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吻过师父、为师知道》浮光醉人

79、赎罪

　　轮回道沙墙外，几人裹着头巾聊的乐不可支。

　　“为什么不质问君上和仙界的事？”华曾哈哈大笑，“你们又为什么不问？”

　　一人看他一眼：“那还不是打不过。”

　　“哈哈哈哈哈说得没错，我反正就是混个日子，在谁手下不是干？”华曾一巴掌拍那人肩上，丝毫不觉得丢脸，“反正我是被打服了。我看不和仙界打也好，打起来卖命的还不是我们？我没那么野，守……谁？！”

　　他话音方落，一道残影已经穿过风墙消失无踪。

　　华曾几人大惊，忙跟着赶进去，但刚过风墙就踩到一个庞大阵法的边缘，华曾紧急刹住脚步，双手一抬又将左右一无所知的几人揽到了风墙外。

　　那几人还没缓过神，一人道：“幽道王，这是做什么？君上有言，任何人不得进入。”

　　华曾斜睨了他一眼：“再走一步，你就有幸能进君上的噬阵参观一番了。”

　　“……”
　　“那进去的那人……”
　　“他想去参观，我就不奉陪了，你们想去陪同待客？”
　　“不不不……”

　　宋影山刚过风墙心神一动，看向一边的营帐。

　　他的一缕神魂。

　　***

　　祝峥冷汗涔涔，噬阵中没有黑夜，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飞溅的血肉残渣糊了他满脸，粘在眼睫发丝上，他勉强睁眼，才发觉来的生魂似乎多过了头，一眼望不到头，抵得上数十乃至百个未出事的半山村人口。

　　怎么会这么多……

　　祝峥疼的再混沌，也明白这里面有滥竽充数的，他何德何能有这么多债主？血水流进眼眶，祝峥气的笑出了声。符起那东西，连讨债这种事情都要糊弄这些生魂半鬼。他撑起半身，随影脱离耳廓的瞬间，他又猛地僵住。

　　万一宋影山知道他灭了这些生魂，他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再站在宋影山身边了？

　　一想到这层，祝峥连赶都不想赶了。究竟是不是他的债主有什么关系？它们都是生魂半鬼啊——只要他们带着怨气待在生道中，总有一天，轮回道会崩塌。

　　魔气护着五脏六腑和要害，生魂们又不满意了起来，它们的笑声渐渐平息，无望的嘶吼再次此起彼伏。

　　祝峥有些涣散的目光停在悬空的随影上，神色温柔起来。

　　五指洞穿胸口时，祝峥痉挛着蜷缩起来，又忍不住想，还好他是魔，还好，魔头魂不灭总能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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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最后一个生魂也终于心满意足离开后，祝峥早已在数不清的生生死死中力竭，不再汹涌的魔气缓慢地滋养着这具血泊中的骷髅，生出肺腑血肉。

　　祝峥挣扎着爬起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祝峥。”

　　那嗓音平静柔和，登时听的祝峥麻木的心口一震。他缓缓转身，不知何时站在了一个破屋中，屋外大雨瓢泼，屋内小雨淅沥，宋影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坐在他对面。

　　屋脊残破的瓦片上漏下光来，零碎地落在宋影山身上，给他渡上一层清冽的圣光，映得他背后爬满青苔的墙面越发破败不堪。

　　祝峥笑起来：“师尊。”

　　宋影山朝他伸出手，掌心上立着一个酒杯：“东西忘在为师这里了。”

　　祝峥瞳孔骤缩，一张脸越发惨白如纸：“师尊……都知道了？”

　　“嗯。”宋影山的语气毫无波澜，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平和的纵容，“莫要再丢三落四了，人间浩劫已至，为师不能再次次帮你收着。”

　　祝峥身形一晃：“什么？”

　　门外忽然跑进一个孩童，哭着扑进宋影山怀中：“宋夫子，我爹娘他们……他们……”

　　孩子说不下去了，揪着宋影山的衣袖嚎啕大哭，泪水落在山水纹理中，浸出斑点。宋影山神色温和，拍了拍孩子的背：“观棋再等一等，你爹娘就会回来了。”

　　祝峥瞪着明观棋，见他抬头问宋影山：“真的吗？”

　　宋影山揉了揉那颗脑袋：“不信夫子吗？”

　　明观棋擦干泪水站起来：“我信。”

　　宋影山牵着他要起身，祝峥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把拉开明观棋：“什么意思？师尊要去做什么？”

　　他浑身都在抖，宋影山抬眼看他，叹道：“祝峥，听话。”

　　祝峥道：“听什么话？”

　　宋影山道：“听为师的话，莫在此时任性。”

　　“听师尊的话？”那他方才的所作所为算什么？一场无能的笑话？祝峥眼睛红得要滴血，“听师尊的话看着师尊去送死？”

　　宋影山皱了下眉：“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

　　“什么认不认？”祝峥忽然笑起来，笑的开怀，带着视死如归的孤注一掷，“宋影山，你不是知道吗？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将你当成过什么师尊，一开始，我甚至只想让你顺利去死！现在，我也不想将你当成什么师尊！宋影山，我想要你爱我，你知道的。”

　　宋影山敛下眼睫，没有出声。

　　祝峥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屋外的雨更大，落成帘幕。

　　宋影山安静地坐着，是在尘嚣中远离一切纷扰的仙人，他能平静且包容地接纳一切，这世间所有的贪嗔怨恨，如有需要，他尽数纳入，不悲不痛。红尘纷扰裹挟着他，他立在中央，近乎残忍地、温柔接下一切。

