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不语》爱初会

6、误上画舫

　　林姿见到奶奶投过来疑惑的眼神，忙将手机的音量键往下按，而后对着视频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面的女孩因为过于激动，从玫瑰金的公主沙发上摔了下去，带动了支架上的手机，屏幕里一阵天旋地转……

　　从酒店楼下到玉滴湖的观光码头，步行只要十五分钟。林姿想着送货来回只要半小时。如果将奶奶再送去康养中心，而后兜回来送货，最后又接奶奶回酒店，回来的时候都七点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先向服务台借来一辆钛金行李车，将十二个礼盒稳稳地装了上去。而后叫了一份下午茶点到房里，嘱咐奶奶安心在这里吃东西。就半个小时而已，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跟你奶奶结婚前，认识了也就半个小时而已。”夏渐秋双手扶着拐杖，苦口婆心地劝：“曲小姐你都见过好几次了，怎么就不能结婚？婚姻法中都没有爱情两个字。你凭良心说说，老头子我是苛待了你，还是桎梏了你？你想干什么，我不是拿钱支持？

　　你爸和你不想继承映月集团，我也不曾强逼你们吧？大不了我让蓝翼来接我的班。可是你爸好歹找到了你妈妈做家主婆，在二十七岁生下了你，完成了他延续夏家血脉的使命，可是你呢？”

　　夏殊无言以对，正是因为爷爷的开明和包容，才让他遵循本心，从事自己喜欢的智能产品研究创造，无拘无束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一个耄耋长者最殷勤的要求。

　　可是就这样与曲安心结婚，他又很不甘心。倒不是那曲安心为人处世或是相貌身材有什么瑕疵，只是不喜欢而已。

　　在爷爷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中，夏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等下她会过来。爷爷你先看看她，再做决定好吗？”

　　夏渐秋愣了一下，惊讶地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夏殊没敢说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怕老人误以为是搪塞他。

　　夏渐秋有些怀疑地沉默了半晌，撇撇嘴说：“等下我跟她攀谈两句，你不要插嘴。”

　　“可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夏殊拿起手机，她还没有加自己的微信，只得不安地垂下手。

　　玉滴湖畔的观光码头上，停泊着一艘精致秀美的画舫，船身大约有十五米，上面镌刻了漆金的流晖二字。

　　夏渐秋为了早一点见到孙儿喜欢的人，先坐进了舱中等候，从四面采光的玻璃窗中向外看去。

　　“阿文，把林小姐的手机号发给我。”夏殊等不了了，必须先打电话通知她，否则等下怎么收场。

　　可是当方崇文将电话号码用微信发过来时，他就收到了濯清汉服客服小清的好友申请。夏殊忙点了添加，抬头就看到了林姿推着车，于漫天金霞中笑盈盈地走过来。

　　他以为就十二个飞机盒，摞起来应不足半米高，哪知道她是用大金顶行李车，推来满满十二个大礼盒来。

　　“这么多？”夏殊见了，显然有些惊讶。

　　林姿有些意外，拿出手机滑动着店铺页面说：“我们店都是成套出售，包括头饰、内搭、靴履、挎包、扇子香包或暖手捂、卧兔儿。你没看详情页就下单了吗？”

　　除了看不过来漂亮的汉服照，夏殊唯一记住的详情页内容，是一串数字86-58-85-37-163-96，当时并没有细想，后来才意识到这是模特小清的试穿信息。

　　“看了，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大一盒子。”夏殊忙叫服务员将行李车送到酒店前台暂存。

　　“谢谢惠顾，我先回去了。”林姿向他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夏殊急了，忙拉住她的袖摆，犹豫着开口：“我爷爷想见见你。你知道我爷爷是谁吧？”视线指引着她看向画舫。

　　那船舱比较矮，只看得见老爷爷的绒线贝雷帽，林姿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才是真的客户吗？”

　　“嗯。”夏殊只得点了点头。

　　林姿看了看手机才刚四点半，去跟长者打个招呼也行，于是提起裙子，走上了画舫，在舱门前九十度鞠躬，道了一声：“爷爷好，感谢您的支持和惠……”

　　话未说完，夏殊就牵着她的袖子将她拉进了舱中。

　　林姿认得这位长者，是著名的爱国民营企业家夏渐秋老先生。

　　她有些惶然不知所措，船身又晃了起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提裙转了进来。

　　“还安排了余兴节目？”曲安心见到林姿穿着长袍大摆的衣服，貌似演艺人员，难免疑惑。

　　她很快将这个女孩忽略掉，先热情洋溢地向夏老问好，又落落大方地向夏殊伸出手来：“好久不见了，夏总。”

　　夏殊从容地略一点头，伸手指着对面的椅子，“曲小姐，请坐。”

　　“谢谢。”曲安心倒也不意外他的冷淡，好歹是世家名媛，被人拒绝握手的尴尬，她不过是将手在空中打了个转，而后优雅地抚裙坐下。

　　舱中比较狭长，只有一个摆着果碟茶具的四仙桌，曲安心先提壶斟了一杯茶水给夏渐秋，笑道：“爷爷请喝茶。”

