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未亡》巫山云雨飞

12、我们没有距离，我们融为一体

　　明明关窗了，为什么还有冷风吹进来。

　　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不是冷风，是我哥在用他无法触碰我的手安慰我。

　　.

　　我们后来又在这个不开灯的房间里聊了很多。

　　我才知道，原来我爸和我是“同病相怜”。

　　他也被关在了这个并不宽阔的“家”里，甚至比我还要更惨一些。

　　我起码在规定的时间里还能玩玩手机和电脑，有时候实在无聊了，还能看看书自学高三内容。而他的手机、电脑、平板等都被没收了。

　　原因是因为上次我妈发现了他在备用机的购票软件，查到了我爸买的机票。

　　但我爸告诉我，那其实是公司安排了出差任务。

　　我只是笑笑，没有戳穿他。

　　要真是出差，机票、酒店、甚至是和出差地那边的人接头等事宜，都是我爸的小助理来一手包办的，怎么可能是我爸自己来买车票。

　　我继续听了下去，只有让我爸感觉我是站在他那边的，他才会更加信任我。

　　可能是我爸真的是憋久了，或是太久没有和人谈心，他向我倾吐一切的样子是那么地迫不及待，好像有人拿着刀在他的身后追赶他一样。

　　每说出一部分内容，他整个人就轻松了许多。

　　听着我平时完全没有涉及到的故事，我对我爸的了解好像更加深刻了。

　　原来平时我感觉我和我爸之间似乎隔着什么，没有我和我妈的关系这么亲近，这样的感觉都是真的。

　　我爸还去看过心理医生，最后检测出个抑郁症和焦虑症。但我想他一定向我或者向医生隐瞒了家暴的事实，不然在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后面，还要加上一条躁狂症。

　　为什么我爸和我妈说起对方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呢。我爸把我妈描述成了一个女恶魔，而我妈把我爸描述成了一个究极浪漫的恋爱脑。

　　就算我知道了我爸一直以来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心态，但我还是无法理解我爸。

　　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在一起，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们。为什么要搞外遇，为什么要把对我妈的不满发泄到我的身上。

　　但我知道，就算我当面问出这些问题，他也不会回答我，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他可能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妈|逼他的，潜意识里就把我妈视为最初的万恶之源。

　　可我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太爱我爸了而已啊。

　　我们开始计划要怎么逃出这个家。我爸也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就算和我爸走，我能保证下一次我爸不会对我实施暴力吗，象征着婚姻的一张纸想背叛就背叛，我还指望口头上的承诺“不打我”真的什么效力吗。

　　违背承诺对我爸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且我不想离开，我要陪着我妈，也要留在这个有我和我哥回忆的房子。

　　被我拒绝后，我爸果然没有执意要求我和他一起离开了。也是，原本就只是客套话而已吧。

　　我爸的手机在我妈的手里，一时半会还拿不回来。我问我爸，公司里的事情怎么办，我爸说是我妈去解决的，或者公司里的文件拿回来给我爸在家处理。

　　但我爸其实就是一个“闲职”，没有实权的他，在那一次谈项目失败了之后，在公司的最后一点话语权也失去了。

　　我爸最终还是没有接住外公对他的考验，他错失了一次能逐渐脱离家庭的绝好机会。

　　我说是他不争气，没有把握住那一次机会，他也只是反驳了几句，并没有就着这个问题一直吵。

　　看来我爸也知道他的能力比不上我妈。

　　本想借着此事报复一下他伤害我的，但成功后，并没有得来报复成功的那种爽感。看着我爸忍气吞声的表情，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

　　只好放弃挖苦我爸了。

　　我说我会在白天的时候，用我的手机来订票什么的，他只要在我妈上班不在家的时候，能成功出门就行。

　　但我爸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安。我也不想继续说点什么让他冷静下来了，于是说：
　　“一切看明天白天的情况吧。”

　　目送着我爸一步步朝房门走去，在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我和他看到客厅从门缝间射进来的灯光，内心都不由得咯噔一下。

　　我妈就静静地站在我房门前，门缝露出了她的一部分身形，她挡住了客厅透进来的灯光。即使她是背着光的，我仿佛也能想象到她的表情。

　　我和我爸的逃跑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中了。

　　.

