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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夸父逐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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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繁之并没有在机渊洲漫无目的地行走,此地杳无灵气,又与九州相隔,当务之急好像并不是进入秘境。
他随意抓住一个路人,问:“修炼应往何处去?”
那人不明不白地笑了几声,说简繁之是外地人,拍了拍他的肩就走了。
反复几次,无论是问路、寻道、求方,只要一开口,他们便知你是外地人,不愿同你多说几句。
简繁之找了一棵松柏,盘坐其下修炼。
青缘助他引灵气时,诧异道:“你的灵气不一样了。”
“灵气因质而生,道不同人有异,怎会轻易改变?”简繁之不明所以。
青缘抚上枯松,闭上眼睛,灵气仿佛化为涓涓细流,流淌在斩缘剑剑身,涤荡他的剑骨,灵络会比主人更能知道不同之处。
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或许……不只是你一人。”
蒋顾言一纸传书,黄符在简繁之面前闪烁,随着他慌乱的声调一点点自下而上燃尽。
“许多同门不知所踪,或在房中,或在街道,亲眼所见,非人寻秘境,而是秘境…寻人!”
简繁之原想传音,却因灵气不相勾连而无法表意,起身赶往蒋顾言居处,一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宽敞的房间内,上上下下毫无人影,屋内一股烧焦的气味蔓延着诡异,无论是绚丽的还是丑陋的,都被传音符掩盖。
简繁之捡起未画完的符纸,难怪方才蒋顾言的声音断断续续,原来是传音符出了误,其上他的灵气也已改变。
不对……蓬莱弟子的传音符大都是灵芷峰提前绘制好的,不可能突然改变。
正当简繁之在思索这是不是骗局的时候,一道可怖的裂痕横亘于符篆中央,猛地像被谁撕开似的一分两半,猝不及防将自己噬入幽境。
风猛烈吹拂过来,眼睛无法睁开,只能用灵识勉强往外探,发现四周虚无,一步也无法移动。
简繁之轻叩面前的障壁,一叩三响。
他低头往下看,裂痕霎时自足下延伸,整个人都在下坠,简繁之在失重感中,仍能将斩缘剑出鞘。
刺耳的嗡鸣声响彻天际,面前通天的妖兽似曾相识…竟是那九尾妖狐?
简繁之身轻如燕,借由着嵌入巨石的斩缘剑凌空跃起,轻巧地落在妖狐高扬的爪臂上。
他压低身体重心,乘着皮毛念了个仙诀,扰乱妖狐听力,顺利登上它的脊背,任它如何甩身也甩不掉。
双手反执斩缘剑就要刺入九尾妖狐的后颈——无比怪诞离奇的一幕若不是在眼前上演,想必说成经传也没有世人会相信。
一张人脸挣脱万撮皮肉,骤然睁开眼睛!
它的竖瞳死死地盯着简繁之,兔唇颤栗:“报上汝名。”
九尾妖狐突然侧身躺地,要碾压后背的简繁之,他当机立断拔剑后撤,躲入巨石后面,喘着出气。
他不由得感叹这是什么怪物,蓬莱藏书阁上下典籍他都翻阅过,在识海也问了青缘,竟从没有人见识过什么长着人脸的妖兽。
此时妖狐意识到他已退却,人面又一次开口:“报上汝名。”
简繁之居然真敢回应,执剑从巨石后走出,信口胡诌:“吾名雾都。”
九尾妖狐之躯肉眼可见地为之一颤,却顷刻间反应过来,垂身朝他怒吼,连背后的毛都奓了起来。
“欺吾者亡!”
以无情剑第八式开天地迎狐妖利爪,人脸移动到至爪尖,而简繁之毫不犹疑刺下,妖狐愠怒妖力暴涨,与灵气相对撞,简繁之旋身生生割下妖狐爪子。
九尾妖狐嘶吼咆哮,尾巴以极其扭曲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向疾迅袭来。
纵使简繁之察觉到了,尽量用灵力护体,依然被横贯出数米外倒地咳嗽不起。
妖狐没有趁此空档袭来,身形暴涨,人面于他额间显现,又一次用可怖的兔唇吐出难以言喻的轻狂:“阎王爷让你……”
简繁之直觉不能让此言落地,双指立于唇前斩缘剑乘空而出,灵力实体化炸它个满树银花,波及到附近一片色目魔柏林,纷纷扬扬的花絮和粉尘飘飞让狐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简繁之屏息下滑从它脚下生还,仰头却见那人面显现在妖兽下腹,竟对他笑而不语。
咧到耳鬓的嘴角与开裂的唇相映成趣,一张残缺的鬼脸,仿佛是傀儡,被人操纵着,透出一种畸形的尖锐,叫人毛骨悚然。
那是任何人见了都会失声尖叫的面孔,简繁之下意识出拳,打歪了他的鼻梁……
他的表情显出难以置信,好像从没想过简繁之会打它的脸,妖狐獠牙骤然拔长,速度也比刚才快上不少。
青缘提醒道:“他好像故意让你攻击那人面。”
简繁之当然也意识到了,捂住被挠伤的左腹,召回斩缘剑。
他的身姿在通天妖兽的衬托下也只能显得瘦弱了,尘沙吹起他道袍一角,而他高扬着斩缘剑,誓要于此处决一死战。
为何嘴角挂着笑呢?
