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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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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山路上少见行人,盛开的山茶花此时倒开的越发自在。
层层叠叠的山茶中,有谈话的声音忽远忽近。
“中午吃饱没?书院的饮食清淡,宋先生又是分外节俭的人,我们去的突然,倒让师母有些无措了。”
“恩,吃饱了的,宋山长和夫人都很热情!”
冯溪镜边走边看着身旁的高个子,这么高的个子吃的倒是不多,也不知道说的真话假话。
许是看的久了,梁峥偏过头疑惑的看着他。
冯溪镜干咳一声转过头,目视前方继续说道:“宋先生是非常宽厚的,既然同意了你做工,不论长短他都会去官府上文书,这也是你的证明了。”
身旁的梁峥闷闷的嗯了一声,冯溪镜只当他不适应短工的身份,没有在意,接着说道:“我也同先生说了,你既没有住处就先同我住在一处,也不必扣你的工钱。只是原先我是为了方便管理田地,就在山下的湾里搭了草屋,环境是有些简陋的,你不要嫌弃。”
这回梁峥倒是急切的回道:“我不介意的!感谢您的照拂还来不及。”
冯溪镜不用看都知道,这人脸上定然是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
这么高壮的一个汉子,怎么老是一副可怜的,乖巧的,任人揉搓的样子呢。
冯溪镜在心里摇摇头,想着换些轻松点的话题。
“你原来会些什么技艺呢?”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回答,冯溪镜有些疑惑的看过去,就看见他一脸的语言又止。
得!看来是问到不该问的了,冯溪镜如是想到。
半晌身旁的人才艰难的开口说道:“都是些玩乐的技艺,不值一提的。”
一问一答,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
梁峥想什么冯溪镜不知道,只是冯溪镜自己分外的尴尬。
何必挑人的伤心事问呢!
又走了一段路,见气氛太过沉闷,梁峥主动问道:“冯先生,我们下午做些什么呢?”
冯溪镜回过神来,“下午,下午,对了,你得先换身衣裳。”
冯溪镜停下脚步,梁峥也跟着站住。
绕着梁峥的周身看了一圈,冯溪镜说道:“你这身衣裳不合适,站在田里迈不开腿不说,一下田泥水四溅,你这袍子就保不住了。”
梁峥看了看冯溪镜穿的,又看了看自己穿的,是有些不妥当。
冯溪镜身上穿的是褐色的短袄和棉裤,裤子虽然拍打过了,但裤脚上还残留着泥点子。
梁峥瞧瞧身上的衣裳,无奈的说道:“我来时匆忙,家当大都还留在永城的居处,带到千阳的衣服也都是这一类的。”
冯溪镜思考片刻说道:“我们两个身量不一样,不然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对付一下。这样吧,你今天也暂时不能上工,就先去城里把客房退了吧,也许还能退补你些许银钱。退了房你还不慌着回来,城东有一家裁缝铺子,他家做些缝补的针线活,也带着售卖成衣,价钱便宜做工还好,耐磨耐穿,我不会这些活计,都是请他家掌柜的帮我置办的,你先备一身将就着,等发了工钱,再扯布做几身替换的,你看如何?”