　　“安心，客气了。”夏渐秋端起茶盅，掀开盖子虚抿了一口，就搁下了。

　　“你也坐。”夏殊将林姿轻摁在了圈椅子上，与曲安心正对面。

　　林姿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看夏殊一眼，“打过招呼，我要回去了。”

　　可是电动船已经离岸，缓缓向湖心开动了，她收回视线，只看着实木桌上的散生节，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夏殊没有坐在两位女士中间的位置，而是将实木圈椅提到了一边，搬了个绣墩过来，紧靠在林姿的圈椅旁，然后挨着林姿的肩坐在绣墩上。

　　林姿霍然抬头，正看对面的女人，提壶的手抖了一下，匆忙搁在桌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夏总不介绍一下？”曲安心十指丹蔻，剥开一个香榧子，故作娇嗔地说：“爷爷也认识吗？”

　　夏殊从容自若地将茶壶重新放回了电茶炉上，摁开了煮沸键，反对林姿介绍说：“这位是曲小姐，她不仅是映月集团的合作商，与我们夏家也是世交。”而后抽纸巾擦了擦手。

　　曲安心脸色一红，原来这茶壶是冷的，懊悔不该着急献殷勤，没有注意细节。

　　“曲小姐厚礼相赠，我自然要礼尚往来。就让小林给你准备了十二套汉服，已送到前台暂存。泊船之后，曲小姐就可以带回去了。”

　　分明是礼顺人情的话，从夏殊嘴里道出来，却给人一种逐客令的感觉。

　　夏渐秋握着拐杖，轻轻敲了敲底下的木板。

　　自知失礼的夏殊闭口不言，又拿起银签子，扎了一颗红樱桃送到林姿眼前。

　　夏渐秋瞪了他一眼，夏殊又将樱桃自己吃了。

　　老人家双手搭在拐杖的龙头上，笑问林姿：“小林是哪里的人？”

　　“常住梅沙，老家平江。”林姿微笑道。她虽然意识到自己被夏殊利用了，大概是来劝退曲小姐这个相亲对象，但只要人家笑脸对她，她就一定笑脸对人。

　　“那我们还是老乡。”夏渐秋面色更喜，立马改回了吴侬乡音，又细问：“平江哪里？”

　　林姿也改了口音，说：“我出生在嘉鱼，老家从未回去过，具体不知道。”

　　夏渐秋略感遗憾，又说：“那你平江话说得还真地道。”

　　“在家阿爹、阿婆教的。”

　　“你阿爹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夏渐秋细问，试图找寻陈年旧相识的讯息。

　　“我阿爹叫林望舒，是中学老师。”

　　夏渐秋露出惊艳的神情，“好名字，跟我们映月集团很配。”

　　林姿本来想说，爷爷林望舒与奶奶江映月，从名字到人物都是绝配，又觉得没有交浅言深的必要。她还是少言语些，耐心等着30分钟一趟的画舫能快点靠岸，以后再不能上当受骗了。

　　夏渐秋又回到了正题上，问：“小林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夏殊？”

　　“在……”夏殊正要开口，又被爷爷瞪了一眼。

　　“让小林说。”夏渐秋制止了孙子试图描补文饰的话，抓起两只玉核桃，在手心揉玩起来。

　　夏殊下颌慢慢绷紧，摆在桌子上的手不由攥了拳头，一颗心也提了起来，生怕她说出“今天上午认识的”这样的话。

　　林姿的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此时紧张得手心都起微汗，她该不该说实话呢？

　　“小姑娘这是害羞了？还是忘了台词？”曲安心撩起眼皮，语气里尽是戏谑与嘲弄。她是个精明的女人，见两人只有紧张没有喜悦的神情，她哪里还看不明白。夏殊这是雇了人来，让自己打退堂鼓的。

　　林姿微微侧过脸，视线扫过曲小姐，而后对夏老说：“在大学里认识的。”

　　“也不知咱们这位冰冷的夏大少，是怎么打动了你的心，纯靠脸吗？”曲安心见她避重就轻，又不满意地追问。

　　林姿也知道糊弄不过去，但不想叫他为难，眼神往湖岸看去，又低头道：“他傍晚冒雨骑车穿过江南道，明珠巷，烟雨路，摘下濡湿的眼镜，送了我一支春海棠……”

　　夏殊一顿，眼眸逐渐凝冷，他骤然想起她画的那支工笔海棠，海棠油纸伞、海棠门窗、园中种满了三季海棠花。他五官英俊的脸上，如冰雪一样苍白又凝冷，下巴孤傲地抬了起来，脖子上的筋隐隐显出，搏动之态清晰可见。

　　她讲得那样真实，满目柔情，含羞带笑。具体到一街一巷，融情到夕雨海棠，一切有迹可循，可那个他，不是他。

　　“还真是很难想象。”曲安心嗤的一声笑了，显然认为这个编撰的情节，强安在夏殊身上太过失真。

　　而况，夏殊什么时候戴过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