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9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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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初春曼彻斯特的天气还算不上太暖和，乔琳站在公交车站跺了跺脚，又拉了拉袖子，把手缩进了袖筒里。还好，她等的那趟进城的公交很快就来了。
等她一上车买好票，她就给自己在车后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爸爸去年送给她的14岁生日礼物——一台索尼随身听WM 32。它不是最新的型号，但是足够她享受音乐了。乔琳把头戴式耳机戴在了头上，按下了播放键，随着可视窗口里磁带缓缓地旋转，INXS的《New Sensation》传入了她的耳朵。
乔琳一边随着乐曲轻轻地点着脚尖，一边扭头看向窗外，安静地观察着路边她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从7岁随父母搬至曼彻斯特定居开始，快8年过去了，曼彻斯特似乎从来都没改变过。
眼看就要到她要去的目的地了 ，乔琳摘下耳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下了通知司机要停车的电铃绳。
“谢谢你，先生！”
车一停下，乔琳就礼貌性地向司机道谢，然后快步冲出了车门，跑到了不远处一个正站在路边低头读报纸的人面前。
“诺埃尔！”她跑得太急，差点撞在他怀里。
诺埃尔收起手上的报纸，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揶揄道：“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你是从迪兹伯里跑来的呢！”
乔琳不以为意地眨了眨眼，笑着回答：“我的心一直在跑嘛！我怕迟到！”
诺埃尔笑着摇摇头，抬手把她脸颊旁因为奔跑而散乱的发丝重新塞到她耳后去。“好了，你不会迟到的，离开场还有好一阵儿呢！而且我们也不能一开场就进去。”他安慰道。
乔琳点点头，她知道诺埃尔肯定没买今天阿波罗剧院演出的票，他哪里有那个闲钱！他应该是认识什么人能让他们免费进去，只是肯定不是一开场就去，要稍后再溜进去。
“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她抬手看了一眼表，“距离开场还有快半个小时呢！”
诺埃尔顺手把手里的《曼彻斯特晨报》塞进了她手里，耸肩道：“看报纸！”
乔琳翻了个白眼，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只是让她打发时间，可她也顺势翻了翻，看看报纸上有没有什么头条新闻。通常她也不会看到什么新鲜新闻，重要的新闻昨晚上晚间新闻都播了，就算没有，早间新闻也会——
“市议会要把游乐市集拆掉？”乔琳大叫起来。
诺埃尔故意做了个耳鼓膜被刺痛的表情，嘲笑道：“冷静点，小小姐，你要谋杀我的听力吗？”
“诺埃尔！”乔琳不满地把报纸新闻展开到他面前，“你瞧！市议会要收回每年夏天游乐市集的那块儿广场！这意味着今年夏天我们可能就没有地方去了！”
诺埃尔点点头，无奈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对吧？看来你的夏季娱乐只能另找地方了。”
乔琳气鼓鼓地把报纸折了回去，抱怨道：“本来已经关掉好几处游乐园了，结果现在连游乐市集都保不住了！市议会就不能干点好事吗？！”
诺埃尔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轻声道：“反正你夏天也不会留在曼彻斯特吧？你们今年学校的夏季旅行定下去哪里了吗？”
“可能是法国，”乔琳耸耸肩说，“但我不太想去。”
诺埃尔的眉毛挑了起来，“为什么？”他小时候要不是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他可恨不得每次学校旅行都跟着去呢！他喜欢旅行。
“没什么，”乔琳摇摇头说，“我就是不太感兴趣。对了，你不是在那儿上过班吗？”她指着街对面一个名叫“大溪地”的大型宠物商店问道。
“对啊，”诺埃尔不怎么感兴趣地撇撇嘴，“那儿糟透了！”
“是吗？”乔琳感兴趣搂着他的胳膊，探头探脑地往那儿看，想要隔着橱窗知道里面什么样。发觉实在看不出什么后，她抬头向诺埃尔提问：“你为什么不在那儿干了？”
诺埃尔嚼着口香糖耸耸肩说：“坦白说，我不知道，我是被开除的。”
“什么？”乔琳疑惑地看向他说，“你怎么能从那儿被开除呢？老兄，那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工作！”
“噢哟，”诺埃尔夸张地翻了个白眼，“阿普尔比女士，你又知道什么是工作啦？”他一边嘲弄小妹妹，一边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条蔓越莓口香糖塞进了她手里，让她闭嘴的意味表达得很明显。
乔琳一点都没跟他客气，刚把口香糖塞进嘴里，就含糊不清地继续说：“佩吉阿姨跟我说了啊，那不是份真正的工作，至少不是份让你能彻底不靠政府救济金生活的工作！”
坦白说，靠着两周发一次、每周只有16.5磅的政府救济金生活实在对这帮年轻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他们多数都有些不上台面的兼职，只是通过现金结算，这样子政府就不会知道他们的小工作从而停掉救济金。
诺埃尔无奈地揉了揉乔琳的头顶，轻声说：“妈妈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谁让我最贴心呢！”乔琳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你们都不管用！”
