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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破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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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佑廿二年六月初一,洛云川同云曳成亲了。他们二人在江湖上颇有地位,因此,许多江湖人士都来了金陵庆贺。风华盟许多堂口的堂主都来了,贺辛然也亲自带着贺礼前来。
这半个月,金陵群英荟萃。我们见了许多传说中的江湖人士,也见了许多许久未见的故友。来的人里,有许多不仅是来庆贺洛云川与云曳成亲,更是想趁此机会与风华盟谈合作。直至半个月后,人群才慢慢消去。
这夜,我与阿瑜吃多了东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至二更天,横竖睡不着。阿瑜提议往后山顶上的温泉去泡泡,也当是消食了。
说是后山,其实就是个矮小的山包,一炷香功夫便能爬上去。山顶上天然而成的温泉,是街坊邻居们惯爱去的所在。我正好也想去,想着夜里应该也没人会去,便与阿瑜一同提着装衣服的小竹筐,往后山上去。
后山上的温泉被一些树木掩映着,周边又有一些石头半围着,因此方一上去,一下子还看不见温泉里的情况。我和阿瑜低声闲聊着爬上山,刚想走近去,远远听见温泉里传来了一阵水声,似乎是有人在里头。
既然如此,我们便转身准备下山去,反正也已经消了食,也该回去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颇有些高亢的喘息。闻声,我脸上蓦地开始发烧,转头去看阿瑜,阿瑜也脸红了。女声还在继续,有一个男声喘息着道:“夫人,且轻声着些罢……”
“大晚上的,没人听得见……”女声笑着,喘息不断。阿瑜惊得往后挪了一步,谁知一不小心踩在了一颗石头上,一下子没站稳,就要往后头倒。我一把扯住她,却是用力过猛,我摔坐在了地上,阿瑜跌在了我身上。衣服散落了一地。
细碎的石子朝山下滚落着,在我们听来震耳欲聋。万幸,身后温泉里那两人似是太投入,没听见这边的动静。声音还在继续,我听见男声轻轻说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我和阿瑜不敢多犹豫,起了身,火速拾起衣服,蹑手蹑脚地一路飞奔,下了山去。
站在山脚下喘息着,我抹着汗,才发现手被石子硌出血了。我摇着头揉了揉腰道:“……没想到师兄和云曳姐也这么有雅兴。你脚没事吧?”
阿瑜揉着鬓角,摇头道:“没事儿,你手没大碍吧?回去让贺大哥给你看看。”我摇摇头表示没事。阿瑜无奈地笑道:“罢了,来去半个时辰,也算是消食了。咱们回去吧。”
回到家时,正巧碰见贺辛然小解出来——他这段时间都住在我们家。见我们进门,颇有些意外地道:“大半夜的,往哪儿去了?”
“睡不着,往后山上消食。”我揉了揉鬓角。贺辛然又道:“脸怎么这么红?还带着衣服篓子,泡温泉去了?”
阿瑜摇着头道:“本来是要去的,结果师兄和云曳姐也在上面……我们就下来了。”
贺辛然看着我们愣了半晌,恍然大笑道:“你们没撞破他们的好事吧。”我颇为无奈地摇头道:“哪敢呐。我们还没走过去就听见声音了,只好下来了。”
贺辛然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道:“看来明日我得请老杜配些安胎药了。”
“你明日可别跟他们说。”我将沾了泥土的衣服泡在井旁边,打算明日去河边洗。贺辛然笑道:“那是自然。”
次日清晨,我们到风华盟时,洛云川正与云曳在书阁喝茶。洛云川手上把玩着一个小像,我一眼看出那是一尊送子观音的玉雕小像。进门时,洛云川一眼看见我手上包扎着纱巾,随口问道:“手怎么了?”
