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凝·诀》荦荦

8、刹那芳华

　　“真是灵气的孩子。”
　　四福晋的手顺着我的头型抚动着，换来我背脊上阵阵鸡皮疙瘩，脸上却依旧要傻兮兮的笑着装没感觉，姑姑在对面坐着，边笑边看着四福晋把我当个洋娃娃一样的摸来摸去，竟是半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
　　“额娘，我以后也不想生什么小子了，就生个这么灵气的娃娃就好……”
　　只是没想到四福晋笑着笑着眼神却变的沉郁起来，话一转，声音里又带上了些哭腔。我暗暗叫苦，这位的黄河又要泛滥了，正想着该怎么脱身，姑姑却很顺手的将我从四福晋面前隔了开去，瞧着神色似是很震怒的。
　　“胡说什么！你是胤禛的嫡福晋，你不给他添子嗣，这成和体统。”
　　“可是……我…我…我都受够了，我只想就生个女儿，一起找个偏隅住着，不与她们来往，等老来膝下有个陪的，我这就够了……呜”
　　边说着，就见四福晋哭的更是凄惨了些，不时的拉起帕子擦着眼睛，先会儿才整好的容装一下子又都乱了，姑姑那些几日里来反复着劝解的话又倒出来说了一遍，不外呼那些等胤禛回来让他好好给四福晋作主什么的，听得耳朵里直起茧子。就这么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陪了约有半个时辰，姑姑总算是想起还有个我来，打发了我去自己屋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也由得她们高兴，正好出来换口气。
　　待回到自己屋里，无聊的戳了戳那张琴，今天没有和声属的课业，练琴也就提不起个兴致，整个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望望窗外雨涟涟的，出门自然也就没有那心性了。最后百无聊赖的又翻了一遍乐府，拎着书却一屁股坐到了梳妆用的小桌前头，耷拉着脑袋开始翻着桌上，梳妆盒里头那些簪花首饰，一样样的拿出来细细端品，初到清代的一幕幕又浮上脑海，每日里诚惶诚恐的过，小心翼翼的做每件事情却还是被姑姑问是不是撞坏了头，似是性情大变了一般的，每次心烦意乱和害怕到无以复加的时候我就坐在这里摆弄这些饰物。想来是女孩子爱美的天性作祟，对于这些精致漂亮甚至于华丽的有点奢侈的东西，我总是百看不厌，甚至每次看着看着，心总能渐渐的就定下来。来到大清朝，什么都不好，就是能拥有这一小盒首饰，倒真的从来都是让我欢喜不已的，虽然东西不多，档次也不高贵，比不上姑姑和九公主那一大盒子一大桌子的贵重，可跟每次逛饰品店的时候总对着流口水仿波西米亚风情首饰比起来，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真货呐，那其间的文化底蕴，风格质地，每一样都值得细细品味。正摩梭着手里的一枚景泰蓝细花钿，眼角瞟到桌上的一块白玉……
　　“胤…禩…”
　　一边用指甲顺着白玉上雕刻的纹路轻轻的画过去，一边低低讲那两个字念出声来。雨天有些潮冷，玉却暖暖的，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颗心一样的。转身对这窗边，虽是不亮的光景，却还是忍不住把玉举起向着那光里头看。莹润而透白，不见一丝杂质。
　　回视那摆在桌上的那些饰物，不多不少却也摆了一盒子，可是要论起贵重，却没有任何一件可以与这块白玉相媲美，心绪里窜上一阵不安，虽然我从来不承认，可是事实上我确实就是如此的卑微，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一只德妃养起来金丝雀，在她想要我唱的时候鸣那么两声来取悦她和她的丈夫。而我以如此卑微的身份心里面却无法遏制的喜欢上胤禩……
　　白玉的温润刹那间仿佛变成了滚烫，烫着我的手，烫着我的心。
　　或者，我该回赠一些什么东西给他，至少……全了这个礼数。
　　却又转而忍不住嗤笑自己的傻气，以我一个六品小格格区区每月30两俸禄银子，虽然是贫民百姓不敢奢望的，可是对比那些王公子弟，却只有“捉襟见肘”这四个字才能说明白。摇摇头，望了一眼那块上好的白玉，皱着眉头却只能对自己冷笑。我能想到也买的起的东西，他胤禩还会缺么？
　　正是暗自胡乱心烦着，就到了用膳的时候，匆匆的收了桌上的东西，按捺不住心里那股即甜蜜又刺痛的感觉怔怔的望了一眼那块白玉，便起身按着姑姑的意思过去陪同用膳。

