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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跋涉篇】chapter 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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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说,陛下将要下旨让我脱离您麾下的编制,离开Hithlum?”
堡垒中的作战指挥室内,此时除了主从两人外别无他人。Ecthelion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作战沙盘边上坐定的Fingon王子,他的疑问之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激起了隐约的回音。
“是的,这是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Hithlum前线至高王麾下的第一统帅--Fingon王子以一手拖腮,目光有几分深沉。
“为什么?您为何要赶我走?”Ecthelion情急之中在Fingon王子面前单膝跪下:“属下在军中效力已有时日,虽资质驽钝不敢居功,但也自认行事无差错,对此您应当最为了解。如我行事有何不妥,请您明示!”
“这是干嘛?你快起来。”Fingon王子蹙了蹙眉,线条坚毅的脸上慢慢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神情:“Ecthelion啊,我话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还有,你这一激动就一本正经满嘴文绉绉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
“你战功卓著,在北境一众将领中已属出类拔萃。事实上,至高王陛下已经有意敕封你为贵族。让你脱离我麾下的编制,只是要将你派往他处,并非惩罚。”
见Ecthelion露出一脸愕然的神情,Fingon王子立起了身,慢慢踱到作战指挥室的拱形窗边,掀开了垂落的厚重窗帘,让秋日下午的日光投进大厅里。从这扇窗里望出去的视野很好,整个堡垒底部一览无余。Fingolfin长子的目光投向一汪清碧的泉池,似乎陷入了沉思。Ecthelion不声不响地起身站立,他此时满腹疑惑,却又不知如何发问,只好沉默着等待Fingon王子的指示。
“北地之利剑,有涌泉之名,他日当立于Nolofinwe次子身侧。其宿命非在征战北线之疆场,而在保护最后之希望。”静默许久后的Fingon王子将目光从远眺中收回。他开口说话,语调却是不同寻常的肃穆。
“Sirion之泉的异象持续已有多日,父亲与我,都于其中聆听到众水之王的声音。”
Fingon王子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为众羽翼深爱的风王Manwe,曾回应过我在Thangorodrim绝壁前的求祷,终令我堂兄Maitimo得救。而如今水之主宰Ulmo的指示,却又意在何事呢?当初Mandos的北方预言犹在众Noldor头顶之上,Dagor Aglareb虽然胜利,Morgoth却不可能就此一蹶不振。黑暗大敌如今蛰伏,不知何时还会卷土重来。西方诸神对我们或许还有怜悯之意,但如我等微渺之人,却无法从中揣测得知玄机所在。”
一脸惊异加困惑的Ecthelion久久没有开口。Fingon王子看着这位忠心而得力的属下,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作好准备吧,关于你的人事任命旨意应该很快就会下达了。你的新去处在吾弟封地Nervast,父亲与我,将会给你准备好一切委任文书与推荐信函。”
Nervast!?
那正是他心灵深处既向往又逃避的地方。Ecthelion的脑子里立刻响起一片轰鸣,内心纷乱如麻,一个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击令他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似乎是看破了Ecthelion此时混乱的心境,Fingon王子笑着转移了话题:“Ecthelion啊,据我所知,你是你的学者家族中唯一离开Aman州之人。那么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Tirion呢?我是说,除了对我的家族的忠诚之外?”
为什么?
Ecthelion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也许是因为早年许下的宏图大志,也许是不愿离开自小一起长大的友人……只是少年意气中诞生的对神秘中洲万里江山的好奇向往、与不切实际的想要记录这方土地的宏愿,都已经象是一个梦了。在初到Dor-lomin的那些年,他还时时抽空写作,做些搜集整理的工作。然而随着他的身份越升越高,新王国中种种新工事的兴建、军队的整顿和时有发生的对抗黑暗生物骚扰的战斗,他的这项工作渐渐变成了业余爱好,直至完全荒废。
“身为著名学者的继承人反而走上战士的道路,对此你后悔过吗?”
Ecthelion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当他还是多年前Tirion城里的那个常提着书箱、背着长笛的青年时,他的手指纤长白皙几无瑕疵;而如今这双手骨节突出结实有力,手掌覆着一层均匀的薄茧,已经俨然是一双战士的手。他略略一回忆,似乎从离开Tirion城的那一刻起直到今日,除了作为战士,现实并未允许他以别的身份存在过。从那时开始,自己的命运便如同被大浪推着的小舟,航在并非既定的方向上。对此他不是没有过困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他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Ecthelion朗声回答:“如今的中土,长剑远比羽毛笔有用。”
“如果你能这样认为,我很欣慰。我已经跟父亲提过了,给你三个月的假期,你不用那么着急去往Nervast。”Fingon王子捡起沙盘边上的小型旗帜与战马模型,开始一个一个往沙盘的缩微地形上摆:“去看看Beleriand的河山吧,我还记得初到中土时,你曾提到过那是你的愿望。”
“我很抱歉,当年在天鹅港,让你随我一起卷入了那场亲族杀戮。所行之事已如覆水难收,对于你们这群无辜被我领进亲族杀戮的属下,我问心有愧。在你离开这里之前,这是我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殿下,请不要把那时之责任全担在自己身上!您这样让属下情何以堪啊!”Ecthelion再次单膝跪倒在Fingon面前,两眼抑制不住地发热。
“起来吧。”Fingon王子伸出双手,弯腰将Ecthelion扶起:“无论水神所指为何,吾弟Turukáno那里,拜托了!”
