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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 镜子(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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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房间后,夏燃才明白之前管家的话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只是普通的酒店模样,这里既不是中世纪,也不是科技力极高的世界。
当然,无限流嘛,明白明白,东拼西凑的世界框架也不足为奇。
她甚至觉得这主人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之后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这群参与者受罪。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舒舒服服躺到松软的床上,她长长松出一口气。
软,舒——服~
不久后,温热新鲜又美味的食物划过食道。
她再次享受地眯起眼睛。
嗯~好吃!
上次待的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末世。
别吃顿饱饭了,丧尸没拿你当饱饭都够呛,衬得现在这待遇跟天堂似的。
她就想不明白了,那些个闲得发慌的读者怎么就这么喜欢看这种鸟不拉屎的世界发生的故事。
害的那么多个虚境里,末世、废土、生化危机,这种狗都不乐意待的地方不在少数,平均度过五个世界,就有一个是它们。
可恨至极啊。
但她也没法子,那些个实境里的人就是厉害呗。
她能有什么办法。
不如大睡一觉,然后祈祷睁眼就进入一个鸟语花香的新世界。
这无限流也是闲的,就知道吓人,她才不乐意在这种世界多待。
不过很显然,“闲得慌”的人不在少数。
隔壁就住了一个。
她吃完饭美滋滋躺回软软的大床上,如置云端。
还没多久,敲门声传来。
“笃笃笃——”
啧。
“要不你直接进来吧。”
她特地没关卧室房门,就为了声音能传出去,这一刻不用下地。
“笃笃笃——”
门又被敲了三声,过了几秒,开门的动静才传来。
而后有微弱的窸窸窣窣,像是木轮碾压过地板发出的滚动声。
的确是江知水。
抱着我的杯子就回自己房间了,不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
夏燃想着,不怎么打算跟她绕弯,听声音靠近得差不多后直接说:“用杯子当借口找我干什么?。”
“……”江知水停在卧室门口,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是真沉默。
等了一会儿没见动静,瘫在床上的夏燃探头看她一眼,然后就继续瘫回去了。
想看就看,看一万眼我也掉不了肉。
结果出乎意料,这小孩儿这回似乎不是来找“真金”的,过了一会儿竟然开口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夏燃的大脑被美食和美床安慰好了,恢复正常工作,自然早就反应过来:自己和这世界别说联结了,八竿子还打不着关系呢,它哪儿会沿着自己完善设定。
所以江知水不是因为世界补充设定,而跟自己扯上关系的。
她要么是真认识自己,要么是别有所图。
嗯,想清楚了,然后呢?
“你说呢。”她扔了个不用动脑子的答案,甚至连视线也没有挪过去。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如果对方有心,就只得多思多虑。
脑子都让对方费了,她才能落个轻松。
应付对话必备技能,夏燃同志在此途已经颇有建树。
“你真的忘了。”江知水语气平得宛若夜里无波无澜的湖面。
夏燃没有回答。
几秒后,滚轮声响起。
她这才转头看过去,是江知水滑着轮椅进了卧室,她之前一直在卧室门外,没有越线分毫。
还挺有规矩。
夏燃倒是不慌,死都不怕,能怕什么呢?
匕首还在她手边,落不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境地。
所以她就眼睁睁看着“挺有规矩”的人,一点点靠近,近到没有规矩的程度。
她躺着,难免仰视江知水。
不得不说,这人挺好看的。
五官算不上多惊艳,就是端正。
让人眼前一新的地方可能是气质吧。
言行举止奇怪,但不让人讨厌。
也许这种并不让人厌恶的怪异蔓延到了神情上,把她的面容修饰得颇具吸引力。
人就在面前,夏燃想着想着就入神了。
某种程度来讲,她这种不分场合说走神就走神的能力也挺值得“敬佩”。
在此期间,江知水就这么低头看着她。
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怪异的场景再次出现,这次是长久的对视不作声。
夏燃先回神。
她后知后觉,往旁边挪,“靠这么近干嘛?”
江知水回答:“你没有阻止我进来,距离近是因为你躺在床边。”
“……”
你不说我就被蒙在鼓里了。
夏燃翻了个白眼,又往后边蹭了蹭。
“我叫江知水。”江知水又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这样以后你就记得我了。”
夏燃听得一愣,这是什么说法?
“可以吗?”江知水问。
这让本就奇怪的话更奇怪了。
这种怪异却没有伤害性的感觉,夏燃感觉自己其实是熟悉的。
在遥远到不知道该以“年”还是“一生”计数的曾经,在那些被埋葬在枯海最深处灰烬下方的记忆里。
她走过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度过了一生又一生,认识过数不胜数的人,乃至非人。
记忆不断更迭,久远的会被埋葬,对于一个普通而平凡的生命而言,这无可厚非。
“江知水。”她念了一遍。
江知水没有应,似乎在等待她的“可以”。
夏燃想了很久很久。
她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去回顾曾经了。
回顾她的来处。
她拿起手边的匕首放到眼前,匕首的边缘因为背光而覆上一层光膜,像是给它勾了线条。
“这是一个人送给我……临时塞给我的,大概是想要我带着防身。”
“其实没必要,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会出错,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用到这个。”
具体的过往已经尽数化为灰烬,湮灭在时光的河与沙中。
能记起来的,只是前几个世界里如影随形的痛苦和怨恨。
——不是说我可以摆脱控制,进入一个安全的环境,拥有一个美好的身份吗?