　　待到梅雨初止的日子，四福晋的身子也好了很多，虽不见胤禛回来，她也是要回去自个儿府里了的，姑姑象征性的留了几回，最后在小伏天之前将她送了回去。也许是时间正合了这天气，恍惚的让我不知道是因为雨停了四福晋才要走，还是因为四福晋走了雨才停。
　　这日难得的不用打伞，拖着翠铃兴冲冲的往着九公主那边去，在门边上遇到了九公主的贴身丫头，我打了眼色让她别出声，自己掀起了竹帘子蹑手蹑脚的进了去，看到九公主正托着箍，神色里及是认真的下着针。我便收住了吓唬她的主意，毕竟还是怕她真着了慌扎到手，就那么离了三步的距离，怯声的叫了句九姐姐，我自觉得这样子半点都不吓人了，哪料得九公主还是啊的一声，及慌乱的抬头，边又是把那箍着的素绢往边上抛去，这才定睛看到是我。
　　“哎哟哟，弦儿你个小丫头，吓死姐姐我了。”
　　也不知是因为天太热了还是因为被吓出了一身汗的，九公主满脸涨的是通红，她这么大的反应，倒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
　　“九姐姐……”
　　“你呀，进来怎么也不让梅儿她们通传一句，真是……让我怎么说你哎。”
　　九公主到底是九公主，一句话就稳了下来，佯装嗔怒的把我拉了过去，一边戳着我的额头一边笑骂，直到我投降的一头扑过去才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待笑的停了下来，我伸手把她先前抛开的那箍素绢拿起来，尚未待仔细看得是个什么花景，就被九公主一把又抢了过去，便忍不住好奇的问她“九姐姐，这是绣的什么？”
　　“帕子呗，闲着无聊随手摆弄两下的。”
　　九公主一边把那素绢收起一边笑着答我。
　　“倒是你着丫头，四嫂一走就坐不住了？”
　　“想姐姐了么，自然就过来，这可和四嫂在不在没关系啊。”
　　“就你嘴甜，”九公主边说我边伸手捻了粒葡萄塞进我嘴里“倒是你甜还是这新贡进来的葡萄甜？”
　　贡品果然是很不一样的，细细品味着嘴里葡萄的水润甘美，不知不觉竟觉得连心都甜的透了，再看九公主，纤纤十指又在剥着另外一粒葡萄的皮，我虽不舍得还是将嘴里那粒赶紧的咽了下去。
　　“自是着葡萄甜了，九姐姐，我来给你剥。”
　　边笑边说边伸出手去接过九公主手里的那粒葡萄，尚未待我拿住那粒葡萄，眼尖儿上却看到九公主左手的指腹上居然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惊的我啊了一声出来。这刺绣扎到手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九公主最擅女红，居然也会刺到手，我担心着是不是刚刚被我吓到的时候扎着的，心里面怯怯有了几丝愧疚，本是伸着去接葡萄的手转而拉住了九公主的手。
　　“九姐姐，这是怎么了？该是疼呢啊？”
　　我是皱起了眉头问她，她却笑的如同二月春风，轻且坚决的把手抽了回去。
　　“不痛，就是不小心扎了下罢了。”
　　“九姐姐……”
　　今天的九公主，真是怪透了，我还想多叮咛几句，见她猛的立起身子来。
　　“真的不碍事，你先吃着葡萄，我去把手包一下你可就放下心来了。”
　　说罢便起身向着外屋走去，边走边唤着梅儿她们拿药盒子来，我怔坐着，一手捏着那粒剥了一半的葡萄，眼神随着九公主的背影翩然着，只觉得她今天虽是怪异了些，可是神情举止里面总仿佛浸透着葡萄的甜美一样，萦绕着一种幸福的感觉。一边想着一边低下头把那粒葡萄细细打量，再抬头看一眼九公主的背影，“真的像……”呢喃给自己听，等九公主的背影飘出我的视线范围后才将那粒葡萄塞进嘴里。
　　九公主是离开我的视线了，可地上那箍素绢又再次闯了进来，怕是九公主起身的时候带到衣裙才落到地上的，我恐怕地上尘土弄脏了它，擦了下手俯身去拾。却诧异于那素娟边上提着的两行小字，看那字体并不似出自女子笔下。
　　“相守暂难全，明月寄相思。”
　　暗叹一声，这是情诗吧……
　　不由嘴角弯起一道弧度来，斜了一眼窗外的红墙碧瓦，紫禁城啊，你再大再牢固，总也锁不住女儿家的心思，再低头看这方素绢，绣的是一窗明月，点点繁星，本是素白的绢子，却又像能见到琅琅星空，暗自赞叹着九公主的手艺，耳朵却没闲着，细细分辨出外头有了些动静，赶忙拾起素绢放到九公主原来那张鼓凳边上，继续坐回原处剥起第三粒葡萄。
　　“这下你总放心了？”
