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96、十二月六

　　二十八小时过去，晨星仍旧没有醒来。
　　当初接到傅凌的案子时，虽然未被肯定地告知复制人的寿命不如常人，但施杨也隐隐有所察觉，故一度暗中关注过晨星的状况。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没能发现异常，于是就大意了——毕竟支撑复制人寿命只有十几年这一结论的样本数据，确切来说只有傅凌一人。因此并不能排除所有复制人都只能活这么短的时间。
　　然而事到如今，再多的辩解也是无济于事。他默默嚼着烟草，无意识间竟咽了下去。
　　甯安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因为他能放下对周立军的执念原谅晨星，已是十分不容易。他唯一可以怪罪的对象，只有他自己。他轻轻坐下来，与施杨肩并肩，沉默不语。
　　突然，病房门被打开，欧阳尧旭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看了看立刻起立的二人，声音低沉得有点像哑了嗓子，“晨星暂时拜托你们了。我要去一个地方。”
　　甯安紧张地问：“去哪儿？”
　　“去接一个人。”欧阳尧旭眼神恐怖得似乎是要去杀人。
　　甯安不放心他独自行动，“我陪你去。”
　　“不用。”欧阳尧旭说完，忽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遂收敛起骇人的眼神，缓和下语气道，“放心，我真的只是去接一个人，马上就回来。”
　　甯安纠结片刻，还是决定相信他，“早点回来。”
　　欧阳尧旭点点头，走远了。
　　方才，他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照片上，辛辰被捆着四肢，双目紧闭，看上去像被绑架了。欧阳尧旭并不明白绑匪以她为要挟威胁的原因，毕竟她与他之间的关系，也就仅限于帮忙治疗晨星这一层。他想，会不会是她在试探应月的过程中，遇上什么情况了？可如果不乐意帮忙的话，那混蛋应该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说，她被第三方找麻烦了？
　　欧阳尧旭思索半天，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能肯定一点——既然对方选择通知自己，那么他或他们这一系列的行为应该仅是针对自己，所以单刀赴会是最好的选择。他到达目的地后，抽出配枪解开保险栓，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辛辰躺在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而且已经苏醒了。不过出于警惕，欧阳尧旭没有马上靠近，而是暗暗观察四周的环境来。察觉到有人来了，辛辰抬起狼狈的脸庞，说：“她把我放下后就走了。这附近应该没其他人。”
　　欧阳尧旭一头雾水，“你没有被绑架？”
　　“……没有。”辛辰不禁垂下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尧旭收起枪，走过去给她解绑。辛辰沉默了一会儿，惭愧地说：“……对不起。应月拒绝了我的请求。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把我自己的身体让出来给晨星这一个办法。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拒绝了我……”
　　刹那间，一片涟漪在欧阳尧旭那犹如死海的心头荡漾了开来，那涟漪又卷起滔天骇浪，顷刻间将他的理智冲散得支离破碎。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他瞪着辛辰，双目血红，面部肌肉不断抽动。他无数次想说出让她为了晨星去死的话，但尝试了无数次，却无数次失败。因为即使他能昧着良心默许她交出身体，晨星也不会同意。
　　半晌，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压下所有愤怒所有悲伤，向辛辰伸出手，淡淡地说：“走吧。”
　　“……走？”
　　“去医院。晨星在等你。”
　　欧阳尧旭离开没多久，晨星就眼睫毛一动，微微睁开了眼。
　　她是在睡梦中昏迷的，并不记得事，所以对甯安那一副像守了七天夜的憔悴模样十分懵逼，“……组长？师父？你们在干吗？”
　　“你感觉怎么样？”甯安略过了她的问题，赶紧让施杨去找医生。晨星试着动了动身体，意外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这是……怎么了？”
　　“你的病情恶化了。这里是附二医。”
