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爆炸里》芐五

17、写给柯兰生的第一封和最后一封信

　　那扇尘封十八年的家门，再一次被打开，像有始有终那般，十八年前也是柯兰生亲自关上落的锁，如今又由他再次开启。
　　喀的一声，锁扣回收，带着经年的锈迹，声音都不利索。他握紧把手，稍用力往外拉，那些日日夜夜就扑面而来，卷起落地的尘埃，往事就像昨日才过去，今天只是曾经的某日。
　　他放学归来，回到这个不算温馨的家，今日老师的作业里有一项，说要大家写一封信，给最亲爱的人。
　　高培念念叨叨，又精细挑选着信封，更好看的那个给了柯兰生，临家门口还说饭后要来一起写信，又随意的吐槽语文老师的奇思妙想，痛恨写作文落笔成烂的自己。
　　餐桌上是做好的饭菜，已经不冒热气，估计是父亲或者母亲做的，做完又各自忙碌。他将书包放回到房间，手里的信封随意搁置到一边，今天发生了一件事，他需要紧急记录一下。
　　是的，高培又增加了高光时刻。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折纸，居然编出一朵玫瑰给他，底部穿了一根纸做的枝干，绑到了柯兰生的手腕上，而且那朵玫瑰还是用红纸折的，很美，像是把真实的玫瑰花做成永生那般，又亲手别在他的腕上。
　　高培说果然与他很搭，但柯兰生只想将这朵玫瑰别到他的耳缝，一定也很搭。
　　簪花的高培，娇艳欲滴，光凭想象就让柯兰生心生躁动。
　　这幅画是千百张里唯一上了颜色的一张，带着野蛮的性感，果真动人。

　　他将画纸放好，又将彩笔塞进抽屉的最里面，连同他们俩的秘密一起被安置好。
　　刚洗好手准备吃饭的柯兰生听见敲门声，他去开门，是拎着作业一脸不爽的高培。
　　“怎么了？”柯兰生问他。
　　高培刚张嘴，看见餐桌上未动的饭菜，又推着他去吃：“你先吃饭，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说，也是好在今天休息不用上晚自习，不然你又要挨饿。”
　　柯兰生从厨房多拿出一副碗筷给高培，从他说起因为回家就被哥哥唠叨开始，柯兰生就知道他晚饭一定没好好吃。

　　“你说哥怎么越大越爱唠叨，从小就管着我，不许我干这个不许我干那个，烦都快烦死了。”高培塞了一大口肉，然后又给柯兰生夹菜。
　　“哥说你什么了？”柯兰生问他。
　　“他说，我都高三了，要好好想想以后的事了，比如去哪个城市，学什么专业，以后的职业规划，”高培长叹一声，“咱们才高三刚开学，怎么就要开始想职业规划了。”
　　“哥是为你好。”柯兰生说。
　　“我当然知道，还好你今天坚持回家吃饭，不然你也会他念叨。”高培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苦瓜给柯兰生。
　　“我不怕他说，我已经想得差不多了。”柯兰生说。
　　“就想好了？你想做什么？”高培吃了一口菜，一声惊呼，“咦，你家西红柿炒蛋还是这么酸，如果不是因为你爱吃酸，我都要以为叔叔阿姨放醋了。”
　　柯兰生笑着站起来，从厨房倒了杯加了糖的白开水给高培，再回答他：“我想学医，以后当个医生。”
　　“学医？”高培迟疑一下，喝下一口甜水，“那我干嘛呢？”
　　“你想想呗，你想做什么？”柯兰生说。
　　高培放下筷子，撑着脑袋看柯兰生：“我不知道，但我想跟你一块儿，帮我想想我学什么能跟你一块儿。”
　　“你也学医？”柯兰生随口问。
　　“可以呀，完全没问题，到时候填志愿咱俩一起，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最好同个寝室。”高培说。
　　柯兰生笑，没说话。
　　高培刚拿起筷子的手又停了下来：“不行，同寝不行。”
　　柯兰生看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不然到时候我们俩去外面租房子住吧？同寝的话还有别人，到时候想亲你抱你都不行。”高培说。
　　柯兰生挑了一大块鸡蛋放到高培碗里，很随意的说：“我都可以。”
　　“这样想想我就好激动，”高培把那块鸡蛋一分为二，夹了一半喂到柯兰生嘴边，看着他张嘴吃下，“我们租个小房子，平日里一起上下学，一日三餐自己买菜做饭，休息日一起去打工赚房租，节假日或者窝在家里，或者出去旅游，怎么样，是不是突然感觉很幸福？”
　　“是是是。”柯兰生咽下嘴里的鸡蛋说。