我一瞬间有些张口结舌。还没开口,贺辛然便在一旁笑道:“昨儿晚上出去消食被鬼追了呗。”我扬起一脚就要踹他,道:“你皮痒了是不是。”贺辛然笑着躲过了,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白了他一眼,故作镇静地道:“下马不慎摔了,没事。”
云曳笑道:“这么好吃?回头我得夸夸陈姐去。去哪消食了?”我揉了揉手腕,信口胡诌道:“城北的马场。没人看,偷跑进去的。天黑看不清路,摔了一下。”幸好我和阿瑜先前晚间偷偷去过那马场,守马场的人半夜里有时会偷懒溜走,故而这瞎话编得并不离谱。
“怪不得。”洛云川又将手上的小像递给我,“看看。”
我接过小像,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递还给洛云川道:“工艺精良,还开过光,是上品。再深点的我也不甚懂了——我看着像是洛阳离尘寺的手艺。他家的大师父,是我师父的好友。”
洛云川接过小像,云曳在一旁道:“小步送来的。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又看了看贺辛然,“你经常放他历练,他如今倒是有能力独当一面了。”
贺辛然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那尊小像,笑道:“他送这意头倒是好。成了亲的人了,也明白事儿了。”他看了看洛云川和云曳,“你们可得承了他这份情啊。”
他这话说得隐晦,字飘进耳朵里,我又想起昨夜后山上的事,脸上不争气地发了烧,只好喝茶掩饰。目光流转间,我看见阿瑜的脸也有些红,低下了头去。转眼间,我看见那头两人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在我俩身上探寻。一个不慎,我被洛云川捕捉到了目光。我心虚地躲开了他的眼睛,却被茶水呛了几口。转眼间,看见贺辛然低头揉着鬓角,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把茶杯敲在贺辛然头上。
阿瑜无奈地拍着我的背,在洛云川开口之前开口替我找补道:“就是,等你们哪日抱了孩子,可得让他管我喊姨娘。”
洛云川笑道:“蒋尚书家人丁兴旺,还怕没人喊你们姨娘。”
阿瑜笑道:“小辈里头没这么喊的。”
正说着话,门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一个人,身上脸上全是刀伤,腰间挂着风华盟的腰牌。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是哪个堂口的,贺辛然已经匆忙起了身去扶他:“子信!怎么回事?”
叫子信的年轻男子不断咳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染血的玉佩递给贺辛然。贺辛然接过玉佩,少有的惊慌失措,一把抓住子信的肩道:“小韵怎么了?!”
楚子信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扶住贺辛然的手臂道:“大哥,蒋小姐……她被上回的那个姓胡的纨绔引来的山贼给掳到金鸡山上去了……”说着又开始咳嗽。我心中亦是一惊。
贺辛然哑了嗓子问:“老二呢?”
阿瑜起了身去扶楚子信,道:“贺大哥,快先让他坐。”云曳给楚子信倒了杯茶,问道:“你缓一缓,慢慢说清楚。”
楚子信喘了口气道:“前日,蒋小姐说想去老宅子里取些蒋老先生的遗物,二堂主手上还有洛阳官府的公文急着回复,便吩咐我陪蒋小姐去。结果正好给那胡姜岳捡了便宜,引了金鸡山上的山贼抓了蒋小姐上去,我敌不过他们,便火速回去报了二堂主。如今二堂主已经在山下围了他们,只恨那群山贼人多,有三百余人,堂口里如今能来的只有二百余人,二堂主派了唐大哥往商都求援,又让我速来报知你,结果路上又被那群山贼派人追赶,幸而快到金陵时,遇到一个侠客相救……”
贺辛然紧了紧拳头,立刻回身朝洛云川和云曳匆匆行了一礼,道了句“告辞”,就要转身出门,洛云川叫住他。贺辛然回头看着他。
洛云川道:“这些山贼,知不知道蒋小姐是小步的妻子?”贺辛然一愣。纵使他聪明绝顶,如今蒋兰韵出事,他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我道:“他们知不知道小韵是风华盟的人?”贺辛然这才反应过来,看向楚子信。楚子信摇摇头,道:“不清楚。不过,纵使他们之前不知道,如今也该知道了。”
洛云川默了默,吩咐云曳道:“去拨出二百高手,跟小贺去洛阳。”又对贺辛然道:“总堂口现下立马能来的人也不多,不过若再加上商都的人,对付山匪,也够用了。”我起了身道:“我跟你一起去。”阿瑜道:“我也跟你去。”贺辛然看着我们,郑重地行了一礼。
洛云川留了楚子信在总堂口养伤。第二日傍晚,我们带着金陵堂口的人到了洛阳。商都的人昨日已经到了,合起来统共有几近六百人。
当晚,贺辛然暗中带着步秋狐和我俩去勘探了金鸡山的地形,还特地去隔壁的山头登高而望。心里有数之后,他便安排了人分兵陈列在金鸡山脚下,等他令下,保证能让这群山匪溃不成军。并让阿瑜次日天刚蒙蒙亮就带着箭和令旗到旁边的山头上去。阿瑜是个神箭手,百发百中。她站在山上能看见金鸡山下的情况,不仅仅是发冷箭这么简单,更是发令。等贺辛然示下,阿瑜即刻在山上扬红旗,让人进攻。又让步秋狐后半夜时,往金鸡山上去找到蒋兰韵所在之处。若能将她带出来最好,若不能,他也有别的办法。
二更天,小步下山回来说,关蒋兰韵的房子守卫森严,一时动作不得。贺辛然明了,又做了一些其他的安排,次日清晨便亲自带着人到了金鸡山脚下。
听闻是贺辛然亲自来了,山匪的头目冯文山恭恭敬敬地下山相迎。
贺辛然立马在前,身上似有雷霆万钧的气势。他冷冷地看着冯文山走到自己面前拱手道:“嘿!贺老大!您今儿个怎么亲自过来啦?”
