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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九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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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年过后,南方战事奇迹般地好转,对峙之中,尤有胜算。洪煜虽表面上,给足了赞美肯定,心里却又拨着另一个算盘,他不傻,这仗打得实在蹊跷,如今这般神勇,当初那三郡丢得也太莫名其妙!
因人偶的事,韩家人朝廷后宫都偃旗息鼓,老实了几个月,直到南方捷报传来,才重获洪煜一些眷顾。倍受冷落的韩初霁借着儿子五岁生日的机会,邀请洪煜入“荣禧宫”用膳,竟也得了应承。
与知秋的相处,似乎更加亲近了些。洪煜渐渐习惯他陪在身边的感觉,哪怕与他闲话两句,也远胜过以前昼夜晨昏的孤身。叶知秋比刚入宫时内敛了些,却依旧诚恳坦荡,身上全无半点官僚气。更出乎洪煜意料之外,是太子在知秋的安排下,一心向学,规矩恭敬,再没闯什么祸端。
当初安排知秋全权接管太子东宫,不过是暂时的权衡之计,却不想他做得倒是得心应手,也极少抱怨诉苦。洪煜自幼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自是明白,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没有不受委屈的。知秋不说,一是他确是豁达,二是他生活上的习惯,不管是晨间打坐,晚上练剑,甚至平日里读的书,对他保持宁静心境其实都有帮助。看来,他先生对他的培育,确是修为多于学问的,这一切,应该是叶文治授意吧?
一日洪煜正在御花园的花厅里,请了几个大学士讲学问,这种场合,知秋甚少参加。虽然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与朝廷的官员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曾有奴才偷听了几个大臣的谈话,学给洪煜听,说,狐仙转世,还真会挑人家,天底下,没有比叶家更好乘凉的大树了!
正这时,外面下了暴雨,打得荷塘里的翠绿粉红一片狼籍。洪煜朝外面看,正看见小径上匆忙走过的,正是叶知秋。皎儿为他撑着伞,却也不耐雨急,湿了大半身子,在葱绿的树丛间那么一闪,便没了影。有时见他敏捷轻盈,无时无刻不透着伶俐的模样,倒真觉得他前世是狐仙。那也好啊,无论生死,朕都能抓得住你吧!
中秋前,知秋纽了脚,不能下地,叶文治借机会将他接出宫,在府里静养,洪煜本不愿,毕竟佳节已近,不好强留。知秋带了皎儿在身边,这段时间来,皎儿跟他也贴心,伺候得尽心尽力。因为环境好了,小半年的,个子窜了半个头还多,倒是壮实不少。
这天下午,奄奄欲睡的知秋,缩在床里看书,却听见门响,以为又是催他吃药的皎儿,不等他催,就说道:
“凉一凉,我等下就吃!”
“再凉就结冰了!”进来的人却是叶文治。
“大哥是你?皎儿呢?”
“我放他出门逛街看热闹了。”叶文治将药碗递到知秋面前,“这碗喝了,晚上再不用吃。”
知秋却只往旁边一推,文治皱眉摇摇头,却也没逼迫他,从被里拉出他扭伤的脚,小心托在手里:
“消肿了没有?”
“嗯,好多了,这是什么?”知秋见大哥打开的一包冒着热气的东西问。
“出兵打仗时得的土方子,用热药渣按摹,消肿去瘀,我手重,疼你吱一声。”
说归说,叶文治下手极有分寸,恐怕弄疼他半分,知秋见他厚重手掌,小心翼翼地把药渣敷在脚上,再由内向外轻轻肉搓,心里难免感动。这段时间在宫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倒少了跟大哥这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幼时光阴转眼不见,自己跟大哥似乎也不能象以前那样简单。
“怎这么安静?”文治没抬头,与身边沉默的人说,“没话跟大哥说?”
“是话太多,不知怎么说。”
“哦?”文治停手,扭头微眯着眼,判研地看着知秋,“问吧!你心里有事怎么藏得住?”
知秋正直问道:“大哥觉不觉得南方的战事很蹊跷?”
“你指哪方面?”
“好转得很突然。”
“年前失去的三郡,都是稻丰水肥,囤兵的好地儿;年后,却挑着穷乡僻壤,夺回两个。你说的是这个?”
“嗯,我想,大哥的消息,要比皇上灵通。”
“只怕这里面的玄机,皇上早就看出来。身为臣子,消息若比皇上灵通,便是欺君的罪,你可别给大哥找麻烦!”
“知道,”知秋抿嘴想了想,终于将心里的问题倒出来,“当年大哥南征的时候,形势大好,为什么没有一举歼灭,却给了他们喘息反扑的机会?”
叶文治争取将精力集中在治疗上,心中乱,却没有表现出来,他对知秋有所隐瞒,却从不曾欺骗。长大了,凡事能洞察,善分析,很多事跟不跟他说,他也总有弄明白的一天,于是简单说:
“叶家是前朝遗臣,那时候刚投奔皇上,总要留个后路。”
知秋点点头,朝前探了探身,在文治耳边轻声问:
“大哥,你从没相信过皇上,对吗?”
文治的耳朵,敏感地感受着知秋热热的呼吸,长长叹口气,幽幽说道:
“皇上继位之初,由辅政大臣帮忙处理政务,亲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治了辅政大臣之一的凌白萧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罪,先后两年,杀了三千多口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皇上暗中查出,当年先皇驾崩前,便是凌白萧建议由皇上的母妃陪葬!”
叶文治转身拿了巾帕,在水盆里浸湿,小心地将药渣擦去,仍旧小声与知秋交谈:“伴君如伴虎,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些你不用操心,大哥会帮你铺,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妥妥当当,你把你的心看管住就好!”
知秋坐回身,靠着床头,面色暗淡,侧着头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了。叶文治转身收拾完,碰上知秋怔怔目光,落漠姿态,心“突”地猛跳两下,此时此刻,这种不太象平日知秋的状态下,倒好似那人,回来了。
在叶文治府上呆的几天,最开心的莫过于皎儿了,没事就可以出门逛街,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精彩!知秋的脚倒是好得快,每天晚上用热药渣按摹推拿明显是见了效,几天后已经能下地走动。
回宫前晚,知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皎儿,容光焕发,就象自己当年下山进城游玩过一样,于是问他:
“你要不想回宫,就留在这里当差也成;要不,我就给你点盘缠银子,你想回老家也好,还是在京城做点小买卖,都随你,宫里我帮你交代!”
“大人,你别对皎儿太好了!”皎儿感动在心,却也不会象以前那样动不动就下跪,他知道知秋不喜欢那样,“皎儿还是愿意跟在大人身边,一辈子伺候您!再说仁喜哥和钟卫哥还在宫里呢!皎儿没亲人,就他们两个朋友,还是跟大伙儿一起舒心!”
“那你就跟着吧!”知秋心想,钟卫出宫也是可能的,惟独仁喜,他这一辈子,生与死,便是离不开那高墙之内。而他也不想再跟皎儿提这事,皇上若是知道他隐瞒了仁喜的偷情,还不知要如何反应!回宫的路上,知秋掀帘子朝外看的时候,正碰上皎儿兴高采烈的脸,不禁忍不住联想许多年后,自己须发皆白,皎儿也终不再是孩子那一天。
只是,苍天的安排,并不一定会迁就每个人的计划。回宫几天后的一个清晨,知秋打坐完毕,端水进来的却不是皎儿。于海说,皎儿昨晚出门,好象去找仁喜,却一晚上没回来。知秋觉得纳闷,下午再回到院子,于海悲痛地跟他说,有太监在后花园的湖里找到皎儿,溺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