冯溪镜思虑的相当周全了,梁峥感激的应下。
“你从前也没做过农活,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虽然田里都是粗活,但既耗体力还要心细,急于求成是做不好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先把准备工作做好了,等明天上工的时候,我再一一教你。”
冯溪镜说的多,梁峥也不嫌烦,只安静的听着,没有露出一丝免为其难不耐烦的样子,倒让冯溪镜对他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说话间,刚才尴尬的气氛也淡了许多。
此刻天色正好,沿途的山茶开的灿烂,扑鼻而来的尽是香甜,冯溪镜心情愉悦,不由的步伐轻快,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冯溪镜又细细的嘱咐梁峥。
“沿着大路径直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你先前住宿的客栈,城门酉时关闭,办事情不要忘了时辰。往回走就沿着去的路,出了城走三四里地然后沿着右手边的田埂过来,走一会就能看见一颗歪脖子柳树,我在那等你。”
梁峥第一次到姚水,还可能是第一次到乡下,冯溪镜不免的又婆妈起来。
梁峥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笑着连连答应。
看着人朝着城里走去,冯溪镜也掉头向着水田走,自顾自的笑着摇摇头,自己未免管的有点太宽了,竟对他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梁峥沿着乡道径直入了城找到自己先前留宿的客栈退了房,背着自己的行李,又按照冯溪镜的指示找到了城东的裁缝铺子。
李记裁缝铺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见有客上门热情的招呼着,坐在角落里缝制衣服的是一个大眼睛的丫头,两人一看就是父女。
梁峥说明来意,掌柜听到是冯秀才介绍来的客人,一边问冯秀才的近况,一边给他拿了一套青灰色的衣服。
梁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觉着尺寸差不多,应付着回答自己只见过冯秀才一面,余光看到角落的女孩手上动作不停,却在偷偷的打量自己,梁峥也没有过问,想着时辰差不多了,痛快的付钱走人。
出了店门都还能听到那女孩在身后同自己的父亲说话,传入梁峥耳中的约莫着有冯秀才几个字。
梁峥脚下略有停顿,还是背着包袱径直走了。
等办好自己的事情,赶到城门时约莫申六刻,守城的兵丁已经在准备落锁,梁峥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几步走出门洞,在城门口想了想冯溪镜说的路线,徘徊间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却是冯溪镜。
梁峥几个大跨步跑过去。
“冯先生,你怎地来了?”
冯溪镜想是站了有一会了,晚间的风吹的他嘴唇有些发白。
“乡下的小路弯弯绕绕不好找,现在这个时节一不注意天就黑了,我想着你第一次来,就当做带你认认路了,事情办好了吗?办好了就走吧!”
冯溪镜跺跺脚,看着梁峥。
梁峥亮了亮自己的包袱,乖巧的回道:“办好了,劳烦冯先生来接我,晚间起风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冯溪镜忙了一下午,看着天要黑了梁峥还不见回来,就从田里直接来的,连烛火都未曾带,为了避免看不清路摔到田里,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冯溪镜觉得自己走的够快了,奈何身旁的人腿足够长,自己走到家门口一脑门的汗,也不冷了,梁峥背着个两个大包袱还跟没事人似的。
推开掩着的篱笆门,冯溪镜邀人进了院子里。
正如冯溪镜说的那样,房子分外简陋,石块垒成的墙体,外墙是竹篾加黄泥敷做墙面,厚厚的茅草扎成一捆一捆的盖在屋顶架子上。房屋倒是有四间,没有点灯,还不知道各自的用处。屋外用竹篱笆圈出了一个小院子,颇有闲情逸致的用竹竿搭出了一个小亭子,上面还绕着葡萄藤。东南角上照样用茅草和竹篾搭了一个鸡棚,依稀能听见母鸡咕咕的声响。右手边的墙根上堆放着干柴,挨着还放了一个大水缸。屋后黑压压的是一片竹林,茅屋笼罩在竹林的阴影里面,显得格外的冷清寂寥。梁峥细细的看着,却发现最外面的屋子却是用青砖砌的,连屋顶都盖了瓦片,和别的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见梁峥呆着不动,冯溪镜招呼起来。
梁峥应声,跟着他向中间的屋子走。
冯溪镜一开门,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冲出来扑到他身上,吓了梁峥一跳。
只见冯溪镜搂着那团黑影笑起来:“好啊你,我还以为你跑出去玩去了忘了回来呢,结果躲在里面吓我。”
“去,去,一边去,我把灯点上。”
冯溪镜把黑影从身上扒拉下来,摸索着走到屋里的桌子旁边,摸出火石点亮油灯。
有了光,屋子里也亮堂起来。
梁峥低头一看,那黑影果真是一条大狗,此时正蹲在自己脚边吐着舌头歪头看着自己。
“大黄!”
