军今晚就将你扔出竹林，你还能早一点去见阎王。”

　　“长公主何必咄咄逼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秋梨一改方才的娇弱，视死如归地闭上双眼。

　　姜玖满意一笑。

　　“四年前，于湖刺史自武昌郡而来，本宫记得，刺史之女与如今的秋梨姑娘同岁，本宫瞧着，秋梨姑娘的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敢问，你与她是何关系？”

　　秋梨猛地睁开双目，“长公主见过我姐姐？”

　　她不再自称“奴”，姜玖便知，她这是愿意敞开心扉了。

　　“本宫救过她，可今日在刺史府，本宫却一直没见到她，直到今晚，本宫见到了秋梨姑娘……”

　　像是看透了一切，姜玖再度蹲下身，循循善诱，“不解释一下吗？”

　　“呵……”

　　秋梨一笑，双目晦暗，“他算哪门子的刺史？我父亲才是于湖刺史，府上这个，根本就是个武夫！我父亲关照他，不曾想，这人恩将仇报，他杀了我父亲，拿着他的上任文书，自个儿做起了刺史，还强占了我姐姐！他夫人善妒，将我姐姐折磨得奄奄一息，这些，都是我从府上的下人口中打探到的……”

　　姜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杀我全家那日，一把火将一切罪行付之一炬，我姐姐将我藏进了水缸，给了我一只芦苇呼吸，我这才逃过一劫。”

　　她的眸底压着恨，“我本想先杀了那禽兽，再解决他夫人，可惜府上随侍太多，我还没来得及下手，就被发现了，我便想着，假如能攀上顾卫将军，或许还能借他的手扳回一局……”

　　“不若，跟了本宫？”姜玖朝她伸出掌心。

　　“长公主信我？”秋梨有些错愕。

　　姜玖轻笑，“你口风紧，有胆识，勇气谋略不输丈夫，你缺的，只是个靠山，而本宫，愿意做你的靠山。”

　　秋梨没再犹豫，坚定地递出柔荑。

　　指尖相触，姜玖将她稳稳拉起身。

　　“跟着乔卫将军，做本宫的暗影，本宫助你复仇，了却于湖一事后，本宫带你回建康。”

　　“暗影？暗影阁？暗影阁阁主乔卫将军不是背叛了长公主？”秋梨转而望向顾允之。

　　月色如莹，他的面容一片沉静。

　　但秋梨忘不掉方才初见，他脸上的神情从希冀到失望，最后转为深入骨髓的压迫与侵略。

　　这是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狼崽子，只要他感受到了威胁。

　　秋梨瑟缩了一下肩膀，随即低眉敛目，“长公主用人不疑，是秋梨多嘴了。”

　　姜玖捏了捏她的粉腮：

　　“明日随顾卫将军一起赴宴，本宫会让他向于湖刺史要你，于湖刺史既让你给他送衣物，那便对你生了心思，所以，你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替本宫找到他与朝中官员暗中往来的书信。”

　　秋梨郑重点头。

　　见她听话，姜玖垂下眉眼，柔声道，“暗影阁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切任务，不能以牺牲女子清白为代价，用脑子办事，堂堂正正做人。”

　　最后一句，算是在斥责她之前不入流的手段。

　　屋内灯光有些昏暗，但姜玖还是捕捉到了秋梨脸上的惭愧。

　　她抬手抚了抚她的发，声音温柔地不像话：

　　“本宫救你姐姐时，一眼便记住了她的容貌，当时她被老鸨拐进了花楼，前脚刚被锁进屋，后脚本宫就带她跳窗逃了，本宫揶揄她何必生得貌美，活该遭罪，她不仅没气恼，反而跟本宫炫耀，说她妹妹才叫绝色，今日本宫终于见到了。”

　　见秋梨破涕为笑，她又道，“如此姿色，往后也不知要便宜了谁，这世上凉薄男子何其多，托付身心之前，可是要过本宫这关的，嗯？”

　　秋梨含泪点头。

　　姜玖这才放心，“先跟谢将军出去透透气，本宫有事找顾卫将军。”

　　浓云缓动，遮住些许月光。

　　房门一阖，顾允之便迫不及待垂眸望向姜玖。

　　他掌心微蜷，“长公主，谢祁给臣来信说明了一切，建康诸事已安排妥当，只是，虞尚书用谢祁与山匪交好一事大做文章，谢栖兵权恐再生变故。”

　　“这个不着急，只要拿到往来书信，本宫自有办法让他闭嘴。”

　　姜玖闲适坐下，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你擅易容，能否教教本宫，怎么改变容貌才能不被人察觉？”

　　顾允之怔了怔，“教您……易容？”

　　他双手背在身后，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显现。

　　“不外传吗？”姜玖从他脸上看出了迟疑。

　　“呃……不是，”顾允之转身，从随行的包袱中拿出一个盒子，“需要铜镜。”

　　姜玖坐在铜镜前，昏暗的烛光中，他的身形一压而至。

　　指尖轻抚她的眉骨，顾允之的呼吸带着清浅的茶香，“要改变骨相，首先是眉骨这里……”

　　镜中，他原本指尖颤抖，试了几次，他的呼吸逐渐稳住，渐渐地，他眉宇间莫名多了些小心思。

　　匆匆系上的腰带挂住贵妃椅上的扶手，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松散开来。

　　隐隐约约，他腹部的肌肉映入眼帘。

　　姜玖低头，轻轻笑了笑，“顾允之。”

　　“嗯？”

　　空气中流动着燥热的气息。

　　“倒春寒尚在，把衣服穿好，莫要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