“切！”诺埃尔笑着摇摇头，“我们家利亚姆不贴心吗？你们两个都是粘人精！”
乔琳听到利亚姆的名字，有点想叹气，随即又掩饰了过去，笑着说：“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被开除的呢！”
“哦，就是有一天那个经理把我叫过去，告诉我第二天不用来了，”诺埃尔挑眉无奈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解释说，因为他没在我身上看到‘能动性’！见鬼，我连那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乔琳闻言疯狂大笑起来，几乎笑得要肚子痛。诺埃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搂住她的肩膀，又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假装不满道：“笑话我，嗯？”
乔琳笑着把他的手拍开，“没有，我不敢笑话你！没有你，谁会带我去看The Triffids的演唱会呢？”
这话倒是实话，现在大部分演出场地都有年龄限制，她今年甚至不满15周岁，有不少地方都不让她去呢。如果没有诺埃尔认识各种人能偷偷把她带进去，她只能在演出门外打转，听听免费的室外音乐。
诺埃尔闻言眉毛挑得更高了，“哦——原来我就只有这个用处是吧？一张免费的演唱会门票？”
乔琳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不，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诺埃尔实在板不住脸了，笑了起来。他时常觉得她虽然已经14岁半了，看起来像个大孩子，可行为举止跟8、9岁时向他讨糖时没什么区别，总是可爱又犯傻气。如果他真有个妹妹，可能也就是她这样的了。
“好吧，好吧，”诺埃尔笑着拍了拍乔琳脑袋，“那你能不能做个最好的妹妹？”
“别拍了！诺埃尔！”乔琳恼怒地抗议道，“我要是长不高肯定是你的错！就你总是拍我头！”
诺埃尔理亏地收回了手，“你够高了……”他的辩解词在小女孩的怒视下被咽回了肚子里。
乔琳整理着头发，突然想起了她来之前就想问的事。“对了，诺埃尔，”她抬起头看着他说，“你女朋友怎么不来？”
诺埃尔耸耸肩，“她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事实上，他的女朋友黛安不是真的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即使她不喜欢今天来演出的澳洲乐队The Triffids，她也不会介意跟男友来一次约会。她只是不太喜欢他总是把注意力花在其他事上，比如待在家里，除了弹吉他以外什么都不做；比如跟朋友们追着球队到处跑，一整个赛季逢比赛必去，还在谢菲尔德被足球流氓打断了鼻子；还比如在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间还要带“妹妹”出去玩，把两人约会变成“带娃出游”。
“她甚至不是你的亲妹妹！她没有自己的朋友吗？”黛安曾经愤怒地跟他表达过自己的不满。
好吧，诺埃尔承认她说的有道理，可乔琳也不是总有空，她只是需要他带她去那些她去不了的地方啊，这又不算什么错！
他实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矛盾，因此他决定把她们隔开，只要黛安不知道他把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用来带孩子出去玩，她大概就不会生气了。
乔琳不知道诺埃尔心底这些弯弯绕的小心思，只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她跟诺埃尔的新女朋友黛安不太熟悉，只知道黛安好像是个牙科助理，大概18岁，也就是差不多比诺埃尔小两岁。他们是在曼彻斯特利文舒姆的驮马酒吧认识的，诺埃尔总是去那儿喝酒。在乔琳看来，黛安长得还算可爱，跟诺埃尔看起来还有点夫妻相——都是棕发圆脸嘛，算是很般配了。
而且她有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诺埃尔都算高攀了呢！
“说起来，”诺埃尔好奇地看着乔琳问道，“你最近怎么不跟利亚姆出去玩了？”
乔琳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没告诉你吗？”
“什么？”诺埃尔好奇地挑了下眉。
“没什么，”乔琳摇摇头说，“你自己回家去问他吧！”
她其实也说不清她跟利亚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他们现在不好像过去那样一起出去闲逛了。
诺埃尔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他一直对那次跟利亚姆的谈话感到后悔，他知道他不该跟弟弟说那些话，可他又不得不说。几年过去，那些话似乎没在利亚姆和乔琳之间留下什么影响，可诺埃尔自己清楚，他也许亲手抹杀掉了两个孩子之间曾经可能会出现的一些东西。
他是不是做了一些错事？他不知道。
乔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低沉，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发生，只是……诶呀，我说不好。我们还是朋友，只是不一起出去玩了而已。”
“真的吗？”诺埃尔又叹了口气。
“真的！”乔琳急切地跺跺脚说，“比真金都真！你不信回家问他！但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好告诉你。”
这下诺埃尔开始好奇起来了，什么私事乔琳知道他这个天天跟利亚姆同住一屋的哥哥却不知道？
