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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活下去 ...

  •   “还当自个儿是正经官家小娘子呢?”

      老衙役扯开豁牙,刻意将“正经”二字咬得极重,沙哑的讥笑裹着腌臜酒气,带着粘腻的恶意。

      林惜染喉头犯苦,说得没错,她已不是什么官家小娘子了,而今,她绣鞋陷进泥沼,麻绳深勒腕骨,命如蝼蚁。

      父亲任扬州通判时,卷入朝廷党争的漩涡,被太子党构陷,坐实了贪墨罪名,林府被查抄,全家被流放岭南。

      岭南,那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荒蛮之地,烟瘴弥漫,疫病横行,能活着到达那里都不是易事,又谈何生存下去?

      “岭南那瘴疠地界……”老衙役突然欺身逼近,“倒不如跟爷们快活几日。”

      如果只是体力上的劳累,林惜染咬咬牙或许还能坚持,可这些衙差对她的觊觎和羞辱,却如影随形,让她不堪其扰。

      “小娘子莫愁,等咱儿到了驿站,吃口热乎饭,陪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不会的爷来教。”一张油腻黝黑的老脸凑到她耳边,嘿嘿地笑了两声,呼出的浊气熏得林惜染几欲作呕。

      后头年轻衙役甩着皮鞭怪笑,“这等细皮嫩肉的,可不得在锦被里慢慢教……”激起周围衙役们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

      林惜染死咬下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怎奈双手被绳索死死地绑在身后,根本无法推拒。她只能拼命地侧头,左右躲闪着,不让这个猥琐的老衙差贴近自己分毫。

      所有女犯人都被绳索系着,林惜染极力闪身避开猥琐老衙差的近身骚扰,可粗粝麻绳突地收紧,将她一个踉跄又扯了回来。

      这一路,为了保住她的清白,家人身上的银钱、金银首饰都喂了这群豺狼。可这些畜生的贪欲,比岭南的瘴气还要毒上三分。

      老衙差枯瘦的指节顺势往林惜染抹胸里钻,“仔细摔着!”老茧刮过她凝脂般的肌肤。

      “滚开!”林惜染猛然扭头,银牙将那人手背咬得见血,素白面容溅上猩红,四周霎时寂静。

      “贱蹄子!给你脸了?”老衙差甩手一耳光掴来。林惜染顿感耳畔嗡鸣,唇角溢出血丝。

      老衙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把扯开了林惜染的领口衣襟,里面的抹胸随撕扯的衣襟乍现。

      旁边几个衙差见状,数道目光如蛆附骨粘上来,一个个嘴角抽动着坏笑。

      林惜染双手被绑在身后,无力遮掩,心中羞愧难当,绝望中轻笑出声。

      阿娘说过,女儿家脖颈要如新雪般矜贵,而今寒梅暗纹的抹胸暴露在数双淫邪目光下,倒比鞭笞更教人痛楚。

      她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宁赴黄泉路,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不要!”身后传来沙哑的嘶吼。

      “求官爷开恩呐!放过我闺女吧,她还小啊。”一个中年女囚吼破了尾音,凄厉的哭喊刺破蒸腾的暑气,她猛地扑跪在地,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咚咚"闷响。

      “阿娘。”林惜染拧身回望,想冲过去搀扶起母亲,却被绳索扯得一个趔趄,她只能隔着三四个女囚,眼睁睁地看着阿娘花白的发髻散成乱草,殷红的血线顺着眉骨滚落,在颧骨拖出蜿蜒的红痕。

      林惜染感觉心一悸一悸地被刺痛,“阿娘不要!”她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那种无力感、心痛和恐惧感将她围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群衙差,早已被权力和欲望蒙蔽了双眼,哪里还有半分怜悯之心。他们就像一群饿狼,只会将犯人搜刮抹净,吃人不吐骨头。

      “聒噪!”

      一个衙役不耐烦了,牛皮鞭带着猝不及防的破碎,精准咬住女囚瘦削的后背,破空声裹挟着皮肉绽开的闷响,“起来,别耽误了大家赶路。”

      “啪!”第二鞭抽在徐氏蜷缩的脊背上。

      徐氏的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渗出细密血珠,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本能地躲避那如雨点般落下的鞭子,却根本无处可逃,只能任由鞭子不断地狠抽在她瘦弱的身上。

      “晦气玩意儿!”老衙役啐出口中草茎,黄浊眼珠扫过林惜染惨白的脸,“给爷拖到车后头醒醒神!”

