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夫和他亡妻的过去》以我为始

30、如出一辙的回答

　　“你那两个优秀过头的徒弟，有时我都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人类假扮的妖。”

　　百草峰的素问阁内，百草峰主嘴上说着话，身体又行动为顾贤之斟上热茶。

　　顾贤之看着倒满茶的杯子，在说话同时，用食指单指叩击桌面两下表以感谢倒茶：“此话怎讲？”

　　百草峰主在为自己倒完茶后，便坐下：“你没发现吗，他俩像你一样，几乎什么都会。”

　　“那是他们想学，而我碰巧会点才教，就例如学医这事，我不是还找过你教他们吗？”顾贤之拿过对方刚才为自己倒的茶水，他轻轻摇晃，然后饮下一口。

　　“我的同族们也不是个个都像我一样什么都会，我们之中还是有愚笨的同族的。”他顺带告诉百草峰主，莫要对人类有这刻板印象。

　　虽然他本人就属于刻板印象中的人类，但他学习东西，只是因为以前无法离家，所以为填补寂寞与无聊，才学习那么多。

　　而他也并非什么都会，他实际情况属于会一点，但不多。

　　所以在两个徒弟想学某样东西时，他都会边教自己所会的，边找那方面的专家来带后续进度。

　　可惜他终究是像刻板印象中的人类，百草峰主已经无法改变了。

　　百草峰主羡慕顾贤之的智慧，也羡慕对方教出的两个人才徒弟，她忍不住感叹：“若我的弟子也像你那两个就好了。”

　　“不用那么着急，你们妖族时间长，可以慢慢来，但像我这种短命鬼就不一样，必须得在有限时间里教完他们。”顾贤之并未发现对方沉默下去，他轻叹一声，自顾自继续说。

　　“其实他们想学什么我都无所谓的，只要不离经叛道，只要能独立生存下去，我都可以教。”

　　顾贤之最大的要求，就是让徒弟们能离开他后，可以独立生活。

　　除此之外，这两孩子想做什么，只要不违反律法和人道，他都给予支持。

　　不过他现在是这么想着，晚上估计又会焦虑起来。

　　两个孩子他都放不下，尤其是那个才成年不到一年的小徒弟。

　　百草峰主看着杯中倒影片刻，她转头问道：“既然你时间不长，且最近并未出现不适，又为何还要来寻我查看身体状况？”

　　顾贤之察觉到对方有些生气，他轻声笑笑：“我就来要个心理安慰嘛，或许身体状况好会让我觉得有希望，到时能多活几天。”

　　百草峰主沉默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单说云曦门内，最出名的好心人不是顾贤之那两个徒弟，而是其本人。

　　虽然此人说自己愿意帮助别人，只是因为自己是神的孩子。

　　这话可以当做是胡话，但此人是真的愿意帮别人。

　　云曦门上下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不是干坏事的，多少都得到过顾贤之的帮助。

　　百草峰主就是其中一位。

　　百草峰主是前几年上任的第五代百草峰主，而因本体是有毒蛇族的原因，导致当初几乎无人信她。

　　但顾贤之相信她，还愿意帮她寻找证明自己的机会。

　　也因此人的努力，她才能稳坐现在峰主之位。

　　可现在对方时间不多了，她又无法帮回对方。

　　她感觉有点无力，就跟救不了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

　　百草峰主心中想着这些事情，而顾贤之则是将茶喝完。

　　他叹声气，然后放下茶杯，再起身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百草峰主的头顶：“不必因我的事情而悲伤，毕竟人总要分别，而且你也不能将悲伤看得太重，因为你是医者。”

　　顾贤之靠自己的善意认识很多朋友，在那些人中，或多或少都有不愿意他离开的。

　　可他是人类，他终究是要离去的。

　　虽然他本人处于看得开又看不开的矛盾中，但亲近之人们因此事而悲伤的话，他还是会劝他们看开点。

　　“对于救治我这件事，尽你所能就好。”他再次出声劝说百草峰主。

　　百草峰主被摸了好一会后，她才开口：“那你坐回去吧，我瞧瞧你身体有什么毛病。”