向Fingon王子告辞前,Ecthelion斟酌了许久,终于问出了心头犹疑已久的问题:“请恕我问一句僭越的话:Noldor诸王子四散Beleriand封疆裂土,如今连Findaráto王子都在南方建立起了广大的王国。为什么只有您还时常守在Hithlum的至高王身边?”
Fingon王子低头停顿了片刻,编进金丝的几缕发辫从脸侧垂下来,略微遮住了他的表情。Fingolfin的长子开口了,声音很轻然而坚定平稳:
“如果连我都走了,谁还能在至高王身边为他分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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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负长剑与银笛,怀揣由至高王签发的文件与信笺,以及Fingon王子托由他转交给Maedhros王子的礼物,Ecthelion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囊丢上马背,踏上了在中洲大地上的漫游之途。
他沿着威斯林山脉的东麓向南,走过牧草丰茂的Ard-garlen草原,贴着Serech沼泽的北边来到Dorthonion。在这片遍野青松的贫瘠高地且行且停留,一路向东,最由Aglon狭道之北进入了Himring山区。
这个季节的Himring已经非常寒冷,Ecthelion极目远眺,视野所及之处是大片长草与低矮树木。Himring要塞倒是很醒目,它建在一个光秃秃的平顶山上--在Ecthelion眼里根本就是一个小丘。从远处看这座要塞,让人感到它在修建之初根本就没有被考虑过任何美观问题。在周边一圈更加低矮的小丘的对比下,粗粝厚实的石块垒就的高大堡垒将Himring山在视觉上拉高了许多。碉楼之上,高高的瞭望塔桀骜不驯地直戳泛灰的天空,那姿态竟微妙地令Ecthelion联想起Feanor家族的一贯作风。
有通关的文件在,Ecthelion进入堡垒没费什么劲。尾随着带路的守卫穿过深邃的大门,Ecthelion伸手拂过城墙,近看之下才发现,城墙外围看似粗粝的石块彼此间缝隙不足以插入一把匕首,而石块上突出可以攀援之处尽被凿去。通向堡垒上方的楼梯狭窄陡峭,Ecthelion向上攀爬时终于看清了墙的惊人厚度,而据带路者颇为自豪的介绍,百尺城墙中间的夯土层硬得连重剑都只能划出浅痕。在这苦寒贫瘠、全无天然屏障而易攻难守的东Beleriand北线,一砖一石都显示了战备的良苦用心与缜密规划。再联想起光荣之战里北方战场的种种,Ecthelion也不由得对那个主动迁移至此、希望以己身承担攻击到来时最大危险的Feanor长子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
待到进入堡垒上层中厅,Ecthelion这才总算看到了一些与这里的领主身份相称的精美华贵。Feanor家族的工匠将手艺用在了桌椅的雕花与窗户的彩色玻璃上,厅正中摆着一个巨大而设计精巧的沙盘,跟Barad Eithel要塞中的那个别无二致。
此时高大的Feanor长子正倚在沙盘边,听到从门边传来的脚步声后才将目光从沙盘上收回,看向躬身行礼的Ecthelion。这位强大战士曾在Angband峭壁受尽折磨,此后灵魂中便燃烧着不灭的白炎,令他琥珀灰的眸子闪耀着近乎灼人的光芒。
“Ecthelion?我见过你,我堂弟的心腹手下。”高大的红发王子方才因沉思而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舒缓的表情,而眼中咄咄逼人的火焰也收敛下去。
“你是作为至高王的信使,还是我堂弟的信使而来?我猜两者兼而有之。”Maedhros以左手撑起下巴注视着他,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Ecthelion起身以双手托盘将Fingolfin的信笺与Fingon的礼物包裹一起呈送到他面前。一丝清浅的笑意在“铜头”的嘴角荡漾开来,Feanor长子伸手捡起了来自堂弟的礼物包裹,只用左手就灵巧地解开。
笑声突然爆发在厅堂中。独手的王子托着卡片,一边大笑一边无可奈何地摇头:“‘产自Dor-lomin的石英与Wethrin山的雪松枝,加上用缴获的半兽人武器熔铸的奖章,赠与在Dagor Aglareb中勇猛无畏的堂兄 ’……这东西可真难看!不过,既然是他亲手做的,我就勉为其难戴上好了。”
Ecthelion看着Maedhros王子拿起那个无论材质还是造型做工都无比奇特的微型项链往头上套,结果卡在红铜头环之上,怎么也拽不下来之后,拼命克制自己才没笑出声。
“好了,你下去吧,会有人带你去客房休息的。”Maedhros任由那个奇特的东西顶在头上,将托盘推到一边,朝Ecthelion挥了挥手。
黑发精灵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提醒面前的红发王子:“陛下的信,还请您过目……”
Maedhros锐利的眼睛扫过Ecthelion,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快,但一闪即逝。
“叔父的信使真是尽责啊!”
