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一壶醋泡鱼 ...
-
刑部大牢，湿冷，阴暗。
即使是大白天，光线也只能从高高的顶窗透过来一线。
牢房的阴影里，靠坐着一人。只见那人身形修长，一腿伸直，一腿曲起，似乎洒脱之极，又似颓败之极。阴暗的光线中，映出他苍白的侧脸，隐隐能看出身上衣衫黯淡的青绿颜色。
顾惜朝似乎在阖目养神，有人过来，却是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莫棠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心跳明显快了两下，也不知是因为忐忑，还是因为种种酸涩难言滋味。
示意开门的狱卒离开，缓缓走上前去，‘哐当！’一脚踢开了牢门，脸上摆出大大的笑容。
顾惜朝见有人踢门，动也不动，眼睛微眯，冷冷扫了过来，眼神狠绝如锐利的刀锋。待看到来人是莫棠雪，不由惊诧地瞪大眼睛，神色变换复杂难言。
莫棠雪怀里抱个大包裹，看起来倒是一副乖宝宝模样，腮旁贼笑却让人可气可恨。她眨眨眼走了进来，“怎么样，没想到本姑娘会来找你吧？有没有很惊喜？”
顾惜朝惊喜诧异，心中种种交杂滋味，见她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莫棠雪却已跺脚嗔道：“喂！有朋友来访好歹欢迎一下嘛，快来帮忙拿东西。”
顾惜朝笑一下，起身。
莫棠雪已经走了进来，一股脑将手里包裹塞到他怀里，埋怨道：“重死了，我胳膊都快酸了。”又回到门口，提了一个食盒进来，举了举食盒道：“今天呢，姑娘我亲自下厨做菜带给你吃，我表哥在家里都没这待遇呢。”
莫棠雪不等顾惜朝答话，径自在地上摆好食盒碗筷，拉顾惜朝坐下，两人席地而坐。
莫棠雪带来四五个小菜，有荤有素，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中间还摆了一条鱼。
莫棠雪夹了一大块鱼肉，学着顾惜朝以前给自己挑鱼刺的样子，将鱼刺剔干净，放到顾惜朝碗里，“呐，本来我想做杜鹃醉鱼的，但在你面前怎好班门弄斧？便做了这个。我可是下了大工夫费了好大心血的，你快尝尝。”
顾惜朝见她如此，心中泛起一片暖意，待闻到那鱼的味道，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他虽然从不挑食，却不甚喜欢吃太酸的东西，更何况这块鱼肉的味道实在是……只不过，莫棠雪这般费心又这般目光殷殷看着他，莫说一块鱼肉，毒药吃了又何妨？
顾惜朝吃一口，忍不住想扶额……这真的是鱼肉么？
莫棠雪嘴角贼笑，眼睛亮晶晶看着他，“怎样？味道不错吧？是不是很好吃？有没有觉得很感动，非常感谢我做鱼肉给你吃？”
顾惜朝真的扶额了——这丫头该不会故意拿这来整他的吧？
那边莫棠雪还在殷切地等着他的评论。
“……棠雪。”
“恩？”
“你家里的醋是不是不要银子？”
“你怎么知道？”
“……。”
莫棠雪握拳在嘴侧咳一下，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非常得意，“这道菜呢，叫做西湖糖醋鱼，是我莫棠雪独家精心秘制，天上地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做这道菜的关键，便在于所用的‘醋’。我用的醋，乃是正宗的山西老陈醋，这壶醋还是我舅舅好友‘捕王’李玄衣去山西办案的时候，专门带回来给我舅舅的，放在厨房里，好久都没舍得用，这次倒是便宜了你。用醋的量呢，也很有讲究，不多不少，一壶正好。”
一条鱼里面放一壶醋，还是非常酸的山西老陈醋，这还能吃么？顾惜朝不知是该好气还是该好笑了，“那这个‘西湖’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哦，”莫棠雪嘻嘻笑道：“这条鱼是从我家后院西边那个池子，恩，其实我一般都把那池子叫做湖，这鱼就是从那个湖里捞出来的，所以叫西湖。”
顾惜朝笑不可仰，“我看它不用叫‘西湖糖醋鱼’了，不如改名叫‘一壶醋泡鱼’。”
“甚妙甚妙！”莫棠雪点头赞道：“一听这名字改的，就知道你已经深得其中三味，已经抓住了做这道菜的精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喜欢吃酸的？”顾惜朝笑问。他平素饮食上的喜好并不明显。
