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际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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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涟道人语气不急不缓，女修却不敢怠慢，恭敬道：“请掌门见谅，晚辈并无冒犯清泉派的意思，只是宗主派我们追捕魔头，罗盘一路追踪至此，在这附近有了反应，这魔修格外狡猾，期间已经追丢过几次，情急之下来不及通报清泉派，于此地布置剑阵，惊动了掌门，实在非我们本意。”
女修说到这里一弯腰：“回去后晚辈必定禀报宗主，清泉派损失天璇宗会悉数奉还，还望掌门见谅。”
清涟道人没吭声，身后的甄和平眉头一皱，“魔修？你们天璇宗是眼瞎了吗？那人身上哪来的魔气？”
甄和平这话不可谓不客气，女修表情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瞬，清涟道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对徒弟的出言不逊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只淡淡道：“没有魔气？”
甄和平斩钉截铁，“弟子方才与那人交手时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确实没有丝毫的魔气。”
女修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那又如何，滥杀无辜，为祸一方，当与魔修论处，管他身上有没有魔气。”
这女修对清涟道人毕恭毕敬，对旁人却是一副强势无比的态度，但可惜的是她强势错了人，甄和平的死人脸可不光是看着吓人，本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臭石头，硬的令人发指。
他当即冷笑一声，重伤也不影响他反击，“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凭行为断定一个人是否是魔修的说法，真是荒谬，连本派小童都知道的道理，天璇宗的人却不知，怎么？你们是打算自己订一套新的法则吗？”
甄和平一身的伤，其中一半是暮临渊打的，另一半是天璇宗剑阵搞得，此时怨气冲天，说话如此不客气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天璇宗毕竟是当世第一修真门派，位列四大宗门之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八百多年，平日里当老子当惯了，今天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骂成了孙子，还是一个垃圾金丹，两个男修顿时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张开狗嘴，就要口吐芬芳回去，却被女修一伸胳膊拦在了原地。
甄和平确实不算什么，他们三人都是元神，在天璇宗，金丹连跟他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但打狗也要看主人，清涟道人实力深不可测，敢当他的面和他的徒弟起争执，傻子才做这种事。
女修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道友未免太断章取义了，我只是说以魔修论处，并没有断定他就是魔修的意思，更何况这件事并不重要，我们三人留下就是为了给清泉派一个交代，剑阵导致的损坏我们会悉数奉还，还望掌门看在天璇宗除魔心切的份上，多多海涵。”
这句话说的相当有心机，言语间不仅将所作所为冠以除魔卫道的美名，还不动声色的拿天璇宗压了清泉派一头，若是清涟道人不顺着递过来的台阶往下走，就是好坏不分，给脸不要脸。
清涟道人终于开了口：“给清泉派一个交代，这倒是有趣，天璇宗打算如何给这个交代呢。”
女修一看有戏，立刻道：“剑阵所毁补偿灵石五百两，灵丹妙药若干，若是掌门愿意为追捕魔修出一份力，还可以参加接下来的四方仙谈，为清泉派提高威望。”
清涟道人闻言扫了一圈脚下的废墟，入目是一片尸体残骸，剑阵中心的尸体最惨，连骨头渣都没剩下，和灵犀园一起消散于天地，原本晕倒在地的余大人不知所踪，十之八九和打手们共赴黄泉去了，灵犀园周遭的几间房屋惨遭波及，及时从屋中逃脱的百姓正围着失去的家园敢怒不敢言，还有几个坍塌的房屋则是连围着的人都没有，不知是不是被埋在了砖瓦之下。
这话说的，仿佛给点灵石，再参加个什么破仙谈，死去的凡人就可以原地复活似的。
灰头土脸的百姓不敢靠近，朝这里投来又惊又惧的目光，女修从始至终未提及无辜枉死的凡人，好像只要清泉派点头，这事就可以轻飘飘揭过一样。
凡人的命，在修者眼里，确实是一文不值的。
清涟道人没说行还是不行，缓声道：“本尊没记错的话，天璇宗远在昆仑山，哪怕你们日夜兼程，缩地千里，也要一天一宿才能到达，本尊很好奇，到底是什么魔头，需要天璇宗的弟子千里迢迢赶来，亲自抓捕？”
女修浑身一僵。
清涟道人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若是一路追踪至此，情急之下无法通报确实情有可原，可本尊三日前就于附近感受到了天璇宗的气息，整整三日，看来这魔头确实让你们心力憔悴，连派人通传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女修冷汗都下来了，清涟道人微微一笑：“还是说，天璇宗从一开始就瞧不上我清泉派，觉得没有必要拜会，才会在此堂而皇之的布下阵法，杀我镇民，伤我弟子，如今连个解释都没有，遮遮掩掩，模棱两可……”