　　祝峥看着宋影山，分明就在他眼前，可他却觉得，好远。他距离宋影山……好远。

　　祝峥猛地扑到宋影山跟前，紧紧攥着他的手，力道大到自己都没注意，那皓白的手腕上已经出现红痕，又逐渐转为青紫。

　　宋影山抬眼看他，面色如常。

　　“可宋影山，我后悔了。”祝峥低声道，“我不要了行不行，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

　　他知道他不该，他的心思丑陋无比，但他可以不要，他真的不求太多。

　　祝峥紧紧抓着眼前人，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在他眼前，再也不会出现。这个世界中，他罪恶，他在地狱挣扎，可他偏偏要爱上这里的一捧月光，皎洁明亮，清冷幽远，他再怎么努力伸手也抓不到。

　　良久，宋影山轻叹一声，他注视着祝峥，嗓音浅淡柔和：“为师不会推开你。”

　　祝峥愣住。

　　宋影山抽出手，宽大的袖摆垂下，遮住手腕上的淤青，他反握住祝峥的手，带着让人静心的安抚：“你想要的，为师都清楚，为师既然最初没有拒绝你，你便无需担心。”

　　祝峥在安抚中逐渐冷静下来，他紧紧盯着宋影山，他分明该在这话语里安定的，可这些话与宋影山在魔界的话重叠在一起，只让他觉得宋影山越发|缥缈。

　　他抓得住人，可他拥不住宋影山。

　　宋影山太宽容了，宽容到他无法挑剔，也无法侵入。他永远在宋影山之外，他歇斯底里也好，主动权都不在他。宋影山不会拒绝他，可他又不满足了，他到底想要什么呢？他也不清楚，他要怎么才能安心？

　　祝峥倾身拥住宋影山，闭上眼，嗅着宋影山身上的清香：“宋影山，你永远不会推开我。”

　　宋影山由着他抱：“永远不会。”

　　祝峥收臂搂得更紧，心里却越发空虚。他想看宋影山失控，想看宋影山不管不顾，可他也怕宋影山真的变成那样，就会丢下他了。

　　宋影山是仙神，他包容万物，也包容着祝峥，坚定而又无情，让祝峥分明拥有却又求而不得。

　　祝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也不会丢下我。”

　　屋外大雨瓢泼噼里啪啦，屋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祝峥：“……”

　　他猛地起身钳住宋影山的双肩，双目赤红，配着没有血色的脸越发像个厉鬼：“你什么意思？”

　　“你还是要去！”他反手指向坐在地上的明观棋，质问道，“那对牲口对你做了什么你忘了吗？宋影山，你在人间共三十四尊神像中的神魂被怨气恶念侵染，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骤然的寒凉蔓延开来，理智早已溃散的祝峥缓缓低头，一个精致漂亮的刀柄扎在他胸前。

　　祝峥偏了偏头，茫然到不可置信的神色在魂魄传来刺痛的瞬间变得冷厉。他拔出那把匕首丢下，匕首在落地前化成一根白骨。

　　什么大雨破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面前是无数头颅白骨。

　　“倒是聪明，知道趁虚而入。”祝峥冷笑一声，“连主子的主意都敢打，还真是……”

　　随影旋飞出去，他抬手捏碎迎面扑来的一根手骨，才缓缓接上后半句：“我养出来的东西。”

　　他的噬阵里不仅有这些冤魂白骨，更有层层叠叠能迷惑心智勾出心魔、借此悄无声息吞噬法力魔气乃至魂魄的幻境。这些不是普通的幻境，是他当初从鬼物魔山上带下来的有灵智的幻境，它们层层叠叠互帮互助，倒像是一个变幻多端的阵法。

　　祝峥本是控制好了位置，没有踏进这些幻境中，没想到它们竟然敢趁着他没有恢复好自己赶了过来。

　　但终究是饲生魂半鬼时消耗太多，祝峥还没能完全恢复，居然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噬阵给缠住了手脚，一时不能脱身。

　　眼见着那些白骨不能拿他怎么样，一个幻境摇身一变，又带他回到那个破屋里，宋影山依旧面色沉稳地坐在那里……被随影斜下劈过。

　　祝峥眉目阴沉，方才是他没反应过来被趁虚而入，情绪被勾起来以致于没能发现不对，现在还想用同样的手段困住他，未免太看不起他。

　　他边破开一个又一个幻境边冷声嘲弄道：“他爱干净，不会在这里坐下。”

　　“他不会主动邀我饮酒。”
　　“他一视同仁，邢乐一与我都不例外。”
　　“他是挽尘仙尊，不会弃人间仙界同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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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面，祝峥已经懒得再说，只剩面无表情手起刀落，他罕见地感到疲惫，本就精力有限，还要应付这些不信邪的幻境们。

　　……还有多少？还有多久才能出去？他没有机会停下来休养生息，噬阵的贪婪不许他喘|息。

　　宋影山的脸和身形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眼前，在各种情境下对他说着不可能的话做着不可能的事，荒谬又繁多，野草一样割不完烧不尽。

　　祝峥一步步走下去，麻木不仁，看不到尽头，走到后面心力交瘁，理智都在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困在这里了。他阖了下眼，口唇干裂，面无血色。

　　宋影山。

　　“祝峥！”

　　祝峥猛然顿住，他眼前幻影幢幢，千般万种的宋影山在林间、廊下、亭中……桌案前抬眼对他笑，唤他的名，他却只听见了那么一句。

　　在有灵智的幻境中不能回头，否则只会陷入更深一重的幻境里，越发辨别不清方向，祝峥却不管不顾地转身回头，一袭山水白衣就那么闯入眼帘，对他伸出手。

　　祝峥想也不想：“宋影山！”

　　他拔腿跑过去，又在只差几步时忽然脚步发软，原地趴下直直扑进宋影山怀中——

　　宋影山俯身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