　　过了好久，高培又问，这跟上一句吐槽语文老师根本不搭边，“你真打算学医吗？”
　　柯兰生喝着碗里的汤，淡淡点头。
　　“那你有目标学校吗？”高培又问。
　　“有，”柯兰生停顿一下，“但不在本市。”
　　“哪所？你告诉我，我去看看那所大学有没有别的还不错的专业，”高培抽过一张纸帮柯兰生擦嘴，“我想了一下，你学医估计要好长一段时间，那如果我也学医还打算一直在外面租房子住，我们俩可能会饿死，所以你就安心学习，我来找个职场上热门的专业学，然后赚钱养家和养你。”
　　“我觉得你还是先想想你真正喜欢的什么，别到时候学了又后悔。”柯兰生说。
　　“我一直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高培说，“就是你呀，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
　　柯兰生拿他没办法，又控制不住脸红心跳起来。自从高二暑期两人意外的一次矛盾，双双表白之后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柯兰生跟以往没多大区别，高培就是越来越不要脸。
　　好比如现在，他看出叔叔阿姨都没在家，便壮着胆子靠近柯兰生，然后在他耳边说没必要小声说的悄悄话：“兰生，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
　　柯兰生瞬间僵直了脊背，哪怕听了半年多高培无时无刻挂在嘴边的“喜欢”，可每次他都会紧张又别扭，怎么都听不习惯。

　　柯兰生瞬间站起身，尽量保持着冷静将碗筷收回水池里，三两下洗完，水龙头刚关上，高培从身后抱过来，将手里的碗筷举到柯兰生眼前：“兰生，我的碗筷你忘记收了。”
　　柯兰生皱眉，匆匆抢过那副碗筷，又打开水清洗起来。
　　高培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唇瓣却似有若无的擦过他的耳垂，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刺挠好一阵。
　　这副碗筷着实脏，清洗的时间是以往好几倍，哗哗的水声不断响起，掩盖迷人又妩媚的亲吻。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柯兰生只记得高培伏在他耳边的那句哀求：“兰生，我想亲你，让我亲一亲好不好？”
　　接下来，他的下巴被手指捏住，头转向后侧，唇被覆盖，有轻微的舔舐，湿润的浸泽，敲开了双齿，身体都被迫转正，黏腻又汹涌的追逐，堵塞而窒息的空间，他难以呼吸，又挣脱不开，被有力的手臂捞住后背，环过他的腰间，再与他共同沉沦。
　　几近晕厥，才又被拯救。
　　耳边还是嘈杂的水流声，柯兰生觉得实在太浪费了，又腾不出力气去管，如今他只是案板上的鱼俎，任由高培摆布。

　　倒在肩窝里缓了良久，才算恢复点力气，氧气也开始供给给大脑，退却了四肢酸软，他抬起头，故作厌烦的瞪了高培一眼，跳下案台将水池里的水关掉，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高培笑着跟在他身后，在要关未关的房门前假装犹豫，再推门进去，反手上锁。上锁的声音很大，传进柯兰生的耳朵里后，令他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他站在桌边，欲盖弥彰的收拾着一个本子和一支笔，突然就痛恨自己整洁的习惯，害得他当下没有任何忙碌可言。
　　“兰生，”高培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诱惑，牵动着本就不平静的心脏与混沌的大脑，那一声堪比耳边的低音，总能勾起刚刚发生不久的暧腻滋味，“如果你需要写一封信，给你最爱的人，你会写给谁？”
　　问句问完，人已经走到身旁，低着头看他迷蒙的双眼和红央央的脸颊，忍耐力即将突破临界点。
　　他突然又变成了小可怜，伸手揽着柯兰生的细腰，将他卡在双腿之间，那个哀求的声音又响起了：“兰生，能是我吗？会写给我吧？”