　　待看到九公主晃到我面前，举着上了药的手指给我看的时候，我正抿着嘴回视着她笑，嘴里含着葡萄，甜甜的；面子上笑着，甜甜的；心里头突然来了主意，也是甜甜的。
　　这夜，我也拿起针来，轻轻的，小心翼翼又心怀甜蜜的在箍紧了的白绢子扎了起来，也许多贵重的东西我是没有的，也许我的女红和九公主比起来是根本不足道的，可是在这雪白的绢子上面能载承起一颗心，这颗心，总能抵的过那胤禩的那一方白玉了吧。

　　七月出了梅，天天都是好天，刚摆脱雨天时的那种兴奋一天天的淡了，倒是热的感觉越来越浓重起来，汗总是不知不觉的就爬了一脸，手心里也是，总不时的出些汗，那根细小的针每遇到这样的时候就总滑溜着不听使唤，饶是我下手总是有所顾及着，才每每都没伤到自己，只是左手食指上边的表皮，翻起了一大片，痛是没有，就是不怎么好看罢了。听姑姑说皇上大概七月下旬就准备回銮，算算日子离胤禩他们回来也就不过十来天，每天夜里便越发心急的做那活儿，只没想到越急越是做不像个样子，一方白绢子绣了拆拆了绣，折腾了好几日就是不见半点长进，自己安慰自己，兴许急真是急不来，倒不如暂且搁下了，过几日再接着绣，或是索性等胤禩他们回来了，寻着机会见上一面，料着心绪里开心起来，这针呢，也就能绣出些花样来了。
　　于是真的搁了两三日，突然听得胤禵说起胤禛和胤禩他们几个这日已先回了京，待到晚膳时果然见胤禛风尘仆仆的来给姑姑请安了，我心里头好一阵激动，陪膳的时候竟好几次险些坐不住去，虽又是让坐身旁的胤禛看了笑话，我却全然没在乎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到了退席的时候都只顾着抿嘴笑。边笑着沿着廊子回屋里，冷不丁的被人一把拉住了手。
　　“四哥回来用得着你这么高兴？”
　　胤禵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也不打紧，今天心情好，由着他胡闹一把也就算了。
　　“啊，这是好事啊，当然高兴……嗯。”
　　心里如是想着，嘴里便也如是说，可没想到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胤禵按着坐到了廊子的石沿子上。
　　“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我打了仗回来，要你乐的连饭都吃不安稳了么？”
　　啊？胤禵，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火啊，我揉揉自己无辜的肩膀，前几天才觉得你下手知道轻重了，怎么一转眼，又变回这么霸道的不行。
　　“不是打了胜仗么？应该高兴啊……”
　　我的不解，我的疑惑，把我的声音变的毫无气势，再看看胤禵，满眼的火光熊熊，我虽然有点挨不住着阵仗却也只能周旋着挑了轻巧的说，总不能告诉他，因为胤禛回来所以胤禩也回来了，我想你八哥胤禩了，知道他回来所以我才乐吧……会羞死人的。
　　“弦儿，四福晋你也见过了，四哥家里还有一堆侧福晋和格格呢，你别想他了！”
　　“哈啊？”
　　我再次讶异出声，一是为了胤禵没头没脑的那句话，二是为了……
　　胤禛就站在他背后。
　　这世上有什么比背着别人说话却又别对方当面不小心听见更窘困的事情吗？也许有，可我是暂时没想到，至少，眼下这种情况已经足够让我窘到只想夹起尾巴灰溜溜能溜多远就溜多远，最头大是胤禵还在继续他的喋喋不休。
　　“胤禵……”
　　我张嘴，尴尬的出声，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仿佛是我做错了事情很丢脸一样。眼皮稍稍上翻那么一点点，把胤禛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全然收入眼底，只觉得他那双眼睛里面装的笑意越来越甚，直看得我一身的不自在。当胤禵停下他的嘴顺着我的眼神回头的时候，一瞬间的安静，全然而透彻的将此刻三人之间蔓延的尴尬窘困诠释的淋漓尽致。
　　我又有点慌又有点好笑的看着胤禵结结巴巴的跟胤禛解释他先前那堆喋喋不休，而胤禛总是“哦。”“嗯。”的一字代过，半点看不出波澜，我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做在石沿子上看他们兄弟对话，越看到后来就越想笑出来，碍着不合时宜的关系，总那么的憋着，可我大约的也猜的到我的嘴角怕是已经抽动着的变了形，就这样熬了好一会，一直到最后胤禵结结巴巴的说了声先下去才猛的弯下腰把脸放到自己腿上，噎着声音笑的整张脸都隐隐的发酸。
