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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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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彻底喘不上气之前,他终于松开了她的头发。
与卿如获大赦,偷偷地长舒一口气。
陈酒大呼小叫:“你一个男生,怎么连你都会弄头发啊——”
姚申一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他漫不经心地坐好,双手却放到了桌下、再也没拿上来过。
与卿觉得喉咙有点紧,她灌了一大杯水下去。
脑后的丸子似乎千斤重,她很想摸一摸,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也没伸出手。
坐在对面的张克礼看她们这里看了很久。
他一脸戏谑,忽然作势要走过来,说:“哎呀,我好像也学会了,穆工,让我试试?”
她瞬间睁大了眼,呼吸一滞。
她下意识地正要拒绝,张克礼又坐了回去,略讨好地对着她身后的方向笑着说:“欸别急啊——”
嗯?
她往后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姚申一幽幽地举着啤酒,慢悠悠地喝。
什么别急?急什么?
张克礼说要绑她的头发,他为什么要急呢?
不懂。
算了,不想了。
小朋友在吃鱼肉,他亲爸朱明明趁妈妈没注意,给他喂啤酒泡沫。
朱太太从洗手间回来,大声斥责他:“你儿子已经够笨啦,居然还给他喂酒喝!”
大家哈哈大笑,朱明明说:“喝一点点泡沫不要紧啦,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我爸已经开始和我喝酒了。”
朱太太很生气,边给孩子擦嘴边埋怨,一会儿说学校找得不好,一会儿说该让孩子早点上提高班。
她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指向姚申一:“儿子啊,你可别跟着你爸不学好,要学这位叔叔啊,他可厉害了~”
姚申一笑,他倒了一杯牛奶给小朋友:“我小时候基本不上学的,小朋友不能学我逃学哦。”
朱太太:“这都是外面记者瞎写的吧?姚总怎么可能不上学呢?”
“真的,我很少上课,接连被好几个学校劝退了。后来上了初中才好一点。”
朱太太:“你看,还是要认真上学的嘛。”
“是,如果当时没上学,我还真没机会跟同学、学长打游戏,可能也就没有后来的征服了。”
“……”
朱太太默默把孩子抱上膝盖,捂住他的耳朵。
张克礼笑:“你就别出声了,你这经验纯纯地误人子弟。”
姚申一眉峰一挑:“我怎么就误人子弟了?”
陈酒指着他笑:“你这经验怎么好意思传授给别人的?你都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她话音未落,张克礼神色一凛,厉声打断她:“你喝酒喝多了吧!”
与卿下意识地问:“医院?”
她的视线转向姚申一,露出疑惑的神色。
后者嘴角虽然依然带着笑,但是这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他闲闲地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瞥了陈酒一眼:“怎么?我去年进了回医院,嘲笑到现在还不够啊?”
陈酒边啃蟹腿边嘀咕:“什么去年?不是今年——”
“海鲜粥好了!大家来尝一尝吧。”张克礼大声嚷嚷,站起来一人盛了一碗。
与卿吃撑了,根本吃不下。
她低声问身边的姚申一:“你今年进医院了吗?哪里不舒服啊?”
他侧耳倾听,外人看他们,好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垂眸凝视她的眼,双目深邃。
“……就是失眠,医生让我少喝咖啡。”
看,连医生都这么说!
