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絮》冗星

3、但乘好风

　　玉旒推开门，阳光乍然照落。

　　原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有位长身玉立的仙君，一身浅碧，手持折扇，风姿款款，眉眼恰到好处的笑意让人颇感亲切，后面还跟着个白衣衫的规整少年，正是沈棠师徒。

　　沈棠见他出来，爽朗一笑，道：“走吧。”

　　玉旒沉痛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高冷极了，半句话也不想多讲。

　　他在想要怎么办。

　　他是个非常怕麻烦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原身已经答应了的事。

　　他只喜欢每天平静又按部就班的生活，最不喜欢的就是节外生枝。

　　所以他也很擅长找借口自欺欺人：收了徒又不代表将来的事就一定会发生，他又不是风玉留，若是陆秋繁照旧会爱上他，那这根本不是什么靠谱的感情，他当然也不会为这样的感情而停留。

　　他要维持好正常甚至疏离的师徒关系，潜心修炼，然后在陆秋繁回魔族那边之前想到提前跑路的好方法。

　　在此之前，还是有蛮长的一段时间的。

　　当然，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不算长，但对于玉旒来说，已经很长了。现在的陆秋繁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再过十年，才是故事正式开始的阶段——在这期间，原文只是草草讲了几件事便直接时间推移大法，数年过去，曾经被风玉留打动而生出迷恋的小孩子，便就长成了俊朗的少年郎，风姿翩翩，卓然不群，非常的像个人。

　　玉旒想，起码十年之内无大事，挺好的。

　　十年，也是他现在人生的一半了，对他来说，其实足够漫长。

　　他已经渐渐从穿书带来的震撼感中清醒过来，随遇而安，日子还是要日复一日地过的，他也不是喜欢杞人忧天的人。

　　不过是换了个环境而已。他想。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很快看开的他跟随着眼前沈师兄的步伐，看起来自若又冷淡。

　　登记过出行离开怀竹派的大门后，一架造型奇怪的设备出现在眼前。

　　沈棠热心介绍，“御隐堂的飞行器。师弟你还没见过吧？他们就是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还挺有意思的。我们今天就坐这个飞去接你的小徒弟。”

　　玉旒：“……”

　　他看了看面前的简易飞行器，想，没想到还可以体验在古代坐飞机。

　　就是安全措施看起来比较让人担心。

　　希望这看起来不太靠谱的飞行器不要半途掉下来。

　　玉旒暗暗祈祷着，面无表情地随另两人一起坐了进去。

　　这架飞行器全身涂抹着淡银色，但仍可看出是木制的，玉旒坐在连靠背都没有的后排椅子上，白衣的沈棠徒弟江文熙坐在他旁边，而沈棠则兴致勃勃地坐上了驾驶位。

　　……明明说着这东西稀奇古怪，他看起来倒是很乐于去尝试。

　　在当初看文时，玉旒对这个沈棠的印象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作为着墨不多只是作为陪衬的小说配角，文章本身就展现不出多少角色魅力。

　　玉旒只是单纯的对这种类型的人还算有好感，因为他现代的哥哥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现在，沈棠兴致勃勃地操纵着座位前的方向杆，青碧的袖角一翻一合，看着很像那么一回事。飞行器的机体在注入一阵灵力后会自行起飞——也可以用灵石驱动，但短途旅程，灵力操纵会更灵活，沈棠显然也喜欢这种让自己更有参与感的方式。

　　玉旒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眼前沈棠淡青色的衣袂上，那里绣着一圈一圈层层叠叠的涟漪花纹，折射着朗朗清光，闪烁着迷幻的浅浅光彩。

　　那光彩倏然一晃，飞行器起飞了。

　　冽冽的风声霎时习卷耳边，连同柔顺的发丝都被扬起，在一瞬间让人迷了眼。

　　玉旒慢慢地想，看来他还需要适应适应这头长发。

　　不过这感觉出乎意料的舒服——他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一刻忽然喜欢上风吹头发拂过脸侧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骤然凌空的风和阳光都足够沁人心脾，不加阻隔地触上高空的空气，一俯首就是漫天繁盛的原野——

　　这一切的开阔感让玉旒的心情也蓦地轻快起来，乘着风的这场旅程，让他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感到久违的放松。

　　他有点希望这段路程可以慢点结束。

　　然而还没等他希望完多久，沈棠就不再满足于安安稳稳的驾驶，开始了各种花哨的炫技，飞舟忽上忽下打着旋儿地穿梭，比天上的飞鸟还要灵活，上一刻直冲云霄，下一刻直坠地面，又巧妙地拐起一个弯，避开了下一秒就要撞上去的山峰。