贺辛然道:“冯文山,听说你又娶新老婆了?”
“哟,贺老大消息可真灵通。”冯文山打着哈哈,“那小妞儿,可漂亮啦,又水灵,让她做个压寨夫人,不亏……”
贺辛然看着他,冷声道:“既是娶亲,那你可知这女子姓甚名谁,是谁家的人?”
“这……”冯文山被他问得愣了,“嗐,贺老大你也知道,我这人做事向来不顾忌什么,纵使这小妞是洛阳官府的人,他们也得让着我三分……”
“是吗?”贺辛然紧紧盯着这人的眼睛,把他盯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也明白了什么,道:“这……不是吧贺老大,她她她……这小妞,她难不成是您的……”
“她是我妹妹。”
冯文山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是令妹!我说为什么步秋狐那小子天天在山下叫阵,原来是贺老大您的……”
“也是我们二当家的妻子。”
冯文山被他堵的语塞。贺辛然冷然地看着他道:“冯文山,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贺……贺老大,”冯文山看着他,依旧在打嘿嘿,“你也知道,我这种山匪,娶个妻不容易,更何况,我们两家联姻,也好……”
贺辛然漠然打断他道:“我不和你争辩什么。今日你若放我妹妹下山,日后你们所需的药物,洛阳风华盟会考虑给你们供给。我知道,你家的人近日有不少腹泻致死的。”
冯文山沉默了。半晌,心如刀绞似的一挥手,让人上山去将蒋兰韵带了下来。
不久,蒋兰韵被蒙着眼,反绑着手,被一个彪形大汉带了出来,两相对比,显得她的身子更加瘦小。走到山寨门前,大汉一把将蒋兰韵眼上的布条扯了下来。蒋兰韵通红着眼睛,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这边的人。
蓦然间,我看见蒋兰韵背后的一个人正搭起弓,就要往她身上射。我什么也顾不得了,猛地冲蒋兰韵大喝一声:“跑!”立刻策马上前,一把将迎面跑来的蒋兰韵拉上了马,拉着马头往旁边一偏。下一刻,羽箭贴着蒋兰韵的腿擦了过去,狠狠扎在了地上。
蒋兰韵伏在我身上,瑟瑟发抖。
我抬头看着那放冷箭的人,他正洋洋得意地冲我们笑着。而冯文山,嘴角已经勾起了一丝不经意的微笑。眼见着我看他,他又立刻收起了笑容。
若说这不是冯文山的授意,谁都不会信。
我转头看向贺辛然。他已经完全冷下了脸,不再说任何话,便将手一扬。一瞬间,那个放冷箭的人便被山上射下的一支羽箭射穿了脑袋。我抬眼,阿瑜已经在山顶上扬起了红旗。四面立刻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冯文山面色一变,立马跑过去在贺辛然面前跪下,道:“贺老大!这不关我的事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只杀他一个就好……”
贺辛然猛地自背后抽出一支小型的诸葛连弩,对准了他的脑袋。冯文山惊得瞬间噤了声。贺辛然冷声道:“我还是对你们太容忍了。”
冯文山吓得旁边躲了躲,又觉得躲闪没面子,便直起了身子,颤声道:“……贺老大,你你你,你可是个大夫,你怎么能……”
贺辛然眼下渐渐覆了一层冰霜,道:“贺大夫若杀不得,贺盟主杀不杀得?你们在洛阳做乱这几个月,风华盟给过你们很多机会。如今却再犯事,勾结权贵行凶,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人?”
冯文山阴恻恻看着他,突然间跳了起来,想要拿袖中的暗剑刺贺辛然。然而贺辛然早有准备,此时反应比他更快,身子向后一仰。下一刻,冯文山便被诸葛连弩射出的箭击穿了脑袋,血肉模糊。
贺辛然让步秋狐先把蒋兰韵带回去。步秋狐着急忙慌地点着头,从我怀里接过仍然在瑟瑟发抖的蒋兰韵,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在身前,策马匆匆往回赶。贺辛然叫了一个盟友护送他们回去。
有我在旁边护着,任谁也近不了贺辛然的身。贺辛然提起冯文山的身体,迅速地割下了他的脑袋高举在手里,扬声道:“冯文山已死,诚心投降者可免一死!”