他确实喝太多咖啡了,简直当水喝。
东西却吃得很少。
面前一堆虾壳,虾仁都被她吃了。
“医生还建议我多运动、多喝牛奶,都是助眠的。”
她连连点头:“嗯嗯听医生的。”
他身形瘦高,瘦骨嶙峋的,肤色常年呈现病态的苍白色。
与卿在游戏组一个多月,就发现他饮食、作息极其不规律。
这么一看,今天的脸色确实比前一阵好多了。
有很多关心的话涌上心头,都堵在嗓子眼。
最后被咽了回去。
她没有立场。
她现在,只是同事而已。
关心的话,也仅限于同事的范畴。
“钱是挣不完的,工作也是做不完的,但是身体是自己的。”
姚申一点点头。
他知道,他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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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局结束,姚申一喝了酒,便叫代驾来接。
张克礼一点没喝,便由他送穆与卿回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见了一个人。
卢医生。
他的心理咨询师。
他躺在巨大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卢医生和他聊了很久:“所以,你们今天的聚餐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很努力地吃饭,按时睡觉运动,希望像个正常人一样。”
卢医生仔细看了手中的报告:“姚先生,四年前你被你的母亲带来做心理咨询,当时你很抗拒。四年后你主动来我,迄今为止已经做了三次咨询。在我看来,你现在的情况比四年前好很多。你的问题你都知道,也愿意遵医嘱、好好养身体。你没有到需要做心理咨询的地步啊。”
他合上报告:“那你觉得,你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呢?”
问题?
他的问题是,他不像正常人。
他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他没有特别在意的朋友。
他很难和别人建立长久的亲密关系。
他连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的亲妈,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满意。
年幼的他对成人世界,最大的感触,就是不理解。
不理解为什么学生就应该一直待在教室里、长时间缺勤就要被退学;
不理解为什么他的爸爸要离开他们;
不理解为什么不爱吃妈妈做的炒青菜,就是不孝顺,她就会对着自己哭。
她曾经连续十几天、每天都做盘炒青菜放在他面前,一定要他吃。
“小孩子不能挑食,这青菜是补充维生素的,一定要吃。”
他勉强吃了一回,结果第二天又做,第三天、第四天……永远都有。
他再也不吃了。
从那以后,不管妈妈怎么训斥、哭诉,就是不吃。
哪怕摆在面前的,只有这一道菜,也不吃。
他记得他家的饭桌上有条裂开的纹路,他就拿食指贴着这条纹路从上摸到下一直摸,摸到头了、再来,继续摸。
他妈妈说了多久、那菜摆了多久,他就摸了多久。
小孩子对大人展示的威权,不是愤怒,而是茫然。
他不理解,只是不爱吃炒青菜,怎么就是罪不容赦的错误了。
一开始只是不爱吃炒青菜,后来发展到,对所有绿叶菜、和哪怕泛了一点点油花的炒菜,都产生了阴影。
甚至一度厌食到了需要打营养针的地步。
终于,他妈妈让步了,不再逼他吃炒青菜。
他也开始赚外快。
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吃。
后来,他长大了,事情慢慢好了起来。
破格被大学录取,妈妈被亲戚朋友成功授予“天才母亲”的头衔,多少人称赞她、向她取经。
他以为,终于和妈妈和解,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结果却演变成,和妈妈几乎决裂的局面。
哪怕现在缓和了许多,也偶尔会吵架。
他真的很想控制自己的脾气,如果不是那天和妈妈发脾气、不想说话,和方静语的饭局里,他不会到最后才发现几个人已经吵了起来。
他把脸埋入双手中。
他真的很怕,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低声呢喃:“医生,我是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
卢医生想了想:“姚先生,你是个IQ极高、名副其实的天才,二十出头、名利双收。别说是你这样的天才,哪怕是普通人,也很难做到人见人爱。人与人的相处是一道难题,你只是思路和许多人不一样,每个人都会有很独特的、奇怪的想法,没必要妄自菲薄。”
“我没想人见人爱,我只是——”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只是,希望和那一个人,有关系。
卢医生:“姚先生,我大胆猜测一下,你忽然有了心理咨询的需求,是因为生活中遇到了什么变故、或是遇到了什么人?”
姚申一神情一滞。
卢医生笑了:“这是好事,你可以翻开人生的新篇章,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是的,是好事。
可是他没有信心。
因为太过在意。
他不希望,和妈妈之间的悲剧,再次上演。
尤其对方,还是那样一个人。
可爱甜美,
热爱生活,
朝气蓬勃。
可还是控制不住,
想抓住她。
再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