　　“笑够了？”
　　“嗯。”
　　当我抬起头抹着脸站起来的时候，胤禛正靠在边上的朱漆柱子上也是满眼的笑意，声调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我就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快乐的感觉。
　　“你说的，打了胜仗回来是好事？”
　　“嗯。”
　　“说话别老是‘嗯嗯’的，让人看了又说你不懂规矩。”
　　“哦。”
　　我换了个字接口，瞧得胤禛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
　　“那我问你讨个赏。下月十五就中秋了，中秋前你给我写一副字出来。出门这么多时日，怕是也没人盯你写字了。”
　　“哦。啊？”
　　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胤禛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头就转身也离开了去。我呆站着，心思里纳闷，他胤禛怎么知道我自康熙离宫开始就没碰过笔墨？倒也不是我偷懒，只是今年和声属早早就布置了下来，今年中秋我也有事要做，平日里练琴练的多了，习字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现在好了，练琴，习字，外加要绣一方丝帕给胤禩，我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忙碌感，仔细想来，竟和以前那种期中考前那三天的停课复习一个感觉，一大堆的事情堆在面前，没有头绪。

　　今天在和声属挨了先生的教训，说我是静不下心弹琴，不成。
　　要是以往，这句话足够让我闷闷郁上一整天，但是今天不一样。我确是没上着心在练琴，昨晚对着翠铃旁击侧敲的了解到了胤禩在宫里大概的作息习惯，掐掐时间，合着我下课正好该是他从南书房出来，脚步子上赶紧一点的话，大约是能遇着的。是此，一早起来整个人就延续着昨晚上的那种兴奋，一直就这么的，甚至连抹琴弦的手都会抖。
　　心不静，则曲不成。神不稳，则音不润。
　　这也是先生说的，全在理子上，可我就是半句听不进，每每作乖的嗯声含混过去，却只嫌今天的时间走的太慢，原本一晃而过的两个时辰，怎么今天就那么的长，那么的耐折腾呢？一直到现在出了和声属的急匆匆的赶着往南书房去，才又觉得这时间怎么一下又跑的那么快了。
　　“格格？这是赶着去哪儿呢？”
　　翠铃急急的跟在身后问我，她这一出声我倒愣了下神，不行，得把她先支开……
　　于是收住脚一个旋身，顾不上她脸上满是疑惑。
　　“翠铃！”
　　“在。”
　　“我累了。”我不擅长说谎，想来这一句，脸就该红了的。“正好想到我把谱子拉在和声属了，我先在这里歇歇，你赶紧着回去给我拿来。”
　　嘴上虽然说的是赶紧，心里却巴不得她越慢越好，我待一不见翠铃的背影，就立刻起身，撒开脚向着南书房跑。一直到能看见南书房，约莫还有百来步的距离，就猛的刹住脚，大口的开始深呼吸，一边也忙着拾掇周身的衣服饰物，唯恐跑乱了坏了形象，心里面甜甜的琢磨着一下若见了人，该怎么开口……
　　“八哥哥，你出去这么久，就没点好玩的事要跟怡儿说？”
　　“怡佳！八哥是跟皇阿玛上战场，又不是游江南！”

　　心，悬了一下，我努力的去拉。
　　没有拉住。
　　就那么沉了下去……
　　而且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一下就侧身闪躲到这门墙之后。是因为听见怡佳的声声甜言，还是因为胤禟的冷言冷语，或者，是胤禩那春风难媲的娴雅微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个流火的七月天里，在离我不过数十步之遥的那些人目不所及的角落里，有一颗冻的瑟瑟发抖心，碰一下，有如万针齐发。
　　于是，数步之遥，春风得意；数步之隔，如沐雪霜。

　　我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样出现在本就因为久寻不着我而在原地惊惶失措的翠铃的面前的，我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样跌跌撞撞的回去给姑姑请安的，待到我回过神来，是因为手指上的疼痛。我终于是用针扎到了手，终于是针下见了红。