“唔，诺埃尔，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去后门那儿吗？”
诺埃尔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手表，“嗯，咱们走吧！”
***
这次从澳洲远道而来的乐队The Triffids是带着宣传新专的任务来的，不过他们的表演歌单还是先表演了上张专辑中最受欢迎几首的单曲。
“Well the drums rolled off in my forehead
鼓声在我的前额响起
And the guns went off in my chest
子弹击中我的胸膛
Remember carrying the baby for you
记得为你照顾那孩子
Crying in the wilderness……
在旷野中哭喊”
诺埃尔并不是这支据说在澳洲很受欢迎的乐队的粉丝，他只是随意地享受着音乐和从朋友那儿蹭来的一杯啤酒。倒是他身旁的乔琳，正在很兴奋地跟着人群一起合唱，显然对这首歌的每句歌词都了如指掌。诺埃尔笑着看她在那里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觉得今天拖朋友带他们进来这件事真是没白弄，她看起来真的很享受这场演出。
演出结束后，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乔琳坐在诺埃尔身边，开始兴奋地分享自己的感悟。
“你难道不喜欢他们的表演吗？”
“还行吧。”诺埃尔耸耸肩道。
“你不觉得《Wide Open Road》这首歌完美地表现了一种澳大利亚式的景观吗？从歌词到器乐配组，干净的吉他声，稀疏得像是稀树草原的键盘，不停重复填充的鼓组，给人的感觉残酷又沉默疏远，就像是旷野！”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音乐。”
“我知道，我知道，”乔琳眼珠一转道，“这是澳大利亚人喜欢的音乐，但是说真的，我都不知道澳大利亚什么样呢！”
“你没去过吗？”
“当然没去过了！它在南半球呢！”
“我以为你去过全世界了！”诺埃尔打趣道。
“才没有！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不过我早晚要去澳大利亚！”
“为什么？”
“看袋鼠啊！”
“哦，”诺埃尔嘲笑道，“这下子你不怕蜘蛛了？澳大利亚蜘蛛可大了！”
乔琳恶狠狠地哼了几声：“我去的时候肯定带着你，让蜘蛛先咬你！”
诺埃尔忍不住大笑起来，搂着妹妹的肩膀说：“你可真坏啊，我带你去看演出，你就这么回报我？”
乔琳得意地挑了下眉。两个人就这么嘻嘻哈哈了一阵，才说起了更认真的话题。
“诺埃尔，《NME》上说他们在咱们这儿很受欢迎，所以回澳大利亚以后才有更好的唱片公司签他们。”
“是吗？”诺埃尔点点头说，“他们应该卖得不差。”
“但你好像不是特别喜欢他们。”
“唔，我只是不太喜欢这些歌，太孤独了。如果我要感到孤独或者悲惨，我只要认真回想一下我的生活就行了。我听歌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
乔琳听着他声音里的讽刺，忍不住叹了口气。诺埃尔和他朋友的那个从来没有公开表演过的小乐队一直没有什么真正的出路，也早已解散了。他似乎对乐队这个行当不抱什么希望了，可她太熟悉他的生活了，知道他其实除了音乐和足球以外什么都不感兴趣。他肯定没法靠踢足球为生，但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吉他手，还能写些歌，也许他能靠这个改变命运？
至少，至少别再靠着政府救济金和那点微薄的薪资过活了！
乔琳不想再说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的自尊心，却也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弹吉他和写歌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见过的吉他手不多，可她就是盲目地崇拜自己的邻家哥哥。他肯定能写出点什么的！
“Noely，”乔琳轻声说，“给我哼个歌吧！”
诺埃尔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搞得尴尬了起来，公交车上是没有什么人，可毕竟也不止他们两个。而且他每次唱歌都害羞，实在不想当着人面唱歌。
“就一首！”乔琳恳求道，“唱那个你新写的，好吗？”
诺埃尔看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妥协了。他轻声说：“就一首？”
乔琳迫切地点点头说：“就一首！”
“好吧……” 诺埃尔低声妥协道。他其实从来都没有不带吉他演唱过，这种要求让他像是被剥了衣服站在人群里一样难受，可他总是很难拒绝她。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他总得向自己的小妹妹妥协。
他清清嗓子，轻声唱道：
“Do you ever see the light?
你可曾见过那道光芒？
Do you feel alive tonight?
你可曾在今夜充满活力？
Do you ever?
你可曾？
Didn’t you once hear me say?
你难道没曾听我说过吗？
There will be a better day……
总会有更美好的明天……”
乔琳静静地听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都没再说。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198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