　　见人暂时没那么悲伤后，顾贤之也满意地坐回去，然后伸出手给人把脉。

　　而对方查看他脉络过程中，那认真模样，又让他不禁去想小屋中的狼族少年。

　　查看完身体状况后，再去看看小徒弟吧。他心中想着。

　　但可惜的是，顾贤之在得到好结果后再去那小屋时，自己想看的人已经不在里头坐诊了。

　　原本坐着狼族少年的位置上，换回原本的狐族女子，而来看病的人依旧很多，里头抓药的弟子们也仍旧忙碌不停。

　　顾贤之看着眼前的画面，不知为何，他有些失望。

　　他怀揣着失望离开百草峰，然后中途又迷茫起来。

　　他该去哪？

　　回水云阁？

　　还是找阿清聊天？

　　他找不到方向。

　　顾贤之停在走上庆云殿台阶的前方。

　　他背对庆云殿，而他面前的台阶下方是风云场，还有山门。

　　如果没有雪，现在会有不少弟子坐在风云场两边的台阶上聊天。

　　顾贤之过去也和烟清河，还有萧重桦在这个广场两边的台阶上，坐着闲聊过。

　　让人怀念啊。

　　可惜现在这两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轮到他无所事事了。

　　要不还是去看阿清吧。

　　顾贤之转过身想踏上台阶，但脚刚走上一步，他又放弃了。

　　最近邪魔和天灾的事情都搞得阿清很忙，他要是过去，对方肯定会先放下手中事物来招待他。

　　这绝对不行。

　　虽然他也有着想分摊事物的想法，但烟清河可能不会让他帮忙。

　　那该去哪呢？

　　这个问题刚出现在顾贤之脑海，就立马有了答案。

　　他要去看看萧重桦，因为方才对方在百草峰为人看病的模样，让他突然好奇这孩子充实的一日，是如何度过。

　　而且他以前总坐在竹楼中，在夜晚时分听对方讲述那些日常，从未亲眼看过。

　　正好现在有时间，不如就利用这个机会，去看看对方一日如何度过。

　　说干就干，顾贤之开始回萧重桦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他记得萧重桦跟自己说过，对方最近在帮人代课来着。

　　算了，就当碰碰运气好了。

　　他运气还算不错，应该能遇到的。

　　顾贤之走在路上，脑海中忍不住去想，想对方授课半路见到自己后的表现。

　　那张俊俏的脸会不会因为见到他的到来，而露出慌张？

　　嘴是否也会因此而吐出结巴的话语？

　　他的坏心思越想越多。

　　坏心思起来后，那个稳重的他暂时消失，调皮和幼稚又占据了上风。

　　——

　　萧重桦本在专心授课，他只是低头看了眼书本，想知道还能教多少内容。

　　结果他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师父挨着讲堂门口，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那些学生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口，也发现了白发人。

　　而白发人并未离开，只是摆摆手让他们继续。

　　接着那些弟子就齐刷刷转头看萧重桦，眼里充满好奇。

　　萧重桦不知所措，他只能强装镇定继续讲课。

　　但他的结巴出卖了他的慌张。

　　而他也察觉到自己说话结巴，这让他更加害羞，满脑子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然后永远不出来。

　　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丢脸了。

　　但他也只是想想，他还是认真把课讲完。

　　——

　　钟声响起，告诉所有弟子们，今日上午的课都已经结束。

　　萧重桦松口气，可见师父转身离开，他就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

　　在那些弟子们围上来之前，他快步离开讲堂，去追上师父的脚步。

　　因为怕对方丢下自己，他只能对被自己撞到的人敷衍说声抱歉，然后追逐白色的背影。

　　“师父！”他终于是追上对方，并抓住对方的手腕。

　　幸好对方停下了脚步。

　　“重桦这速度还挺快。”顾贤之并未挣脱萧重桦的手，他等对方呼吸平缓下来后又说，“我们边走边说，不在这挡道。”

　　萧重桦不言，他放开师父的手腕，与其并肩离开如玉峰。

　　路上他们也真的在聊着天，顾贤之还问萧重桦：“重桦猜猜，我方才为什么要来看你给人讲课。”

　　萧重桦猜不到，他摇头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师父都不怎么关注他和师姐日常，只要他们不干坏事，对方都不会管。

　　虽说如此，他还是会跟师父分享自己一日如何度过。

　　“还以为重桦至少会猜一下呢。”对于小徒弟那么快的放弃，顾贤之并未扫兴，他甚至讲出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跑过来看对方教课。

　　“我来这里看重桦，主要是因为不久前在百草峰瞧到你在帮人看病，有些好奇你讲课时是什么样子，便过来了。”