　　不过还是不觉得像那什么红珍珠，看着扎破了的指头，血汩汩的出来，竟然不想去压住它止血，潜意识里那种自我安慰的情绪翻涌着，也许多流一些血，就能少流一些泪？
　　还有在下针么，若在绣下去，还有意义么？就这样踌躇之间，指尖的血弄污了白色的绢子，一滴滴殷红附在纯白之上。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就是在她亲生母亲感叹着红白之美中被命名的，童话是美好的，所以白雪公主即使再不幸，最后也都是以幸福收场。那么我呢？这里是清朝皇宫大内，我会痛，代表着不是做梦，不是梦也不适合梦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容的下比梦还要精美娇贵的童话。
　　一滴，两滴，三滴……血再滴落。
　　一下，两下，三下……心再跳动。
　　滴落的，伴随着眼泪，跳动的，伴随着痛楚，一切都是隐隐的，继续着。再与不再，无关乎时间，无关乎空间，无关乎我只是一个跨越三百年而来的不速之客，我喜欢他，没有来由的被他的亲切吸引，一直喜欢到□□于心，喜欢到血泪俱出还是克制不住浓浓的相思之感。
　　夏天夜短，再抬头的时候窗户上已能看到外面的白光了，白绢上的血污干涸了没有，我不知道，它们早以被我拿红线一针一针的覆盖住，凝成一粒粒大小不一却鲜红透亮的南国红豆。
　　再提笔将那首相思书到帕子的侧边，笔尖的走动促成一个个的字，但到最后一字落成，决心也定了下来，我是不如怡佳的，身世地位财富权贵一样都不如，他胤禩如果真看不上我这方帕子，那么我也就再没有必要为他流血流泪了。
　　夜已逝，痛亦逝，沉然入睡，纵只是小梦片刻，总也是恬然安适。

　　“格格，今儿你可别再把奴婢丢开了呀。”
　　我笑笑看她，翠铃，我是该赞叹你一句聪明好呢还是该训你一句麻烦。
　　“翠铃，在这里等我，不许走开，也不许跟来。”
　　吩咐完这一句，我就再没管翠铃的唠叨，只在听着她跟上来的时候回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见她站住了不再言语就依着自己平日的脚步向南书房走，离南书房尚还有段距离，毫无预警的胤禩的身影就闯进了我的眼里，心紧了一紧，又立刻平和下来，吸了口气，便上去打千行礼。
　　“宁弦给八阿哥请安。”
　　“宁格格？”
　　料是胤禩没想过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有些惊异的。我偷抬头看他，虽有些惊诧，但是却笑意甚浓，我觉得……他不讨厌我，至少。
　　然后便伸手将那方折好且包好了的帕子递给他，依着想好的说法，说是为了答谢那块白玉的赠美之用。
　　“这日头正毒着呢，八阿哥待回去了再看吧，宁弦告退。”
　　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为自己今天的动作而诧异，如此大方强势而一气呵成……真不像我。诧异归诧异，我却毫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坦然之后的自在萦绕于心，笑笑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看着食指上的那个伤口，隐隐还有些痛，心里面却舒坦了很多。
　　再抬头向着前方的时候，收指相拢，成拳而握！

　　“哦？那后来呢？”
　　我抿嘴笑笑“后来，当然就是先生说我人小鬼大啦。”看着胤禩惊讶的神奇，忍不住就暗自偷笑着，面上还是故做不满的着接下去说“不过为了这事，先生还是罚了我把那谱子多弹了20遍呢。”
　　“也亏得着罚你，否则刚才你那曲子能弹到连皇阿玛都忍不住夸你？”
　　现在，就算是天塌下来吧，我也没意见了，自从那日把自己绣的相思送出去之后，过了没几日胤禩就差人送来两颗真的相思豆，装在个锦盒子里，让我这第一次看到真正红豆的人兴奋了好一阵子，自那以后就经常能在御花园遇着他，也不知到底是他无心还是我碰巧，反正就是总能遇到的，遇到的多了，说到话也就多了，话说的多了，渐渐的就不会那么拘谨，像今天中秋，群臣齐聚的豪宴上，都能凑到边上胡说瞎侃那么两句，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不不，这根本就是好的不得了，好的没法再好了。