闻言,风华盟的人立刻停了手,山匪们也惊慌失措。片刻,许多山匪纷纷跪到了地上,磕头请贺辛然饶命。有几个想要反抗的,立刻被砍了脑袋。
贺辛然冷冷地抛了冯文山的脑袋。头颅像球一样在地上滚动着。又是一抬手,让人把所有投降的人全部押解往洛阳官府。
后来,回到风华盟清点人数时,前去剿匪的人一个也没有少。
贺辛然亲自剿匪的事情传到豫州官府,豫州官府的人也不敢怠慢,抓了那些山匪残部问明情况后,迅速地抓了胡姜岳归案。这件事,直到傍晚时分便已完全解决。
自金鸡山下回来,步秋狐、我、阿瑜一直陪着蒋兰韵,堂口里的许多人也都来看她。回来时,她便抱着步秋狐一直哭泣。幸而,她只是惊吓太过,身子倒没什么大碍。毕竟被抓上山六日,怎能不心惊。
晚间,贺辛然从豫州官府回来了。蒋兰韵好不容易劝好,一见贺辛然,又开始流泪,起身扑进他怀里抽噎。贺辛然揽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许久,蒋兰韵才停止了哭泣。阿瑜与小步都上前去扶她在桌边坐下。贺辛然让我去拿他的医药箱,说要给蒋兰韵把脉。我即刻去拿了。
蒋兰韵垫上脉枕,贺辛然在她的脉上摸索。片刻,贺辛然愣住了,随即抬起眼笑道:“老二,小韵怀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你可知道?”
“什么?”蒋兰韵与步秋狐异口同声地惊讶。我们闻言亦是惊喜万分,步秋狐更是喜形于色,在蒋兰韵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一个劲儿地捏着。蒋兰韵愣怔了许久,脸上挂着的笑意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
贺辛然笑着收起了脉枕,道:“恭喜啊。没想到你们比老洛他们还早。”我笑道:“他们两个才成亲多久啊,还比呢。”阿瑜笑道:“小步,你可得好好照顾小韵。”步秋狐红着脸,咧嘴笑着,应声道:“那肯定的!”蒋兰韵也红着脸,抿着嘴笑着不说话。
贺辛然去给蒋兰韵抓安胎药了。我看着他喜形于色,才放下心来。
若是早年的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胡姜岳。
次日清晨,我们去找贺辛然时,他刚起床。守夜的老唐也回来了,贺辛然问他:“老二还没起床?”老唐道:“还睡着呢。小韵妹子怀着,难免疲惫些,让他陪着吧。”
贺辛然披上了披风,叫老唐回去休息,又问我们:“你们随我去衙门吗?”
阿瑜道:“去看审案?”
“嗯。”贺辛然束起了头发,“如果不想去便罢了。”我看了看阿瑜,知道她也想去,便道:“走吧,同去。”
行省的人倒是比郡衙门速度,我们到时,他们已经审完,将胡姜岳下了大狱,依着前番数次事端,监禁三年,又罚了白银三十两。见已有了了结,我们也不再多逗留。
正走到门口时,见胡老爷带着几个家丁来了,家丁手里还抬着一箱东西。见我们从门口出来,他匆匆唤了一声“贺盟主”。贺辛然淡淡回了一礼。见他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贺辛然也不和他客气,抬脚便领着我们错过身,就要走。
“贺盟主!”胡老爷在身后出了声。贺辛然停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哦?胡老爷有何见教?”
“……”胡老爷迟疑着,“令妹可还无恙?”
贺辛然背着手,回过头来道:“胡老爷还是多多操心令郎吧。舍妹之事,就不劳您操心了。”说着又要走。胡老爷再次叫住他,几步赶上来道:“贺盟主,这次确实是那小子做得不对,您看……”说着招呼仆从拿上那一箱东西。打开来,是满满一箱的金元宝。
“小小心意,还请您……”
贺辛然瞟了一眼那箱金子,冷哼一声,打断了胡老爷,盯紧了他的眼睛道:“胡老爷,我现下给着您面子,还请您把东西收回,莫要辱没我们这些江湖人。”
胡老爷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走出好远了。
晚间,我与阿瑜便住在洛阳堂口。三更天,我迷迷糊糊地起来往茅厕。出来时,我看见间壁的贺辛然的房门开了,有个人站在门口。隐隐听见贺辛然用方言道:“小韵?大半夜的怎么来了,进来坐吧。”
我也没怎么在意,回了房间躺回床上,正要再睡过去,忽然听见蒋兰韵道:“兄长……我来是想问问你,你那时,为什么不肯娶我?”
