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督公予我》渔光一萤

60、大寒

　　此言一出，营中之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眸色不安地看着面前这二人不由得担忧起该如何收场。

　　然而，却见李璟蓦得笑了声，似乎对她这口不择言之语并未有多放在心上。

　　“殿下心中有怨，想骂便骂吧，只是不巧今日晨起时奴婢已送了封文书归朝，恐怕不日便会收到上圣降下的亲旨勒令归还，还请殿下好自为之。”

　　李璟揖手躬身道，拿捏了一手好强调说完便走，只留萧颦看着他那离去的背影气得发抖。

　　既摸不清头脑，又着实愤懑，回眸又瞧见那一众将领眼观鼻鼻观心，饶是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便更是莫名得窝火。

　　“杵着做什么？你们李监军都发话了，文书都背着我送出去了，你们留着作甚？不正是合了尔等的意愿？”

　　她冷着声音道，将领们虽是不敢搭话，可瞧着她现下地模样自是很乐意看这个热闹的。

　　毕竟在他们看来，若不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谁愿意听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的差遣？

　　终于，天色渐暗，大营之中逐渐燃起灯烛如星，上午时共同商议军务的将领早没了踪迹，屋中的火盆更是换了不知有多少遍。

　　只萧颦还在此间坐着，独自看着手边那行军图紧凝着眉头。

　　直至此时，她仍是没有想明白李璟此意究竟何为，若说司礼监那处，此战若胜他必是最为圆满的那个，届时连同着他的御马监一起水涨船高，拿下些兵权怕也不是什么问题。

　　而她亦然，如若得胜，必是狠狠打了内阁那帮人的脸，她亦能继续借着辅佐太子的由头继续培养势力。

　　虽说战报后的后果不可估量，但好歹也是拼过那一场总好过什么都不做便回去的强。

　　故而她想不清楚，为何李璟连句招呼都不打便将此事完全否决，且是在二人诸番商议后又推演了无数遍的结果下，再在她提出此事时当着众位将领的面公然驳斥。

　　群人心中如何想法她怎会不知？不过是见她年纪小又身为女子，也就是有些权柄在手又逢了变故，没法子了才听命于她。

　　如若不然，那与瓦剌‘和谈’时便是例子，但凡有一个人能顶得上来便怎么都轮不到她来做主。

　　而今李璟公然与她唱反调，不就明摆着要将她再从上面拉下去吗？即便是要与她做戏不和，也不必真的寄了书信回朝啊。

　　胸中憋闷愈演愈烈，似是有团火焰不住在体内燃烧，逐渐侵蚀着意识，蚕食着心智。

　　终于，她忍不住得拍案而起，去时的劲风刮灭了营中火光，留了缕青烟随着她的身形渐行渐远。

　　“李缉熙，你给我讲清楚，今日......”

　　猛烈的力道险些将那营门掀翻在地，萧颦二话不说地闯进屋室却偶然瞧见了一名军医正对坐于他诊着脉相。

　　无事了萧颦那横冲直撞的怒意，李璟径直望向面前那军医颔首示意他继续。

　　然而，见此情形即便是再老练的医官也不该真的再多停留，只草草地相好了脉起身揖手道：

　　“李监军的箭伤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待伤口彻底愈合即可。”

　　那军医语速极快，生怕再多耽误一刻便要首级不保的模样急忙拎了药箱揖手告退。

　　一阵慌乱过后，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无言的沉寂。

　　萧颦不知为何便想起了白日时她一时上头说出口的话，虽说是有故意做戏的意思，但气也是真气。

　　“殿下此时前来，有何贵干？”

　　李璟率先打破沉默道，一张似笑非笑的眼远远看着她意味深长。

　　无名的火气蓦然又自心底勾起，萧颦叹了口重气，强压着怒意上前道：

　　“你要做戏也得挑个时候，今早什么意思？明知道那群人不服我还要故意......”

　　“殿下何必这番火大。”

　　他不急不慢地打断道。

　　萧颦被噎到气结，一连呼了好几口气这才稍稍缓过来了些许，可不想他下一句话却是又险些将她激到昏厥。

　　“奴婢就是改主意了，文书已递，如今大雪封路圣旨最快估计两月后便可送到。”

　　李璟很是不在意地又将上午那番话重复了一遍，萧颦怒极反笑，走去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憋了半天竟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殿下没话说便会把，毕竟，跟奴婢这种没了根骨的阉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他继而讽刺道，却见萧颦蓦得便失了气焰，垂眸向后退了两步，很是委屈地控诉道：

　　“不是在做戏吗？你今早来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你怕回去了之后军中再传这几日的事情，届时咱们二人的相处再传去了皇后跟冯进喜的耳朵里怕是谁都好不了，你这番做为我自是懂的，也乐意陪你演这一场，可你......”

　　她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抱怨般地回眸继续道：

　　“可你怎么能挑这种时机呢？你明知道此时正值关键，且我们也是商议......”