他微微一顿，“倒真是让本尊开了眼啊。”
三个修士哑口无言，集体僵成了木头，凌渊揽着观天将这段对话从头到尾旁听了个遍，下巴差点惊掉，这清涟道人长了一张非常好脾气的小白脸，没想到嘴却是一点也不饶人，字字珠玑不说，每个标点符号都一针见血，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凌渊立刻竖起耳朵，一字不差的将清涟道人的怼人招式学了去，并深刻意识到甄和平为什么这么嘴欠了，原来是深得他师父的真传。
女修一张脸从头红到了脖子，不知道到底是气的还是憋屈的，她算是听出来对方的态度了，这清涟道人从一开始就在戏耍他们，把他们三个当猴子，身后的男修士传音过来，诚惶诚恐道：“师姐，这可怎么办？”
女修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闭嘴，回去禀告师尊，这清泉派既然给脸不要脸，那也不要怪我们冷漠无情了。”
她拿师弟发了一通脾气，冷下脸朝清涟道人道：“掌门既然不接受我们的歉意，晚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说完，她就带着两个羞于见人的男修御剑而出，眨眼飞出了望疃镇。
清涟道人也没有拽着他们不放的意思，无所谓的看着这三个修士消失在天空中，听到耳边一个姑娘骂道：“呸！什么东西！祝你们倒退回筑基，一出门就天打雷劈！”
清涟道人闻声看去，只见林锦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在他旁边站成了个喷壶，朝远去的三个修士破口大骂。
林锦萱正骂的忘乎所以，注意到清涟道人的视线，顶着大花脸转过头，立刻变脸似的露出一个笑容，从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了谄媚的家猫，淑女道：“多谢清涟道人救场。”
清涟道人回以同样的微笑，一挥衣袖，林锦萱浑身的灰尘就原地消散了，连破洞的衣服和凌乱的首饰都恢复了原样，他微微一颔首，温和道：“林姑娘。”
百姓远远的站着，眼见三个瘟神修士终于滚蛋了，才敢小心翼翼的朝仙人聚过来。
甄和平被甄太平扶着，下意识问清涟道人：“师尊，接下来怎么办？”
清涟道人还没发话，林锦萱已经白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统计一下死伤了多少人，救人的救人，重建的重建呗，你是没断奶的三岁小孩吗？什么都要问师父，能动就一起帮忙，不能就一边待着去！”
甄和平直接把林锦萱当成了一只聒噪的麻雀，一个眼神都不给她，甄太平闻言道：“锦萱说得对，和平你重伤未愈，还不可乱动，郝兄你先扶闻老板去疗伤，我现在叫沧溟过来，许兄和翠微怎么样，还能动吗？”
翠微一只手把吓傻了的小厮拎起来，“甄院主放心，我没事，这臭小子也没事，我带着他去西边看看，先救人再说。”
他们一群蚂蚁一样渺小的凡人不可思议的立刻行动起来，几乎是瞬间便从惊吓中回过神，林锦萱带头擦干净肉痛的眼泪，甄太平熟练的调动镇民加入救援大军，万世院眨眼间就汇入茫茫人群中，像一根细小的丝线，有条不紊的连接起惶恐不安的群众，指挥着众人接下来要如何行动。
清涟道人竟然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们去做，他带着甄和平离开了灵犀园，两人远远的在一棵大树上观察，甄和平不解道：“师尊，我们不去帮忙吗？”
清涟道人一挥手就能解决的事，肯定比他们一群凡人折腾快的多，掌门看见翠微从一块倒塌的横梁下抱出一个哇哇大哭的幼童，眉心微微舒展，摇头道：“平儿，你还记得你哥哥之前来清泉派说了什么吗？”
甄和平一愣，清涟道人不等徒弟回答：“如今镇长已死，仙家祠堂名存实亡，蛀虫消了大半，正是万世院接手的最好时机，把镇民交给他们引领再好不过，你哥哥如此聪慧，自会处理好接下来的事。”
说完，清涟道人转过视线，目光落在远处从树干后现身的凌渊观天身上，轻笑一声，“更何况，他很擅长给自己找帮手，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
甄和平眉头一皱，“他个半瞎有什么本事，师尊未免太轻信他了。”
清涟道人定定的注视着万世院的一举一动，“半瞎吗？你兄弟二人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来至今有多少年了？”
甄和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道：“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清涟道人看着在废墟中忙忙碌碌的甄太平，安静片刻后道：“你十岁拜入清泉派，为师没记错的话，太平应当大你两岁，如此看来，他也快要到不惑之年了。”
甄和平跟着算了一下，修真之人与凡人不同，年龄不按几岁几岁的算，一般都是一百年两百年的算，他还没算出来哥哥今年几岁，就听清涟道人毫无预兆道：“平儿，这次太平离开，你跟着他一起走吧。”
甄和平当场愣在了原地。
倒霉的镇民很快被陆陆续续挖了出来，有凌霄派帮忙，甄太平还召集了附近的叫花子一起，万世院的效率果然如清涟道人所说，翻了几倍，基本一上午就将被埋在砖瓦下的镇民解救了出来，甄太平召集镇民在灵犀园遗址上搭了个临时窝棚，将暂时无家可归的镇民和一直无家可归的流氓聚在了一起，非常欠揍的让他们两拨人互相折磨去了。