为什么我连身份也没有,只是穿着那身不方便的衣服,身上只有一把临时塞给自己的匕首,却要面对如此危险的世界?
为什么还不止一次,为什么死亡的尽头又是新生,而新生的起点,又是这身衣服、这把匕首,以及彻头彻尾外来者的身份?
这些歇斯底里的怨恨还留在记忆里。
其实最开始那些研究员也说了,第一次实验有失败的可能,她是第一个逃离者。
是自己当时再也无法承受“被操控言行”的痛苦,受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推入众叛亲离的境地,于是毅然决然答应了。
去了之后才发现,还有更痛苦的存在。
不该怨那些人,只是当时除了怨恨别无他法。
现在么,也分不清哪个更难受,活着本来就是一件挺累人的事。
……
“是我。”江知水说:“你还记得我。”
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记得与否没有区别。
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夏燃仰头看着她,稍微皱了皱眉,想记起更多。
可她能记得“有人临时递给她匕首”,只是因为每个世界的开端,这把匕首都在她手里。
经常看见,所以也就勉强能记得。
至于别的,譬如当时递给她匕首的研究员是谁,和她什么关系。
这些就再难记起来了。
毕竟距离她本属于的那个世界,已经过了千年、万年?也许更长。
一辈子又一辈子。
她对于自己来处的记忆,只余下:
【十几岁之后,身体就偶尔不受控制,越长大次数越频繁,害的自己与朋友、家人都离了心,苦不堪言。
之后自己有机会去别的世界。虽然远走他乡,但拥有绝对的自由,如果她愿意,他们也会给她安排一个音容相貌都相似、家庭美满的身份。】
连亲朋好友都忘完了,又怎么能记起江知水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想了一时半会儿脑子里还是空荡荡,索性算了。
记不起来就不勉强自己了。
夏燃说:“只记得一点。”
暂且不论信不信,她还蛮好奇的,“你要帮我什么?”
她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处于困境中。
与她来回流转的眼神不同,江知水始终都在看着她。
“帮你结束无法终止的生命。”
“……”
不出意外的沉默。
沉默又如密网一般,将夏燃的心笼罩、收缩。
她只愣了不到一秒,眨眼,被逗笑似的说:“您要是想,我也不介意,喏,匕首就在这儿。”
边说边笑盈盈地递出去匕首。
江知水没有接,伸出食指抵着刀背,把匕首推回给她。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再去别的虚境世界。”
她依然盯着夏燃,眼神始终都没有过变化。
“噢,行啊。”夏燃的语气中满是不以为意。
当然是装的。
江知水对她的反应没有作出表示,或者说心里有想法,但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问:“你允许我帮你了?”
夏燃仍是:“行啊。”
江知水稍稍偏头,而后又点头。
夏燃眉梢提高些许,与她对视,端的是一副怎样都行的模样。
这次倒是江知水先挪开视线了,她把属于夏燃的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夏燃目光也跟了过去,不忘初心:“杯子送到了,你没借口再留下了吧。”
的确没有了。
等人离开,夏燃在床上又躺了会儿才起来。
她刚拉开刚刚被江知水带上的卧室门,外面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轮椅上的人又出现在面前。
夏燃歪歪脑袋,好整以暇看着她。
“这次又是什么借口?”
“别往左看。”江知水语速偏快。
她原先说话很慢,所以这句话显得异常急促。
“……”
夏燃立刻感觉自己的颈部肌肉在蠢蠢欲动。
左边是客厅,为什么不能回头呢?
如果江知水现在离开,她必定要转身看看,但江知水就在眼前。
人刚嘱咐完自己就转头看。
虽说她没有听对方话的义务,但总觉得奇怪。
四目相对,对面跟木头桩子似的,就差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你了,还看得理所当然。
夏燃不是木头成精,没有她那样的沉静,先问:“有什么不能看?”
江知水语速又恢复为原先的不急不缓。
“你可能会被吓到,镜子上有血迹。”
“……”
还以为是什么呢。
夏燃转头去看,客厅沙发旁立着一个巨大的全身镜,镜子上有血红的字迹——
【搜集信息,】
血像是刚涂上去的,下边缘部分还在往下流,拖出一道道细长的血痕。
镜面斜对卧室门,如无意外,一开门是会看到的,胆子小的还真会被吓到。
夏燃一开门外面的门也开了,她还没来得及往前看,目光就落到了大门口,这才没第一时间看到。
“你还好吗?”江知水关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仿佛夏燃是一个需要关怀的胆小鬼。
她看回江知水,面上丝毫被吓到的表情也没有。
“怕我被吓到啊。”说话时她挑起了浅笑。
江知水瞧见她的表情,顿了几秒询问:“你不怕吗?”
夏燃没说话,但轻松的表情表明了答案。
江知水哑然片刻,觉得心中突然有些难受。
但她分辨不出来那是怅惘,只得说:“我记住了。”
记住了。
夏燃莫名感受到了她的怅惘。
浩瀚的时间划出了分明的楚河汉界,彼方与此岸泾渭分明。
时间一直在向前,哪能停留在过去。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如果她们从前的确认识的话。
“确实……早就不怕了。”她看着江知水,含笑说。
江知水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点点头,自己先走了。
这次没有等到夏燃用“她没有借口再停留”为借口请她离开。
她离开后,夏燃转身看向被血迹划得更瘆人的镜子。
血迹的背后映出她重归二十八岁的躯壳。
看了一会儿,她喃喃:“还是挺好看的。”
尽管里面住着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