　　正伸手去接胤禩递过来的赤豆糯米糕的时候，又听他问我：“你等会儿还用再过去给皇阿玛弹琴么？”
　　“应该是不用了的。”我边答边咬了一口，甜甜软软的，口感不错。
　　“那晚点等第三出戏完了你到廊子西头去等我。”
　　“呜？”嘴里被糯米糊着发不出什么声音，只是点点头又有点疑惑。
　　“你记得来就是了，给你看漂亮东西。先快点回去坐着，要不然十四弟再找不到你又要翻天了。”我顺着胤禩的眼神瞟过去，果然见了胤禵的身形，虽然看不清楚面上神奇，单看那举止动作大略也猜的出他正没什么好心情呢。于是就哧溜一下滑下凳子准备从另外一边的人群里面绕回去。却没忘记手里的赤豆糕……是此，溜之前再回头朝着胤禩嘻嘻一笑。
　　“八阿哥，红豆和赤豆，不就是一回事吗？”

　　好不容易等到第三出戏演完，我就借故往着廊子西边溜过去，心里面满是如赴佳人之约的激动，还掺杂着对胤禩所说的漂亮东西的好奇，不知不觉的远离了人群，到了相对安静的很多的廊子这里，正胡思乱想兀自甜蜜的跑着，冷不丁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了肩，险些载下去。他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笑意，还有些无奈。
　　“再跑过去可要撞墙了。你果然跟十四弟说的一样走路都不看前面的啊？”
　　胤祥？
　　“你又一个人窝在外面了？”
　　我一边福身打千一边没大没小的问他，换来他一记无奈的白眼。
　　“这里清净，里面太闹了不喜欢。你呢？又跑来‘呜呜’了？”
　　真是的，都不肯让我占点嘴上便宜。
　　“你才‘呜呜’呢，我……”不对，胤禩还在等我呢，得先溜。“嘿嘿，我这次是有事，而且是好事，先‘告退’。”说着笑嘻嘻的瞟了胤祥一眼，没等他有回应就转身重新投入到黑暗的廊子里面。
　　胤祥，我现在很开心也很幸福，你也要幸福呀。我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下次再见到胤祥，一定要说服他让他自己经常去给他的额娘请安，我们的幸福呀，不能总等着别人来给，而是应该自己去找的，只有你能跟我一样迈出第一步，后面的路才能走下去。

　　“就这里？”
　　我疑惑的抬头看着胤禩，这里不就是西苑嘛，还把我拖到这么高的假山石上面，我很迷茫这里能有什么好看的。
　　“抬头。”
　　我按着他说的去做，辽阔的天空上闪烁着点点繁星，挺漂亮，难道他说的就是这个。
　　“是星星吗？”
　　“再等等。”
　　安静的仰着头，就这么等着，我不嫌时间过了太久天空都没有变化，因为能够被胤禩抱着坐在他身上的感觉真的很好，夜色正好遮挡住我羞赧到发烫的脸，就这么安静的蔓延吧，幸福呀。
　　会不会有点奢侈？仅以我七岁只身；会不会有点悲伤？却以我十八岁的心，第一次的悸动，就陷落在这样无法解释清楚的状况之中，这个囹囵框住我，紧紧的，透不过气来却又心甘情愿。
　　“咻——咻——”
　　两声长鸣划破寂静的夜，划开我自怨自艾的心，骤然间，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两朵艳丽的花火，一红一白，耀眼的放射着它们自己的美丽，然后渐渐的沉下黯然，紧接其后的是另外两朵新升上天际的花火。然后三朵，四朵，五朵，原本属于星星们的天空刹那间挤满了焰火，空气里飘荡着阵阵硫磺的味道，四周映上五彩斑斓的光，映在树上，映在假山石上也映在胤禩和我的身上。
　　“漂亮吗？”
　　“嗯。”我用力的点头，心里升起来一种莫名的激动，又觉得胤禩原本抱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这样很好，让我那原本在胸腔之中翻江倒海的激动有了一个可以依附而靠的地方，他用力的抱我，我用力的缩进他的怀里面，一边听见耳边春风荡漾。
　　“原本在宴席里也能看见的，不过来这里看更漂亮。”
　　我笑笑的抬头仰望他，这个时候我不想讲话。
　　“知道你喜欢漂亮东西，怎么样？来这里看的话满满一天的烟花都是你一个人的了。”
　　“不对，是你跟我两个人的。”