　　浓情墨溢。柯兰生虚脱的倒在床上，大口喘息，下身片刻泥泞，他也无力去管，抽纸在几步开外的书桌上，窗户的一侧贴着那张上了色的簪花高培，他收回视线，顿挫般回到现实，侧身将自己蜷缩起来，手边是展开的信纸，只有开头的称呼，没有落款人的名字以及年月日。

　　亲爱的
　　最爱
　　我最爱的柯兰生
　　兰生：
　　这封信也许有点长，但能到你手里的话，念在我们多年相识份上，至少看完吧，毕竟也是我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的。
　　打脸有些快，前一句还在说这封信有点长，到第二段就不知道写些什么了。
　　这样吧，既然都拿到这封信了，那就最后再陪我回忆一次我们的从小到大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想和你做好朋友吗，告诉你可不能笑，因为你们刚搬来第一天不是就误伤了咱哥吗，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暗爽了好久，终于有人能治治他了。你是不知道，小的时候他从来不带我，出门玩不带我，回家了也不带我，可我也是犯贱，越不带我我越想要跟着，越不让我跟着我就越讨厌他，心里还在暗暗发誓，以后长大了要咱哥跪着求我带他出去玩。哈哈哈哈哈哈哈。但事实证明，我都还没长大就已经先一步不要他带我玩了，因为你来了。
　　我想跟你交朋友，一半原因是因为咱哥，一半原因是因为妈妈把你形容得太好了。咱妈说你懂事听话，陪着叔叔一起跟咱哥道歉，还拿童话书说赔给他，说你白白的，有些瘦小，但是长得很可爱，脸上的两块肉团胖乎乎的，还说当时只是想摸摸你，没忍住又捏了一把，说你的皮肤跟小姑娘都不相上下。咱妈真的很会夸人，还很细致。我当时就立马吵着要去找你，不是妈说交朋友需要有诚心，我可能当天就去拍你家门了。
　　小孩子哪里懂得诚心是什么，不过是咱妈说我做而已，不过多亏了你，倒是让我提早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应该很不好看吧。但我可骄傲了，我还记得你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回想起来很怀疑你是不是也很想跟我做朋友。当然，你也很厉害，我可是苦练了好几天才学会写名字呢，你反而好像更早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而且你还是三个字的名字。柯兰生，你真的从小就好厉害。
　　但来到新环境你还是会害怕的吧，我记得上幼儿园你每天都要牵着我上下学，还牵得可紧了，本来想甩开的，最后还是纵容了你，我可真好呀。
　　不过上小学咱俩就不牵手了，牵手也挺奇怪的吧，虽然现在很后悔为什么上小学之后再也不牵手了，但是防止你害怕新环境，我就只好牵着你的书包带跟你一起上下学咯。说起来，你小时候怎么长得那么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小小一个，又白又嫩，一个指头就能推倒的模样，真是多亏了我这个拳头强悍的人护着你，不然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也就一下没看住你，就差点被揍了，还好那天我值日，不然你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说起这个我就生气，他们就晓得挑软柿子捏，你说你怎么就长得那么好欺负呢，真拿你没办法。
　　说真的，小学你班门口的风景确实不错，被我直接评为全校最好。
　　上了中学之后咱们就一直同班了，不过你依旧很害怕新环境哎，开学第一天分座位是不是很想跟我当同桌，直勾勾的盯着我向我求救，可惜咱俩身高差太多了，我只能坐到最后一排，你那个子跟我当同桌估计黑板能挡掉三分之二，但最后咱俩还是同桌了一小段时间。那可是我中学时期最认真做笔记的一段日子，生怕你哪一部分看不着跟不上，我拖累了你让你坐后排，就不能在学习上也拖累你，虽然你也就问过我两次借笔记看看，但至少还是发挥了作用的。
　　不出门、没朋友、死读书，你自己回想一下，年少的时候除了我你还有其他朋友吗？呃……为什么我回想起来你身边除了我之外都是女孩子跟你说话？不算不算，你也不是很喜欢搭理她们，你自己反思一下，为什么就只有我这一个知心朋友吧。要不是还会读点书，估计连小姑娘都不爱搭理你。真烦，回想起来中学时光，我每次看你不是在低头刷题，就是在背诵看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现在想起来也很气愤！！！