　　话音一落，晨星的主治医师就赶来了。他简单给她看了一下，说：“还好，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我先安排几项检查。但之后的治疗方案，还需要进一步长谈。”
　　“谢谢医生。”甯安礼貌地谢道。
　　医生走后，晨星瞥了瞥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甯安，又瞟了眼沉着脸不说话的施杨，尴尬地笑了笑，“你们都知道了？”
　　对于晨星那缺根筋的性格，甯安有时真是无从招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们担心，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你就越应该依赖我们，而不是想着一个人解决。”
　　“对不起。”晨星明白自己错了，乖乖接受批评。
　　甯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为了你，欧阳尧旭还去打了薛琴任。”
　　“什么？！”晨星一听瞪大了双眼，“那是我自愿的，和薛琴任没关系！”
　　“擅自使用未经过临床试验批准的药物，有多危险还需要我给你一一列出来吗？”
　　甯安克制着情绪，不忍心吼她。晨星讪讪地闭上嘴，随后又问：“薛琴任现在怎么样了？”
　　“被革职处分了。”
　　“那欧阳尧旭呢？不会被关小黑屋了吧？”
　　“他一直守着你，不过刚才出去了，说要去接一个人。”
　　“谁啊？”
　　“没说，也不让我们跟着。”
　　晨星嘟起嘴，若有所思。施杨对甯安道：“我留下来，你先回去处理事情吧。”
　　“好。要是欧阳尧旭回来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甯安又嘱咐了晨星一句“好好休息”，先走了。施杨笔直地靠墙站着，看上去就像一座肃穆的雕塑。
　　虽然施杨的存在会给人一种莫大的安全感，但半天不吭一声，难免会让气氛难捱起来。晨星搜肠刮肚，找了个话题，“师父，你饿不？”
　　施杨一言不发地出去，捎回了一个饭盒。他打开盖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晨星嘴边。晨星顿时大惊失色，差点给他跪下来了。
　　好在这时欧阳尧旭回来了。看到辛辰也在，晨星不禁双眼一亮，似乎格外开心。欧阳尧旭从施杨手里接过饭盒和勺子，坐下来，无言地喂起晨星来。固然并非存心秀恩爱，晨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医生说，我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所以你不用太担心。” 发觉辛辰的表情不太好看，晨星提高音调，表现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辛辰：“……”
　　感到有些不对劲，晨星又转头去看欧阳尧旭。欧阳尧旭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辛辰想把她的身体让给你。”
　　晨星困惑地皱起眉头，“这怎么能让啊？”
　　“能。”欧阳尧旭斩钉截铁地道。
　　晨星先是诧异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辛辰，面带愠色地说：“我不需要。”
　　这脱口而出的四个字，宛若一盆冷水浇在辛辰头上，教她彻底死心了。
　　晨星继续道：“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是两个人，只是恰好长相一样而已。你不用为我的人生负责什么，同样我也不用，所以你不要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辛辰默不作声，眼角微微发红——她本以为自己亏欠晨星一辈子，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补偿，却不料她根本就不在意。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深刻认识到她和自己是两个不同的人，即使有着相同的样貌、相同的基因，却是两个完完全全不相同的独立个体。
　　她忍不住往下扯了扯兜帽，借此藏起自己一塌糊涂的表情。施杨默默站在一旁，严肃立体的面部线条以难以察觉的程度柔和了几分。
　　晚上，欧阳尧旭给晨星擦完脸，静静地等她入睡。然而晨星却十分精神，两颗眼睛瞪得和田螺一样大。而后，欧阳尧旭看不下去了，轻声催道：“快睡吧。”
　　“我不困。”
　　“不困也要睡。”
　　“就是睡不着嘛。”
　　“睡不着也要睡。”