      “阿娘——,求您放过我阿娘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官爷开恩呐!”麻绳深勒进腕骨,林惜染挣扎着跪倒在地。

      阿娘身体本来就瘦弱,这一路长途跋涉,她能硬挺下来已是极为不易,若再被马车拖拽,以她的身体状况,定经受不住这般残忍的折磨。

      但衙差们早已心肠扭曲,他们平日里搜刮油水得不到满足时,就常以折磨手无缚鸡之力的犯人为乐,被折磨之人越是哭天不灵,他们越是心里得到满足,从而变本加厉,手段愈发残忍。

      林惜染喉头涌上腥甜,她看见母亲被倒拽着拖行,碎石路上蜿蜒出暗红痕迹。

      衙差高高举起鞭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突然扬鞭,作势要向马屁股狠狠抽去。

      “求您……”林惜染发了疯似地以头抢地,“让我替阿娘!让我……”,温热血线漫过眼睫,将囚车辕木上晃动的铁环染成血色残阳。

      前面的男囚队伍看到了从后面被拖拽上来的一个女囚,见她被强制绑到车后,衙差举起鞭子,就要催马疾奔。

      大家都知道,一旦马被抽痛疾奔起来,被拖拽在后面的女人将被地上的沙砾磨砺得体无完肤,难以存活。

      只见那女囚凌乱着发髻,花白发丝混着血污黏在颊边,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后背还有一道道血痕渗出,显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林父林旋还在为这名女犯人叹息之余,猛然辨识出那人竟是自己妻子后,从惊讶到愤恨,眼睛充血。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目眦欲裂:"阿沅!"

      后面的林惜康见父亲双眼冒火,也发现了那绑在车后的女囚竟是阿娘后,登时青筋暴起,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枷锁被他挣得咔咔作响:“狗贼安敢!”

      "阿娘——!"

      后面的林惜染吼破了喉咙,声音已沙哑,仍在声嘶力竭地重复着求饶:“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是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阿娘吧……”

      林惜康寻声回望,见小妹胸前衣襟都被扯开了,瞳孔骤然一缩又放大,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不顾一切地迸发了。

      虽然林惜康戴着枷锁,手和头都被控制住不能动,但是他自幼习武,锻炼出了一副强健的体质,身体的对抗力量足可以碾压寻常衙役。

      一个衙差过来挥起皮鞭训斥着,林惜康迎上去,虽戴着四十斤重枷,他猛地一个旋身,肘击如重锤落下,正中对方面门,将其直接掀翻在地。

      被揍衙差顿时滚在地上,捂着脸疼得直打滚,大喊着:“造反了,杀人了。”

      此时,其他男囚也触景生情,谁人没有家眷一同被处罚,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怨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流放队伍骤然沸腾,被烈日灼烤的绝望化作暴烈岩浆,老弱妇孺的眼眶里都燃着火。

      “放人!”不知谁嘶喊出声,顷刻间如山呼海啸,人们相互碰撞、踩踏,囚犯们都怀着一股不怕死的劲儿,宣泄着心里压抑已久的痛恨。

      “反了!都反了!”衙差们慌了神——这些半死不活的囚徒,此刻竟如地狱爬出的修罗。

      真闹起来他们人少不占优势,万一控制不住局面,他们也会有生命之忧。

      这群狂徒都是不要命的,犯不着跟他们硬刚,早早完成押解任务回去交差是正理。

      老衙役喉结滚动,佩刀“当啷”入鞘:“把这妇人扔回队伍去!”并恶狠狠地警告:“没有下次了,都放老实点。”

      烈日熔金,官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已经走了小半天的囚犯们已是又饥又渴,走得摇摇欲坠,又不敢停下来,不然就是吃一顿鞭子。

      林惜染脚下像是拖了石头,沉重得迈不开步,又担心着母亲的伤情,更恐惧着夜晚的到来,那群好色的衙差不会放过她。

      隅中时分,行进队伍终于来到一片树荫下,前面领头带队的衙差一招手,“停下,都原地歇脚——”