　　还记得吗，你这股爱学习的劲儿直到高中终于爆发到顶峰了，就在临近文理分班的时候，你像个疯子一样学习，走路学、吃饭学、上课学、下课还学，我怀疑你梦里都是在刷题。我当时心拔凉拔凉的，跟你说话也听不见，回家一起写作业也不理人，我还偷摸发现你在学超前知识，我当时都觉得你可能一股脑只想冲进提升班，把我甩老远，每天看到你就心烦。
　　哎，这样想起来，好像高中有一个学期咱没同班啊，不算不算，也就几个月。
　　我可是抱着对你的怨恨踏进理科班的，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跟我同班，你知道吗，我当时心里都放烟花了，你说实话，是不是没考上？是不是失误了？当时面对你我都不敢提这事儿，现在让我开心一下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进提升班你是不是挺难过的，之后都没怎么见你那么发奋的学习了，不过没关系，你之后不是考上医学院了吗，现在还是个很厉害的医生。
　　兰生，我甚至都不知道你高考考了多少分，去了哪个学校，在哪个城市生活，还有交过什么知心朋友，舍友对你好不好，进入新环境害怕怎么办，甚至想没想过我，有没有回来过，谈没谈过恋爱。
　　兰生，我高考的分数是六百出头，去了当地最好的大学，学的是信息技术，舍友都很好，我们四个没多久就混成一团，到现在都没怎么闹过矛盾，新环境没什么怕的，其实都那样，我找过你，只是没找到，我一直都在家里，没有谈过，没有喜欢过讠
　　兰生，消防队的生活很充实，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做，倒头就能睡得着，男孩子们很好相处，啥事儿说不开给一拳什么都能解决，他们都很糙，说话也直接，是个很让我安心的地方，是我的避风港。
　　兰生，这些年，有人退役、有人牺牲、有人继续坚守，我之前也是打算白头于此的，可是后来，你又出现了。多神奇，那天我不太情愿的去聚了个餐，不太情愿的进了那家酒吧，觉得烦出门买糖还碰不到便利店，心情差到极致，高中那帮朋友很珍视我，但我总想避着他们，他们总能让我想起你；可是我还是去了，就又碰到你了。
　　兰生，你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样貌没变，脾性没变，我只要喊你“兰生”，你什么都会答应。可也更加不爱说话，我们俩见面除了吃饭就是做\爱，甚至连一次真诚的聊天都没有，你总爱躲在书房假装很忙，好吧，也许有些时候真的很忙，但我了解你，逃避的次数绝对偏多。
　　兰生，回想起来我们已经维持这层关系两年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跟我保持着这段关系，但我很清楚我自己，从你搬家离开那年开始，我的时间就像是停滞了一般，再也看不到如班级门口那般的美景、再也碰不到需要我守护的男孩、再也起不了心思去逗弄别人。
　　兰生，对不起，十八岁那年你搬家，我连一句再见也没说。对不起，那天你还跟叔叔吵架了，心情一定很不好。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你。对不起，让你看到这封信。
　　兰生，我真希望如果哪天你真的看到这封信，我们还是保持着现在的关系，或者再差一点也行。这封信如果是你自己打开，独自看到的话，那样也挺好的，你自由了。你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来烦你了，没有人强逼你吃饭了，没有人需要你特意去煎鸡蛋了。
　　兰生，如果碰到喜欢的，就勇敢追吧，告诉他，我相信以你的魅力一定可以拥有幸福，如果很不幸的被拒绝，不要灰心，不是你不够好，是对方瞎了眼，我高培看上的人一定是最好的。
　　兰生，
　　兰生
　　兰生，我
　　兰生，我知道你还有一件事没去做，早在大学毕业前你就在学习德语吧，我都不知道你考没考证，如果想去做无国界医生，那就去吧，你真的很厉害。
　　要注意安全，
　　兰生，我回忆完了，谢谢你陪我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