或许真如无上尊者说的那般,剑意能让人忘却一切,无论是战死的缘由,还是企图苟活的意志,都蕴含着毫无所惧。
血盆大口袭击至左半身,简繁之由进攻转为防守,微微偏身,剑锋划开妖狐眼睑,而自己也被短吻推至一旁。
失去重心对习武之人无比危险,而简繁之好像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任由它的尖牙即将贯穿自己的身躯。
在牙关合闭的一刻,简繁之如同游萤一般,消失在光的浮沉中了。
九尾妖狐摸不清他的位置,脊背毛发突然竖起,只见简繁之御剑于天,以数千灵力化剑,终成无情剑七十九式贯雨,如雨般的百把无情剑顿时贯穿妖狐身躯。
未曾料想,他赌上所有灵力的一击会沦为强弩之末。
在世间最可怖的血景下,从来没有这么一个怪物,能够浑身长满上亿个容貌相异的人脸,彼此对视之中,他们并用迸裂的兔唇讥讽简繁之的无能,还生生击穿了他的腰腹。
鲜血与残片混合在呕吐物中,他却笑容更甚,活像个疯子。
简繁之手背揩过唇边,说:“告诉你又怎样?吾名简繁之。”
数对瞪大的瞳孔全都叫嚣着他的名:“简繁之!简繁之!简繁之!简繁……”
他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忽而感到脖颈上的玉匙有些热,竟还有闲心细致地擦去滴落在其上的血。
九尾妖狐不明白,穷途末路之上,他一个凡人,凭什么毫不畏惧地笑出来?
无情剑唯一不需要灵力的一式,便是七十八式除妖。
匹夫有勇,以欲碎之躯迎滔天妖邪,或许这便是凡人之于仙、魔之外,仍能占一席之地的缘故罢。
他是从何处复苏的灵力呢?妖狐直至倒下,也没想明白。
数张人面褪去,估计也是某种噬人的妖道。
企图通天的一个可怜虫,踩着无数条可怜的尸骨,除了冤屈之人,还有谁会在意那撕肝裂胆之音呢?
简繁之走上前,剜出死不瞑目的妖狐双眼与他的妖丹,一并于三味真火中化为齑粉。
曝尸荒野的下场,是他自己给自己造的孽。
青缘为了供应简繁之迎战,已无灵力换形,担心道:“捂住伤口,血流得太多了。”
简繁之垂头能透过鲜红窥见脏器,有些无所适从。
“好恶心。”
无论心、肝、脾、肺,或是撕裂的肠子,全都好恶心。
因为这个想法,简繁之想起三教九流批判天君无情道的无稽之语,他们说只有自我厌弃的人才会修无情道,无情道人不懂爱,以为这样就可以不爱任何人,但所有人骨子里都带着被爱的渴望才出生,所以天君会陨落,无情道会永远求而不得。
一旁欲颓的色目树终于支撑不住满树繁花,倒在简繁之脚边。
他哪还有力气捂住口鼻,迷失在漫天芳华的美景下,不顾发热的躯体,享受着此刻的烂漫。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似乎不是错觉。
混沌之下,他没在意青缘的话语。
失去血色的双手捧着凡尘境玉匙,温热蔓延至指尖。
仰头,漫天飘飞的色目花化为纷纷扬扬的大雪,面前不再是妖狐的残躯,而是宫观清癯飘逸的身姿和因为惊讶微微扩大的碧瞳。
血滴落于地,牵扯出一条扰人的行迹。
希望师父能宽恕他的肮脏,毕竟思念的驱使下,无家之人扑过来寻求怀抱,也无可厚非吧。
宫观落入他的怀抱。
简繁之在宫观耳边深呼吸,怎样也抑制不住色目花不间断让他喘气。
宫观的手颤抖着,去捂他腰腹的伤,没在意自己声音多么飘渺如烟:“怎么…伤成这样……”
为什么他的身躯比自己还凉?为什么他睫羽颤抖得好像要堕下泪来?为什么要用这般伤心动人的目光看着鲜血淋漓的他?
如果他欲推开他,请不要给他一个家,请不要把双唇颤栗着紧贴于耳侧呢喃,请不要捂他的伤处在意他是死是活……
简繁之以为自己足够用力地抱住了宫观,却不知道他的手早已垂落,犹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一般,轻轻地念。
“师尊。”
好冷。
“徒儿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