　　“此时不发又待何时？难不成殿下还有别的时机不成，就是要闹大些让他们都知道才好，届时即便有那些个风言风语也自会有人解释。”

　　李璟冷硬地打断道，语气之中似仍夹杂了些怒意。

　　萧颦垂眸思索了片刻，反复不断地想起早些时候的那番赌气之言只觉得一阵羞愧涌上心间。

　　成日里来的怨愤重压如潮涌来，终于是压断了她心中绷紧的最后一根弦。

　　泪水不由得在目中打转，她倔强地抬起头去，可还是无法将那泪水尽数咽下。

　　不愿再面对他地别过身去，萧颦两下擦净了眼泪，整理好了心绪说：

　　“白日里的话是我说重了，我一直知道，这些话是我不该说，更不该跟你说的，我那时......一是想着要与你做戏我便不能把话说得太轻，二是......”

　　她不由得哽咽出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死命地咬着自己的手不愿在他面前做出声响。

　　李璟静坐在她的身后，满目痛惜地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中动容。

　　是啊，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本意啊，可即便如此，这件事却仍如根刺一般狠狠地扎在心头。

　　即便他一开始早已做好了觉悟，净身时几度问询亦是答得义无反顾。

　　可再如何，他都不再是从前那个李璟了，而是一个被剃了脊梁的奴婢，即便做到了那个人人敬畏的御马监提督，那也是永世都无法翻身老鼠，更何敢当真与那面前的金枝玉叶相提并论？

　　只是先前的他却被萧颦给宠坏了，给了他一个可以暂时忘却这一切的理由，只想着陪在她身边，替她披荆斩棘，为她所向披靡。

　　“殿下，奴婢......”

　　“你不必说了，是我的问题，做戏也好气急也罢，再如何发狠我都不能这般说你。”

　　萧颦轻声截断了他的话，吸了吸鼻子似是跟自己赌气一般狠狠抹去了面上的残泪，看着面前的灯烛笑得凄哀。

　　“可是我好累，甚至在想我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母妃，三哥，嫂嫂......他们都回不来了，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回不来了，如今，就连怀稀也因为我而被人害死了，我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她咬着牙，歇斯底里地控诉道，可又得时刻留神不敢将那声响闹得太大。

　　看着营外的落雪，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涌上心头，仿若坠入那寒冰地狱无边无尽。

　　终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外传来，似是有守军经过此地时发出的声响。

　　李璟即刻回神，不敢犹豫地高声冷嗤了一声，故意昂高了下巴向着萧颦的背影道：

　　“殿下此番何意啊？奴婢就是内宫里的一条狗，伺候不起您这尊大佛。”

　　他冷笑着，声音尤为刺耳。

　　萧颦顿了顿，抬起眼帘看着映在窗前的人影，含着薄泪启唇冷笑：

　　“哪敢劳烦李监军您呐，上圣亲指的三边总军监军，是我，不识抬举。”

　　言罢，她夺门而出，迎着夜色却偶然撞见了停在外间的两个小卒。

　　一时哑然，那俩人在旁偷听却也是没想到萧颦会走得这番突然，面露惶恐地凝视着对方却见萧颦倏而疾步上前，一把拎起二人的衣领道：

　　“如何？热闹看得新鲜？”

　　被抓包的两人不知如何作答，只一味动着嘴唇话不成句。

　　萧颦冷笑了一声，如今瞧着这些个人只觉得烦不胜烦，一掌将二人拍翻在地，她回头巡视了一番高喝道：

　　“这帮巡逻军的领班在哪？都给我滚出来！”

　　照耀着寂夜的火把动了几分，只待那须臾之后，又是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来。

　　几名领班装束的小卒纷纷颔首示礼，面色不愉地又回头瞧了眼倒地在前的两名巡查兵。

　　“这是谁手底下的人？谁教出来的？”

　　萧颦即刻发难道，只见一立在角落处的人忽而抬眸，颤颤巍巍地答道：

　　“回殿下，这......是小人手底下的。”

　　一众视线皆被那人吸引了去，萧颦昂着下巴，一边冷笑一边说：

　　“你的人啊。”

　　她迈着极缓的步子停到了那人眼前，趁着火光将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点点汗渍自额间渗出，顺着头甲一路流去了下巴。

　　“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拿你怎么样。”

　　萧颦忽而道，懒得再与他掰扯地向后瞧了瞧说：

　　“这两个人既是你带出来的，那你就给我处理好了。”

　　“是，殿下，小人一定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满口应答道，如懵大赦地吆喝着人向那两人走去。

　　求告之声响彻耳边，萧颦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如今这个时候，她已然失了力气再去思考前来偷听的是些什么人，只是本着宁可错杀的想法报复罢了。

　　毕竟，无论是内阁还是面前的瓦剌，她如今，一个都不想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