　　这可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旅程。乘客江文熙硬撑着礼貌端正的神情，对沈棠喊了句，“师尊，正事要紧，还是快些赶路吧。”，乘客玉旒对此不予置评，却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再也不坐沈棠开的飞舟了。

　　总之，终于到达目的地，玉旒离开飞行器的速度快的像是一抹流光，倏地落地，然后高冷地站在一旁。

　　玉旒原本就有晕动症，这一程的后期，他几乎是完全在昏沉中过来的。

　　清风一阵阵拂过，晕眩的感觉逐渐褪去，他这才有心思注意一下周围。

　　他有点诧异，他知道自己来到的是古风的世界，可这里的御隐堂，居然如此的……现代化。

　　倒也不是和现代相同，只是处处都透着现代的影子，再套上古代的壳子。

　　这一刻，玉旒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忽然无比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一本书里。

　　这样的感觉不过一时，他很快垂了垂眉，收起了思绪。

　　真不真实又如何呢？

　　就算是在现代，除却哥哥他也并没有其他归属感。可是哥哥离开了，没有再回来找到他。

　　他的衣袖此刻正沐浴在不知名之地的阳光之下，暖风温煦，不过一场忽如其来的梦。人生如梦。

　　沈棠和江文熙下来后就去找人打起了招呼，玉旒安静不作声，不远不近地缀在沈棠的身侧，看到不知何名的花瓣沾满了积着雨水的枝条，有着彩色飞羽的小巧鸟儿落下，与涂着和它一模一样油彩的机械小鸟面面相觑。

　　井然有序的卫兵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传讯的消息经过了几轮，不远处一座偏院的门外，一个少年踏着日光，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玉旒就这样见到了这本小说的主角，也是注定要和他纠缠不清的一个角色。

　　或者，该说是一个人？

　　玉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心情，这个少年迎着风，满脸都是真切的喜悦和憧憬，让他几乎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谁，但正因为认出了……

　　这魔演技这么真的吗？他心里泛起了嘀咕。

　　他明明该知道的，这正是那虚伪的男主陆秋繁。

　　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人，都不是他喜爱的类型。

　　他明知道这人现在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可这份热切却给他带来了真切的温暖。

　　玉旒暗想，自己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识人不清啊。

　　暂时压下这些杂想，玉旒打量起眼前的男主。少年陆秋繁穿一身浅碧缀浅金的利落新衫，高束起的马尾系着枫色的发带，精致的一张脸充满神采，眼眸中盛着很有感染力的雀跃，看向他的眼神拘谨又崇拜。

　　少年行了个礼，一副克制不住激动的模样，乖乖地站好，打了个招呼。

　　“先生好。”

　　一旁的沈棠立刻拍了拍少年的背，笑着打趣。

　　“叫什么先生，以后要叫师尊——”

　　玉旒：“……”

　　玉旒记得，原文中也有类似的发展。

　　当时的风玉留对此眉心微蹙，决定收徒是一回事，不喜这种态度是另一回事。

　　这一点神色，落到陆秋繁眼底，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原文中，风玉留对陆秋繁，起初在面上总是有些不冷不热的。

　　而陆秋繁，对风玉留的想法则掺着几分复杂。

　　一方面是那场初见带来的惊艳和隐晦的向往，一方面是基于出身的本性对名门正道那若隐若现的恶意。

　　不过这一点他向来隐藏的很好，哪怕多年来一直深植在骨子里。

　　他对风玉留的感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发生变化，加上发现自己师父着实外冷内热，其实做过很多私下里对他好的事，于是开始被“感化”了。

　　简单点比方大概就是开始这样想，等我以后当了魔王，侵霸了这些正道门派后，会留下这个有意思的师尊当我的小宠物。

　　有点幼稚，又极度自以为是的想法。

　　当然，这之后的发展归之后。

　　这会儿，玉旒面对着陆秋繁充满热切与期待的目光，脑海中回转过原作中的种种，脸上从面无表情艰难地挤出了一个拘谨的笑。

　　“……他说的对。”

　　陆秋繁的表情稍稍凝固了一下，但玉旒转瞬即逝的笑意后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冷淡，他自然也摆出无可挑剔的喜悦与恭敬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口中讲着拜见师尊。

　　玉旒满意点了下头，转头看向沈棠。

　　“徒弟这就算是收完了。拜师仪式过于繁琐也并无意义。以后陆秋繁就是我们怀竹派的人了，走吧，我们回去。”

　　沈棠愣在原地，一时无法反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