“就是上次你喝了酒，我带你去喝醒酒……咳咳，”莫棠雪察觉不对，忙咬住舌头，瞪那故意套话的人一眼，皱着鼻子嬉笑道：“哦，原来顾惜朝你不喜欢吃酸的呀，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喜欢呢，早知道我定然给你带清蒸鱼，我的清蒸鱼做得也是很不错的，虽然大家都不懂得欣赏……”
其实莫棠雪并不确定顾惜朝是不是真的不爱吃酸，只不过那次逼着他喝醒酒汤的时候，顾惜朝皱着眉，不大情愿的样子。说起来那醒酒汤味道还是不错的，就是比较酸而已。
顾惜朝听着她在耳边胡扯瞎掰，嘴角一抹轻笑淡如云烟，好似晨雾朝花，有些飘渺，又似喜慰。
拿起碗筷，将她方才夹给自己的一大块鱼肉一口一口吃干净。虽然鱼肉已经酸得尝不出其他味道了，但似乎还不错。
莫棠雪一边自夸，一边接着替他又夹了两块。
顾惜朝被鱼肉的酸气呛得打了两个喷嚏。莫棠雪这才将鱼肉撤下，笑眯眯道：“虽然我知道你还很想吃，不过好吃的东西不能贪多，要适可而止。”
顾惜朝笑容微暖，带着一丝复杂之意，“醋可以消诸毒、行湿气、开胃、养肝、强筋、暖骨、下气辟邪，这牢里阴湿，秽气重，吃些醋可以怯病强身。”聪颖剔透如顾惜朝，怎会不知莫棠雪在里面花的心思？
“这么说来，吃醋还是蛮有好处的，咳，其实这就是我的良苦用心，你能明白就好。”莫棠雪眼珠一转，哀求道：“顾惜朝，我对你这么好，也不求你能为了报答我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只要你以后能多给我做几次杜鹃醉鱼，我就勉勉强强心满意足了。”
“好。”顾惜朝环顾一下这囚人的四周牢笼，笑得有些苦涩也有些宠溺，“只要我出了这里，你想吃什么，我便做给你吃。”
“真的？”莫棠雪怀疑道，“你答应的这么痛快，该不会是打定主意要待在这里赖账吧？”
顾惜朝无奈横她一眼，“你见过谁为了赖账跑到牢里去的？”
“不是赖账就好，我可是不做亏本生意的。”莫棠雪嘻嘻笑道，“其实呢，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向舅舅打听好了。你听了以后可不能真的赖账啊。”
顾惜朝笑睨她，心中却已耸动。
今天上午牢房里的牢头亲自过来让他换了干净的牢房，饭菜清水都吩咐着另行准备，就连狱卒的态度都客气了不少。他便知道，定然是有人在外为他打点，但却不能肯定为他打点的是谁。
现在看来，竟然是莫棠雪了……
莫棠雪将刘独峰跟她分析过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现在，我还不知道具体是怎样，不过云二哥做事最是雷厉风行，等我回到家的时候便一定能有消息了。如果傅丞相肯出手，自然没有问题了，如果他不方便出手呢，我便按照舅舅的主意去找诸葛世叔。呵呵，你可能不大清楚，其实我也算是半个诸葛神侯府的人了，从我六岁来京城到现在，神侯府里有几只猫几条狗我都清清楚楚，我在神侯府里混得如鱼得水，便是要去将神侯府的大门拆了也没人管的，恩，当然，我也不会去拆那里的大门。总之就是，诸葛世叔吃过我那么多次点心，喝过我那么多次好茶好酒，收过我那么多香袋，绝对会帮我的忙的。好了，你也不要太感谢我，稍稍感谢一下就行了，要记得我的杜鹃醉鱼啊。我往诸葛世叔那里送出去的点心可都要从你这里吃回来的……”
莫棠雪在讲刘独峰的话的时候，适当保留了一部分，对于傅宗书在处理此事时对顾惜朝的可能采取的态度，说得委婉了不少。不过这其中的利害得失，顾惜朝又岂会不知？
虽然傅宗书对他极是赏识，但那也不过是利益所趋，大家相互合作，共同谋利而已。若他身上再无利可图，傅宗书定然会把他抛出去当做弃子。
原本顾惜朝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虽说即使他被下令斩首，以他的本事，也不怕从这里逃不出去，但，若真是如此，他便成了朝廷追捕的逃犯，一生更难有出头之日。如今见刘独峰轻轻巧巧的一招，虽然看似极为简单，实则将朝堂上各派的利益纷争全部算计了进去，极巧妙地借了莫棠雪和神侯府熟稔的便利，不但解决了这件事，而且刘独峰自己身上连一滴朝堂上的污水也不必沾上，不由暗自心惊叹服。
顾惜朝噙着笑半靠在墙壁上，带几分倦懒，看莫棠雪一边认真和他讲此事，一边又东扯西扯，心中一阵暖软，又一阵酸楚……
手指微动一下，想伸出手去。
却，终究没动。
她能对自己如此……便，也该知足了吧，又怎能贪求太多？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一壶醋泡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