听出其中嘲讽之意的黑发精灵低下了头。Maedhros王子并未多言,又打开了Fingolfin王信笺的蜡封,迅速看完后便随手放在了桌上。
红发王子又恢复了Ecthelion初进门时的威严模样:“陛下说得没错,除非我们内部发生背叛,否则只要Eldar的联盟存在一日,Morgoth就永无可能攻破我们。开春后我会亲自前往Hithlum参加军事会议,在那之前我会派遣信使阐明行程。”
向Maedhros告辞后,Ecthelion留宿在要塞中的客房里。
夜已深,而他却辗转不成眠。一种淡淡的隐忧始终萦绕在心头,于是干脆爬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试图给Fingon王子写信,然而铺平纸张、蘸上墨水之后,数次提笔却又放下。 Ecthelion一向景仰Feanor长子将王冠出让Fingolfin家族的高风亮节,也敬佩他在对抗黑暗大敌上的勇猛难当。可今日的某些细节却让他觉得红发王子似乎并不像西Beleriand其他诸侯一般,对当今至高王恭敬有加。当然这并不是说Maedhros真的轻慢了Fingolfin王,Ecthelion写道,希望Findekáno王子能以自己的友谊关系对Nelyafinwe王子施加一些影响,加固东Beleriand与西线的联合关系……写着写着,黑发精灵蹙眉停下了笔,将信纸揉作一团。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么?Maedhros王子毫无疑问是忠诚于Fingolfin王的,而他与Fingon王子的亲密友谊也绝不会让他做出任何有损Noldor王室的事情。Maedhros为人如何,与他关系最近的Fingon王子要比自己一个外人清楚得多。自己怎能如此僭越地揣测一位大有能力与名望的Finwe子孙、一方诸侯?又怎能向曾经的上司质疑他长久以来最亲密的朋友与堂兄?那一切不过是直觉,最后连Ecthelion自己都不认为质疑Maedhros王子的理由充分,反而痛恨起自己的过度敏感。
“纯属庸人自扰啊!”Ecthelion自嘲地笑笑,把撕毁的信借着灯火烧掉,在天光初明的清晨离开了Himring。
东Beleriand的大地广袤平坦。Ecthelion一路向南,走过大小Gelion河之间的三角带。在跨越Thargelion时,他第一次见到了矮人。对于这个敦实矮壮而毛发惊人的Aule所造种族,Ecthelion无比好奇。他参观了他们的冶炼工坊,并对他们的冶炼手艺表示敬佩。
第二个月上,黑发精灵继续在南方漫游。他在Amon Ereb凭吊了古战场之后,沿着Andram山南麓西行,跨越Sirion之门时,惊叹于Sirion瀑布的宏大壮丽。
终于,在离开Hithlum后,Isil第三次满盈于天时,Ecthelion来到了Nargothrond王城所在Faroth高地森林。
巨木参天的Faroth森林里,夜晚雾深露重,星月之光只能从树冠顶端的空隙透入林中。走累了的Ecthelion沿着溪流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准备驻足休息。没等他拿下包裹,他的白马喷了个响鼻,摇晃着鬃毛就向溪边踱步,未解开的打包带扯着黑发精灵也只好跟着一同前往。
千丛银花依水而生,香气醉人肺腑。马儿心满意足地甩着尾巴开始喝水,Ecthelion伸手轻抚马鬃,拨开掉落其上的白色花瓣。无意中向溪流对岸一瞥,Ecthelion突然屏住了呼吸。
“Vala Irmo在上,我一定是在您的幻境中。”
在幽暗的林中呈现罕见浅金色的长发反射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外袍掉在地上,只着白色中衣的修长身躯背靠大树,而那张无比熟悉的俊美面孔此刻表情恍惚,以一种说不清悲喜的迷蒙眼神定定地注视着他。
那是Glorfindel。
这一刻狂喜与惊讶同时激荡在黑发精灵的胸怀,他踏进溪中,呼喊着对方的名字,急切地涉水而过。对岸的金发精灵身形凝滞地缓缓倒下,在他最终栽进溪水之前,Ecthelion及时地将他一把揽进怀中。
“天父Iluvatar……”Glorfindel的缓慢低语声隐没在Ecthelion长长的黑发里,后者战栗着仰起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