　　我爸后退了几步。

　　房门缓缓打开了，轻轻地靠在门背后的墙上。墙体和门上的把手碰撞，只发出了很轻的一声。

　　我却注意到我爸的肩膀抖了抖。

　　我爸会怕我妈。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新奇的发现。

　　“我半夜醒来，就发现你不在床上，我以为你去上厕所了，我去厕所找，没找到。我以为你去阳台抽烟了，我去找，也没找到。”

　　“直到我听到乐乐的房间里传来你的声音。”

　　我和我爸都没有说话。我爸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我则是在观察着我爸。

　　“你和乐乐在聊天吗？”

　　“嗯。”我爸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点刚才的激动了，就像一颗弹力球，被人拿着用力往下砸，一下子沉到底加压变形。

　　“聊什么了？”我妈打开了我的房间灯。

　　我清楚我妈问的是我爸，我没有要回答的打算。

　　其实这种时候什么也别说就是最好的，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我妈在门外听了多久。

　　“没什么......”

　　我爸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要完蛋了。

　　“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的。”

　　弹力球反弹了。我承受了我爸一时冲动的反噬。

　　“是乐乐！乐乐他要我帮他离开这里！”他甚至都不愿意把这称之为“家”，而是“这里”。

　　我爸猛地回头指向我，他似乎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平静，在我们的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我爸的眼神直接闪躲开了。

　　我不知道我爸在移开眼神的那一刻，是否后悔自己说出那番话。

　　我妈听后，竟然真的信了，“真的吗？乐乐？”

　　这时候的我比以往都要冷静，冷静得可怕。在我妈等待着我的回答的时候，我心里想的竟是我和爸在妈的心里谁的位置更高。

　　我思考着，对上我妈的眼神。我要怎么回答，我妈的眼神应该会告诉我答案。

　　我妈的瞳孔微微颤动，似乎含着泪光。

　　这一刻，我明白我要怎么回答了。

　　“真的。”

　　我妈的眼皮敛了起来，呼了口气，相反的，我爸的背影紧绷了。

　　“为什么要这样辜负妈妈呢。”
　　“你不能这样。”
　　“你做错了，你知道吗？”

　　我妈的语气循循善诱。我如她所愿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不仅是在对我说的。

　　“妈知道你不是坏孩子，你是很听妈的话的。”
　　“对不对。”

　　我点头。

　　“好孩子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
　　“是不是？”

　　我看着我妈的眼睛，点头。

　　我妈心满意足地直起身，看着我爸，“你做得很好，接下来你要怎么做，知道吗？”

　　在我和我妈的注视下，我爸转过身对着我。

　　我看见他的眼中有挣扎、有痛苦，但是更多的还是恨。我对于他眼中的恨意早就不陌生了。

　　他这一次没有喝多。他把我当成我妈了。

　　也许这是他自我逃避的方式，也许在这一次过后我爸会想起这件事，而因此愧疚。这也算是我报复他的一种方式吧。

　　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能成为下一次暴力的源头。

　　我是可以反抗，但我还是如同自虐一般，一遍又一遍地体验过我哥曾受过的伤害。

　　那些拳脚落在我的身体上的时候，最痛的不是我的□□，而是我的灵魂。

　　我受了和我哥一样的痛苦，那些拳脚化为那看不见的怀抱，在那些瞬间，我能感觉到我哥就在我的身边。

　　我们没有距离，我们融为一体。

　　我们是最亲密的，我们是最懂对方的。

　　我开始不拘泥于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我哥了，我哥会永远化为任何看不见的东西，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