沉默。我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掏了片薄荷叶放在嘴里嚼,以此提神。阿瑜睡得浅,此时被我的动作吵醒,翻了个身问:“怎么了?”
这时,贺辛然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小韵,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能娶你呢?”
闻言,阿瑜也清醒了一些,挪了挪身子,也拿了一片薄荷叶来嚼,轻声道:“这么晚了,小韵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摇摇头,听见间壁蒋兰韵道:“可是,你并非我爹娘亲生。”
“小韵,”沉默半晌,贺辛然终于开口,“我答应过师父和师娘,要把你当做亲妹妹来照顾。再者,这许多年过去了……”
“……若换我是阿渡姐,你会怎么样?”
我冷不丁地被提了一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便听贺辛然道:“我同样会拒绝她。她与我是至交之情,你与我是兄妹之情。虽不一样,却也一样。小韵……这么些年,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来看待。所以,对不起。”
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我和蒋兰韵虽然身份不一样,但他一视同仁,对我或她都没有动别的心思。
蒋兰韵是个聪明人,她也听出了这个意思。长久地沉默过后,她才道:“我知道了,兄长。往后我不会再跟你提起此事了。”停了停,她又道:“我可以……抱抱你吗?就像……就像小时候一样,可以吗?”
“当然。你是我妹妹,任何时候,你都可以要我抱你。”
长久地没了声音。当外头传来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时,间壁的房门传来一阵开关声。我听见贺辛然道:“早些睡吧,小韵。你有身子,晚睡对胎不好。”
阿瑜轻声道:“如此,也算是好了……”
我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蚊子便横冲直撞地被我吸进了喉咙眼儿里。我禁不住猛咳起来。外头的关门声明显一顿。
好不容易把蚊子吐了出来,我故意颤着声音哑着嗓子趴在阿瑜身上道:“夫人……救我……我嗓子被蚊子袭击了……”
阿瑜无奈地起身,笑道:“……还以为孙猴子钻你肚里了,等着,我去给你倒水。”
此时,门外传来噗嗤一声笑。声音有些过于明显了,我不得不装一装,提上剑便把门开了。贺辛然逃走未遂,被我逮个正着。
“吓我一跳……笑什么笑,这么晚了站在门口干嘛?”
贺辛然散着头发,一头白发在月色下亮得有些发光。丰神俊朗,款款君子。怪不得蒋兰韵要喜欢他。他揉着鬓角不出声地笑,道:“起夜。没什么,主要是没见过吃蚊子的……你们也是,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们也起夜。”
贺辛然看起来并不信我,我也看起来并不信他。只不过实在没有什么点破的必要,于是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回去睡了。
几日后,我和阿瑜同贺辛然作别,带着人回到金陵堂口。回到金陵,已是六月廿五了。
洛云川和云曳点完了人,赏下了银子,洛云川笑道:“小贺若没能为我们所用,实在是可惜。”又冲云曳抬了抬眉,“为夫眼光如何?”
云曳哼笑两声道:“不说也知道。”刚说完话,她突然别过头去干呕。我和洛云川一左一右扶住她,我道:“怎么了?”云曳摇摇头,阿瑜道:“我去找杜大夫来吧。”云曳点点头,我们一同扶着她进了堂屋。
杜大夫来了,为云曳垫上了脉枕,轻车熟路地在脉上摸了一阵,一抬眉,抬头冲两人笑道:“二位,恭喜啊。二堂主已有几近一个月的身孕了。”
闻言,云曳愣了一愣,眉间泛起喜色,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洛云川也颇显得有些意外之喜。阿瑜笑道:“恭喜啊。小韵怀的时候,贺大哥还说就等你们的动静了,没想到这么快。”
我坐在云曳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道:“这下好了,这回真的要让我们做孩子姨娘了。”云曳捏了捏我的脸道:“如此心急。”
洛云川握住云曳的手道:“多谢你,夫人。”云曳微红着脸只是笑。
我看着洛云川深不见底的眼睛泛出许多喜悦,不禁心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在不觉间爱上了云曳,只是没看明白自己的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