临时窝棚中心放着甄和平当时带过来的匾额，上书威武霸气的代掌司三个大字，这匾额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在剑阵的攻击下竟然安然无恙，成功的被杀红眼的镇民和流氓当成了三八线，像个棺材板似的立在中间，成为了谁越雷池一步，谁就要被砍脚脖子的分水岭。
临时窝棚外，甄太平溜溜哒哒到凌渊身边，找了个挨着他的空地坐下，凌渊帮完忙就躲到了一边，专心致志的思索起暮临渊的事了，见状撇了甄太平一眼，也懒得赶他，任由他坐在自己的脚边。
观天坐在凌渊头顶的大树树干上，定定的注视着远处连绵不绝的人间烟火。
搭完窝棚后已经临近黄昏，家家户户忙到现在，终于升起了炊烟，凌少爷和观天是不可能去搭什么窝棚的，两个人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镇民们亲眼见到了他们的神通，知道这是两个仙人，也不敢让他们搭窝棚，都自觉离他们二人远远的。
甄太平捶着酸疼的老腰坐在地上，哎呦喂哟的狗叫了片刻，一低头看见脚边长了一株小草，颤颤巍巍的在风中摇摆，嫩绿又可爱。
甄太平眼前有些模糊，叆叇早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一时看不出这是个什么，干脆弯下腰，凑近了仔细看，发现那原来是一棵小小的狗尾巴草。
他眼睛一亮，伸手摸了摸狗尾巴草毛茸茸的脑袋，也不拔掉它，就用手拢着，拨着这小尾巴晃悠。
“这倒是稀奇，果然南方就是温暖，在汴梁，这个季节还很冷，狗尾巴草还没长出来呢，结果在这里已经初具雏形了。”
凌渊没搭理姓甄的自言自语，他对狗尾巴草和汴梁都没有兴趣，甄太平也不介意，自顾自和凌渊搭话道：“凌道友的家乡如何，也像南方一样温暖吗？”
凌霄山四季如春，连冬天都很少下雪，自然是温暖的，但凌渊是不可能告诉甄太平这些的，闻言惜字如金的哼了一声。
这哼了跟没哼没区别，小狗尾巴草也没听懂凌渊的意思，在甄院主的手心里摇头晃脑起来。
甄太平认识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就对这些不听人话的神经病免疫了，闻言无所谓的笑笑：“是甄某唐突了，只是看见了这小草想起了我的家乡，那是个很美的地方，除了有点冷，没有任何缺点，当然，万世院也在那里……”
他话还没说完，头顶的树干上突然传来观天冷冰冰的声音：“家乡，你不是说你从小在望疃镇长大，这里才是你的家乡吧。”
甄太平：“……”
凌渊也愣了一下，他不像观天有过耳不忘的本事，早把当时甄太平纠缠他们时说的瞎话忘的一干二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甄太平却想起来了，连忙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当时嗯……当时说的不太清楚，咳，其实汴梁才是小生的家乡，望疃镇的话，主要是因为和平在这里，所以我每年都会来看看，一来二去，自然混熟了些，也算是第二个家乡吧。”
凌渊没听说过什么第二个家乡，在他心里，只有凌霄山能称为家乡，闻言觉得这人真是三心二意，但因为不关他的事，所以没有表达自己的鄙夷。
三心二意的甄太平就接着道：“在汴梁，六七月的时候狗尾巴草就长出来了，一场雨一下，它们能连成天，浩浩荡荡的长，把小路都遮掩了去，尤其是菜园，每隔一两天就要打理一遍，不然养分就全被它们抢走了，瓜果蔬菜都要打蔫。”
甄太平说到这里，又轻轻拨弄了一下手心里的小狗尾巴草，“世间万事其实都是这样，越是用心呵护的东西反而越脆弱，越是经历风吹雨打，反而越坚强，有时候想想，也真的挺神奇的。”
这话题让凌渊耳朵一竖，菜园两个字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让他想起春草园梯田里那些“动不动就死给你看”的娇贵幼苗，可仔细想来，那其实并没有很遥远。
但凌渊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感觉来势汹汹，几乎瞬间就将他满心思考的“暮临渊”给掩盖了下去，长出一把带血的怀恋来。
凌渊并不想陷入这种怀恋，他飞快的将这多余的感情甩出了脑袋，几乎有些狼狈的用他最冰冷的语气结束了甄太平不知所谓的闲聊，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既然有时间，我们之前的对话还没结束，干脆趁现在继续，不知甄院主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万世院到底能不能帮我灭了斩仙司。”
甄太平手一顿，抬头看向凌渊，观天闻言从树干上跳下来，站在凌渊身旁，甄太平模糊不清的眼里倒影出两人背光的身影，仿佛这两个修士刻意将自己埋入黑暗似的。
他站起身，朝凌渊伸出手，郑重道：“当然，欢迎二位加入万世院。”
凌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甄太平，片刻后伸出苍白的手，和甄院主同样苍白的手握在了一起。
甄太平的手却是温暖的。
凌渊刚下山时，想过无数道路，躲在山中修炼，隐藏身世加入其他门派，甚至只身去报仇，其中无论是蛰伏还是鱼死网破，他都在脑海里那样冰冷又痛苦的想象过，但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普通的黄昏，和一个手心温暖的半瞎凡人合作。
人生际遇，真是再奇怪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际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