　　只一句话，我诧异的发现胤禩的脸上那和煦春风般的笑容变成了一种放肆不羁的笑，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他真的是个十五岁的男孩，不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最帅气的，这一刻他的笑容不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那样，只是一味的温柔，这不羁的笑容里面有着张扬和放肆，直觉告诉我，这个才是他，真正的他，那个与我交错了三百年时光却还是能够与我不期而遇的胤禩，一个真的胤禩。
　　“对！应该是‘全是我们两个人的’。”
　　心头又是一阵□□的甜蜜，几乎要将我溺毙，不管是平日里温柔笑着的他，还是此刻张扬不羁的他，都将我的心充塞的满满的，满到无法再去多想其他任何东西，哪怕是那日夜担心着的身份地位，哪怕是那每次都让我忍不住心痛的怡佳格格，哪怕是胤禵再看到我又不见了一定又会生气……
　　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去担心，但是现在不行，先都搁下吧，这一刻就容我去徜徉幸福，容我放肆的去追随那个不羁的八阿哥胤禩吧。

　　后来的三年里，有很多人就像那夜的烟花一样，灿烂的绽放过，然后寂寞的死去，这其中，有我不认识的大臣，有身边的婢女，也许也有紫禁城外的百姓，还有就是姑姑的第三个女儿，十二公主，在我八岁那年的初春，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日子里面也寂寞的死去了。死了之后倒是比较的不寂寞，康熙来过，很多很多的人都来过，大家哭着却没有谁真的落泪，惟有姑姑哭的很是伤心，以至于康熙有好一段日子天天都来看望她才稍稍安抚下她的心。
　　寂寞的都在寂寞中死去，就像焰火，只有不甘寂寞的人才会凭借寂寞去描绘心里面的那种充实。
　　是年，清康熙三十八年，乌雅·宁弦十岁，而我所熟悉的那个林娴，则停在永恒的记忆中那抹灰色的寂寞里面，永远的高中毕业，永远的十八岁。我知道她正在渐渐的离我远去，这令我不安，我渺茫的回家的希望，在这又一年正月的喧嚣里面变得更加的渺茫，颤抖着，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为了调和出琴弦的声音。
　　一样的地方，却是不一样的我，仅以十岁稚龄誉满宫廷，以琴艺胜。
　　我自己知道，我不止十岁，我的琴龄也远不止她们说的“区区七年”，但是今天在这畅音阁，我就只是一个十岁的乐师，容那些娘娘诰命们啧啧称奇，容那些大臣皇子们评头论足。最后一个音符拨下，我起身按着宫廷的规矩尽量按照先生教的去“淡若幽兰”的笑那么一下，眼眸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它们正在忙，忙着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八阿哥吉祥。”
　　福身，低头，盈盈浅笑。我清楚的很，我是个孩子，在他眼里，就算再怎么样盈盈的笑意，再怎么样灼灼的目光，到最后都只会换到他笑着的一句轻叹“人小鬼大，竟就把后宫娘娘们的举止学了个十成十。”
　　每到这样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寂寞，原来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他不懂我的心思，我也不能告诉他我的心思，这就是寂寞。
　　这才是寂寞。我原本以为的一个人孤零零，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真正的寂寞是难以言语的，无法传达出心意的感觉。不过却也拜这寂寞所次赐，我可以尽情的恣意妄为，胤禩不知道的，他不懂，他也一定从来都没尝试着去考虑过一个十岁孩子的心意竟然会是那样，这怪他不得，他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我是我，他不知道宁弦是林娴，他不知道这个永远十八岁的林娴喜欢他，一年一年的喜欢他，越来越多的喜欢他，就这么堆叠起来，堵的心口常常的透不过气来，我想，这么多的喜欢放在一起，就是爱吧？
　　我爱他？我爱他！
　　我几乎又要为自己的所思所想跳跃起来，却终究没有动，因为他正把我抱在膝上，一如既往……
　　“又重了，再过几年我恐怕就不能抱你了。”
　　到底要再过几年你才能抱不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