      囚犯们如朽木般轰然倒地,在衙差们的监视下,女犯们可以暂时解下将双手系于背后的绳套,赶紧吃点干粮,喝点水。

      林惜染和母亲坐到一起,她看着母亲磕破的额头心疼不已,遂将竹筒里的水节省下来点,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沾着水,给母亲擦着脸上的血痂。

      徐氏拍拍闺女颤抖的手背,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林惜染鼻尖发酸,忙将半块硬饼塞进母亲口中,麸皮刮过喉咙的刺痛反倒让人清醒。

      有要解手的犯人这时三三两两地举手,在衙差的监视下,轮流去解手。

      “官爷……”

      林惜染颤声举手,囚衣滑落露出青紫交加的小臂。

      老衙役浑浊的眼珠顿时发亮,喉结上下滚动:“小娘子随我来。”

      看到老衙差走过来,林惜染心里顿时一阵发怵,又犹豫了起来。

      徐氏看在眼里,她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起身表示跟闺女一起去。

      老衙差斜睨一眼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催促着二人快点。

      离开官道,林惜染搀着母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再往里走就是一片黑暗幽深的密林。

      站在路旁监视的老衙差警告她俩不要再往里走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二人寻了一处大树后,前后都有灌木遮蔽的地方,才放心蹲下身来解手。

      待起身时,林惜染忽觉发髻被什么东西缠住,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这一看,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头顶是双缀着红绣鞋的脚,在风里轻轻晃荡,女尸头发披散垂下,吐着长长的舌头,眼睛圆睁。

      这是林惜染第一次见死人,她顿时头皮发麻,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浑身寒毛竖起。

      幸亏徐氏在后面及时扶住女儿,并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压低声音道:“别往后退,后面几步远就是个极陡的崖坡。”徐氏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磨蹭什么呢?还没好?“路边的老衙差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欲往里走来探看。

      林惜染惊魂未定,回头看了眼母亲,平复了下砰砰狂跳的心,极力控制声音不颤:“没~没事儿官爷,刚有条蛇游过,我们吓了一跳,快了,快了,有些拉肚子。”

      老衙差听了,嘴里骂骂咧咧地撤回了脚步,离远了些,找不远处的一个衙差说话去了。

      林惜染看老衙差走远了些,回头看母亲,发现母亲已经半躬着身上前走到那棵树下,拽着那具女尸的裤脚,往下使劲儿一拽,那具女尸就被拽下来了,“扑通” 一声落在地上。

      “还没有完全僵硬,也没有尸斑,应该是刚死不久的。”徐氏不时瞄一眼远处正同人说闲话的衙差,又看向林惜染,急迫道:“脱衣。”

      林惜染惊呆了,但是现在不是思考和犹豫的时候,母亲的话就是命令,她快速扯开囚衣盘扣。

      徐氏此时也快速脱下女尸的衣裳,一把塞给林惜染,“换上,快!”

      死人的襦裙还带着体温,胃部剧烈抽搐,林惜染紧咬着牙,忙不迭地快速穿上。

      她看着母亲快速地将她刚脱下来的囚衣给女尸套在身上,将女尸的一头散发快速梳成堕马髻,正是她今天的模样。

      做完了这一切,徐氏拽着女尸的脚脖,使劲儿就往后面的崖坡拖拽,并用极其坚定的眼神看向林惜染,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往那边密林中跑,躲起来。”

      林惜染这才恍然大悟母亲的换人计划,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怔愣住了。

      徐氏斜睨了一眼远处的衙差,见他们还在闲聊,没有注意这边。

      她上前使劲儿摇晃着女儿,哽咽着低哑的声音却字字有力:“我的儿,你一定要活下去……”

      母亲低声的告诫如雷贯耳,林惜染的肩头被母亲颤抖的手猛推了一把,“跑!”

      林惜染冲着母亲最后回头,她使劲儿地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往密林中踉跄跑去,眼眶已经被泪水蒙住。

      密林吞没了最后一线天光,腐叶在脚下发出簌簌哀鸣,松针刮过面颊的刺痛中,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和急促的喘息声,母亲临别的低语在耳畔炸响:“白芦渡……沉船……”

      林惜染在心中告诫自己:阿染,你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要等到林家重见光明的一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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