　　此时冷风吹来，萧重桦感觉自己脸好像烧起来了。

　　顾不得周围还有其他弟子路过，他睁大眼盯着身边的师父，脸上羞红，心中不断在想，自己上午做事时候有没有丢人。

　　希望没有丢人。

　　呃啊啊啊啊！

　　可是被师父看到还是好害羞啊！

　　他抱紧课本，耳朵垂下，俯首发出唉了一声。

　　“还以为师父今日一整天，都会研究那本日志呢……”他小声说道。

　　“那本日志也没什么好研究的，都是人类研究如何永生的过程罢了。”顾贤之轻叹一声，“虽说我小时候就听说过那个永生计划，但看到这些研究内容，还是有点震惊。”

　　“那师父对于人类因此消失，不惊讶吗？”萧重桦感觉面上不烫了些。

　　“隐约猜到是这样，况且无论我的同族们想要长生还是永生，这两点其中一个都足以违反天道的规则，所以消失也挺正常。”虽然顾贤之知道小徒弟关心人类的消失，只是因为自己是人类的原因，但他感受到这份关心时，还是有点开心的。

　　“如果因违反神的规则而死，这并不奇怪，但我好奇是哪位……”他在准备说出神明二字时，直接沉默不再讲。

　　萧重桦听不到后续内容，他偏头看向身边的白发人：“师父？”

　　顾贤之摇摇头：“没什么，虽然仍有诸多问题困扰着我，但在所剩时间里知道人类是因这事而消失，我也满足了。”

　　所剩时间……

　　啊，他又忘了，师父是人类啊……

　　萧重桦停下脚步，看着这个走着下坡路的白发人

　　白发人身着绿袍，还用红绳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

　　而那条红绳在这个背影里，十分的明显。

　　萧重桦记得，白发人讲过自己从小身体不好，导致其长大后看上去很瘦弱。

　　如今认真看着那单薄的背影，真如对方之前所说的瘦弱。

　　感觉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

　　但就是这样看上去柔弱的人类，却为自己以前的敌人解决了诸多麻烦，到现在只剩几年寿命，也依旧尽心尽力的付出着。

　　萧重桦好奇，顾贤之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如此心甘情愿。

　　他虽然与顾贤之一样热衷帮人，但出发目的却不同。

　　他希望有人能证明自己是有用的，这样以后就有底气帮助顾贤之。

　　但顾贤之不一样，对方似乎觉得自己付出是理所应当的。

　　萧重桦很自私，他也希望顾贤之能像自己一样当个假好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好运有时能够心想事成，为何在这些事上做不到……

　　日日想着对方能活的长久，可现实时间依旧在流逝，他的【好运】似乎不想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所以他最后还是要和顾贤之分离。

　　即使心中预想无数次那个未来，可他难以接受。

　　“重桦，你怎停下来了？”

　　顾贤之的声音，将他飘远的灵魂拉回身体内。

　　萧重桦看着白发人向上，朝自己走来，他抿唇，手握紧又松开。

　　“师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顾贤之停下脚步。

　　他现在站位在下，抬头上方的萧重桦对视。

　　今日上午课程结束，如玉峰弟子们都走在前往食堂或宿舍路上。

　　而他俩现在就如河中石，弟子们纷纷避开。

　　“假如师父你知道自己结局是悲剧的，那在重来之后，你会选择做什么？”萧重桦将自己问题说出，然后看着离自己距离几步的顾贤之陷入思考。

　　“如果结局是悲剧的话……”顾贤之很配合徒弟，他喃喃这句重点思考，最后得出自己的结果。

　　“如果我的结局是悲剧的话，那我会选择好好去看看这世界，发现这世间的美好，也去体验这世间的美好。”

　　微风吹过，两人看着彼此。

　　萧重桦看着顾贤之面带微笑的脸，失神恍惚。

　　梦中之人与梦外之人是同一个人，无论来自不同时间和未来，他们都是同一个顾贤之。

　　所以他们回答都如出一辙。

　　“师父就这样想吗？”萧重桦还是想再确认。

　　“毕竟天道安排好了一切，相比起像话本一样与命运对抗，我更喜欢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天空落下雪花，顾贤之看了眼天空，他上前几步抓住萧重桦的手腕，将人拉走：“好了，现在下雪了，我们先回家吧，这些事以后再慢慢想。”

　　萧重桦被拉着走，他不出声，只是盯着顾贤之的侧脸。

　　他该像梦中之人所说的那样，好好去看这个世间的美好吗？

　　他暂时得不到答案。

　　雪花不断飘落，将他们走过的路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