冯溪镜叫了他一声,大狗又溜溜达达的跟着他屁股后边打转。
“这是我家的黄老大,陪了我好些年了,把包袱放下来吧,我先去给你铺床,你要先跟着我一起睡,原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没有准备多余的床铺,如果你介意就只能打地铺了。”
“我和你一起睡!”梁峥说着。
冯溪镜对着他笑了笑,举着灯,顺着门去到了右边的屋子,“我这里小,拢共只有四间屋子,中间的是堂屋,右边是睡觉的屋子,出门左手边是灶房,我平常也不怎么生火,最右边的用青砖搭的屋子是用来安置农具的,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很多,乱的很。”
梁峥也跟着进去,屋里陈设也很简单,靠窗安置着一张床铺,床铺对面是一个斗柜估计装着杂物,屋角放着一组柜子,柜门开着放着衣服被褥,就算是有限的空间,床尾还摆着一个半人高的书架,稀稀拉拉的装着些书册。
看梁峥看着书架,冯溪镜笑着说道:“这些书有的是我原先买的,大部分是同窗和宋先生赠的,你若想看也可挑着看。”
“来帮我拿一下被褥,以后你的衣服也放在里面,当天穿的就搭在旁边的木杆上。”
梁峥听话的上前接过被褥,接在手里是沉甸甸的分量。
“摸着挺舒服的吧,去年有胡商到千阳卖货,里面有胡棉种子,我好奇买了些栽种,还真得了好些棉花,我又请人弹了,絮在被套里面,冬天盖着可暖和了,前些天刚晒了太阳收起来。”
冯溪镜边说着边走到床边将自己的被褥挪到靠墙的一边。
“我靠着墙睡吧,床也不是很大,我怕晚上滚到地上了。”
梁峥自然没有异议。
将手里抱着的被子放在床上,手碰到床单抬起后又放上去压了压。
“扎到你了?”冯溪镜凑过来问道。
烛火落在梁峥的脸上,显出一片阴影。
月下观花,灯下观人,前人说的不无道理。
“没有。”梁峥否认,只是触感很奇怪。
冯溪镜心里发笑,这人只怕是没有吃过苦的。
将烛台举高,揭开被单的一角,露出下面的形状来。
“最下面一层我铺的稻草,中间是用蓑草编的垫子,蓑草有些硬,但是保暖还是很有用的,条件可能不比以往,你可不要嫌弃。”冯溪镜笑道。
梁峥连忙摇头,“冯先生肯收留我就已经是仁慈了,嫌弃是万万没有也不敢的。”
这人倒是挺会说话,冯溪镜想着。
“那就好。”
转身端起烛台起身走出去,“先出来吃饭吧,回来的晚了只有热冷饭了将就吃,你坐一会我去热一热。”
冯溪镜正要往屋外走,就被梁峥拉住。
只见他从较小的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一打开便油香扑鼻,里面竟是装着一只油酥鸭子,泛着油光的皮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冯溪镜不由的吞了一口口水。
“你买的?”
“对,买了衣裳还剩了些银子。”
冯溪镜有些责怪道:“剩下的钱你就收好啊,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这个做什么,好贵的!”
“无妨的,我还买了些糕点,一并用来感谢冯先生的收留之恩,还请冯先生不要推辞。”
冯溪镜看看鸭子,烛火飘摇,鸭子也泛着油光。
“冯先生?”
冯溪镜从鸭子上挪开眼神。
“这太破费了,你的钱也不多。”
梁峥笑着摇摇头,“但是有个安身之所也很重要啊。”
冯溪镜思虑再三,也没有再推辞。
“那你等着,我那还存着些酒,就当庆祝我们相逢了。”
“好的。”梁峥笑着应道。
本以为今晚靠着剩饭打发肚子,没想到却好好的开了荤,冯溪镜和梁峥就着酒,硬是将一整只油酥鸭子吃干抹净。
直到倒在睡梦中,冯溪镜都还在回味鸭子的油香味,听着床那头的咂嘴声,黑暗中的梁峥无声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