　　晨星不开心地鼓起腮帮子，忽然想起甯安早上说欧阳尧旭打了薛琴任，无意识抿了抿唇。欧阳尧旭将她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是怎么打薛琴任的。”晨星有话直说，决不含糊，“是右手握拳一下子抡过去，还是一巴掌甩过去。”
　　欧阳尧旭也打出了一记直球，“用拳头抡过去的。”
　　晨星听了，转了转眼珠子。
　　“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把辛辰带过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欧阳尧旭倏地一愣。
　　晨星转过头，直直地凝视着他，“我在想，你是不是想过牺牲辛辰，哪怕只是一念闪过。”
　　欧阳尧旭垂下视线，没有否认。
　　“但你终究还是没让她那么做。”晨星说着，灿烂地笑了起来。欧阳尧旭咽下苦彻心扉的滋味，既是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听：“不管时间还剩下多少，我都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这才是我喜欢的欧阳尧旭。”
　　晨星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欧阳尧旭给她盖好被子，走至窗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
　　他以前偷偷抽过一次烟，不为别的，单纯好奇它是什么味道。但因为被烟味冲到了，所以后来也就没抽了。然而今天，他却神使鬼差地买了一包放在身上。
　　他捏着烟盒，感受着如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般爬过心头的冲动，到底还是把它丢了。理由很简单，晨星不喜欢烟，仅此而已。
　　“妈蛋的，又让他给溜了！”
　　“你说，他究竟是如何突然消失的？我们明明马上追过来了。”
　　“鬼知道！或许他除了易容，还会其他异能？”
　　“没那么玄乎吧？”
　　“算了，既然跟丢了，今儿就先打道回府吧。下次，绝对不能再让他逃了！”
　　见自己的两条“小尾巴”终于舍得离去，风逸才从暗处现身，勾了勾唇角。他纵身一跃，翻过围墙，拨开草丛。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比夜色还要漆黑的裂缝，仿佛连接着深渊。确定就是这儿后，他不带半刻夷犹，径自跳了下去。
　　螺旋之所以始终搜寻不到姜正文的下落，是因为他藏在一个他们即使配备上三头六臂，也无法迄及的地方。风逸才爬出地洞，首先找了一摊泥涂在身上，然后顺利无阻地穿过泥人群，到达了目的地——燕川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
　　这个附二医，和原来世界里的附二医截然不同，像是荒废了许久，特别适合作为末日丧尸游戏里的场景。风逸才推开锈迹斑驳的大门，缓步走上住院部的楼梯，在一间手术室里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身影——姜正文。
　　姜正文此刻正佝偻着身子，专心致志地沉迷于调制药水之中。听到敲门声，他机械地转过头，用那双眼窝深陷、血丝密布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风逸才看。好半晌，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来者是谁，默默转回身，丢下一句：“在你左手边的柜子上。”
　　风逸才斜目一扫，看到那里放着一个药瓶，里面有一只不停扭动的白色长虫，试图撞开瓶盖逃出去。他将它收进外套内侧的口袋，说：“戴素楠在试验的时候，一不小心多开了一个‘入口’，但她并不能控制第二个‘入口’开启的位置和关闭时间，还意外让管控局的人溜进来了——你没被发现吧？”
　　姜正文没兴趣关注外面的事情，他并不知晓此前有不速之客来访。
　　“约瑟夫·李想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
　　“快了。”
　　“人家好歹提供了那么多数据，按理说可以大大缩短实验周期。可别辜负了他的期望。”
　　风逸才一挥手，转身离去了。姜正文转头一看在培养皿里团成一个球的上百只无足虫，戴上防护手套，用镊子取出其中一只，将新调配好的浅粉色药水缓缓注入其体内，再把它和一只小白鼠放在一起，静心等待起来。
　　在药效的作用下，那虫子一见到小白鼠，犹如饥饿的毒蛇般猛然一扑，眨眼间钻进了它的皮肉之下。而那小白鼠甚至都没挣扎的机会，便浑身毛发失去光泽，皮肤上开始浮现出可怕的黑斑，不一会儿就彻底不动了。
　　姜正文紧禁盯着小白鼠的尸体，双目迸发出兴奋骇人的光芒——
　　接下去，他需要活人来继续实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