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斯坦尼的一封信》93号加满

12、第十二章

　　黎化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找了12年。
　　整整12年啊。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尤其是大洋彼岸的日日夜夜，她都会时常想起来这个问题。

　　她18岁整去的国外，本科就在COF，读的生物医学。那个时候她对这些基本没什么谱，她不喜欢生物，也不算太了解生物，一切选择基本都由父母决定。
　　她21岁毕业，三年读完本科之后继续本校读研。在研二的时候，进到了Jack chen组里做项目，一直做到博一，或者博士的一年体验卡。
　　那个时候她是组里很有名的学术混子。礼乐是一个典型的东亚学生，成绩相当好也相当努力，导师给的所有任务也都会认真地完成，甚至可以彻夜不睡守在实验室。
　　但是偏偏就没有啥野心。
　　当时Jack chen一见到她就觉得她一定好用，没啥想法，天天踩点进办公室，桌上一桶咖啡一瓶威士忌，早上咖啡因晚上酒精，要进实验室了就忍一忍不喝酒。
　　指哪打哪，但是要是真碰上一些难题了，礼乐也能给很好的想法。她学得很扎实，看得出来私下对于现在做的项目也有自己的思考，只是不怎么表达。
　　当时有一个项目组的同学们一起吃饭，就问过她。
　　“Miss Li 真的是很优秀的一个人，实验室能力也很强，也很努力，也很聪明，可是你为什么不愿意试着去牵头做一个部分呢？”
　　那天礼乐没什么大事，中午就开始喝酒了，于是就有点微醺。她拿着啤酒罐超级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胳膊肘撑着桌子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咱说实话，我对科学没啥兴趣。”
　　“为什么？这可是一门具有无限可能的学科啊。”
　　礼乐挑挑眉毛摇了摇啤酒瓶。
　　“我给你们讲一个道理啊，你说，我们在研究的科学是基于什么？”
　　同学们纷纷接话。
　　生命？物理？元素？空气？
　　礼乐摇摇头。
　　“我认为，是基于我们所看到，听到，感知到的一切。但是我们学习到现在，谁能肯定我们现在所感知的这些，我们人类自己设定的温度，湿度，我们实验所基于的一切数据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真实存在，我们人类一个区区碳基生物，我们连四维空间都达不到，可想而知，有比我们人类高级的生物的可能性极大。甚至，有可能我们有一天真的做出了一些突破之后，我们会发现我们所研究的一切，甚至牛顿三大定律都像个小丑一样毫无意义。”
　　一个来自南非的同学立马跟上，问她
　　“那难道我们就不研究下去了吗？”
　　“Nope。我只是讲一种比较优势。换句话讲，我认为，如果说科学不存在绝对真理，但有一个东西是永存且绝对正确的。”
　　“什么？”
　　“思想和艺术。”

　　于是从那天开始，礼乐就成了项目组和实验室嘴里那个“拥有自己神秘信仰”的女孩。
　　对此，五星评论家Jack chen曾说：“好好一个姑娘，可惜长了脑子。”

　　“我一直没问过你，从看完人艺那场剧之后你态度忽然放软，到底是哪一点打动你了？”
　　正式收完工，礼乐倒是也没那么累了，车开了一半路过一座大桥，刚好看到湖面尽头正在升起的太阳。正好那个地方人不多；离酒店也不远了，于是礼乐和黎化就下车，打算自己慢慢走回去。
　　黎化又换回了一身卫衣套装。他真的很爱穿卫衣，他也很适合穿卫衣。在黎明的光晕间隙里，身型被镀了一层金边。他带着口罩，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只是那双眼睛真的很会说话，在他听到礼乐的问话之后微微偏头看过来，流露出来一点意外。
　　“不该吗？你当时说的话，任何人，任何时间都会让人印象深刻。”
　　后来再过几年，黎化就不是这么说的了。
　　那是他从那以后一直铭记于心的职业方向。

　　礼乐笑着说
　　“你这些年，戏也拍了不少，奖也拿了不少，算是达到了你当初对自己的期望了吗？”
　　黎化沉默倏尔，再张嘴声音低了不少。
　　“礼乐，我猜你知道，自从拿到到第一个奖以后，念想早不再是位置和名利了，是遥不可及的星。”
　　礼乐的步子开始放慢，他们一直沿着河边走。太阳这时彻彻底底地出现在了水波纹上，只是被天空调和的还是一片橙红色。这里有城市里少见的虫鸣鸟唳，叫人没来由的感伤。
　　“我哪知道。我早就不能和你同一步调了。”
　　“你知道。”
　　黎化很坚持，他甚至忽然站定在了那里，垂着头看向她。
　　他眼睛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礼乐，我一直以为，是我跟不上你的步调了。你一定能想到。你是我见过最有感知力，最会写台词，最对舞台有天生的审美的人。你要相信，我入行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之一。”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礼乐，我知道，这些话对你很重要。十多年过去了，你怎么可能真的放下。我这些年没有进过剧场演剧，但我去看过无数的剧。礼乐，没有人。没有人在能配得上，你在人艺剧场那天晚上对我说的话。”
　　礼乐忽的往前走两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
　　“那我就配得上吗？我连坚持进到这个行业里来都没做到，你指望我还能为这个行业做什么？”
　　“黎化，我知道我该感激你，重逢以来你一直在帮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直记挂的是16岁的我，那个时候我没遇到过挫折，意气风发。可现在的我，恐怕对不起你的一片真心。”
　　黎化和她沉默地对峙着，礼乐眼见着他，明明是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眶却开始发红。
　　谁都说不出话来，在这个安静的世界上，先发出声音的倒是她的手机。
　　她反手从包里掏出手机，转过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接起电话。刚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声音还有点沙哑，被对面的人一下子听了出来。
　　“喂。”
　　“宝贝，怎么了？太累了吗？怎么嗓子哑了？”
　　“没事，刚下工。怎么了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老贺，他在国外。他真的逃了。”
　　礼乐没忍住，一只手捂了捂眼睛。
　　“礼乐。”
　　贺旻听起来很疲惫，她很久没有这样郑重地叫过她的全名了。
　　“我对不起你。”
　　“钱我会还你。”
　　沉默了好久，久到黎化都感觉到异常，从后面轻轻扳过她的肩膀的时候才发现她终于哭了出来。他反倒有些松了口气，又背过身走得远了点。
　　礼乐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之后，才理清思路说话。
　　“贺旻，钱，你就当是当年买了我的命，好吗？你别担心，我能自己把两家医院赚过来一次，我就能再来第二次。”
　　“只是贺旻，我不想你也变成这样。”
　　什么样呢？
　　见识到自己的热爱之后，再头也不回地走上一条别的路。那不是在路上走，而是在河里蹚。每一步都走得很累，稍不留神就会溺在水里。
　　然后没有尽头，漫无目的，却要坚持。
　　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贺旻也走上这样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