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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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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眼前的姐姐彻底离开,霜晴无声收敛起笑意。就像被人从头浇上一盆冷水,刚才的好心情顿时化为泡影。
她这才猛地回想起白天思考的内容来。
说好的认清现实放弃幻想呢?
明明告诉自己要后退一步,循规蹈矩,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姐姐来看待,为什么还是会抱有这样或那样的期待呢?
霜晴甩了甩脑袋,心绪也随落日一起沉了下去。
她对着窗外渐黑的天幕伸出手,五指紧紧攥住,仿佛要把那一抹初生的月影攥在手中。
“涵姐姐她,就像那银白色的月光。”
明亮却不过于绚丽,只是清冷的,柔和的,令人心安。
它是那样温柔美丽,只看它一眼,视线就再难移开;却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只能远远欣赏,无法用手触得。
她的手缓缓落下,自然垂于身体两侧,轻轻闭上眼睛,不去看那高悬的月亮,任凭身体被月光笼罩,有一瞬思念起了阔别已久的盛京。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思念盛京,只是一时间有些异样的难过。她一难过,就会想到盛京,就希望故乡的明月一直照着她,希望仁慈的月神嫲嫲啊为她指引方向。(嫲嫲:祖母、奶奶,或对有威望的女性的尊称)
转过天来,苏美奂出乎意料地登门造访,身后还跟着一众手捧礼盒的侍女。
“美奂?你怎么来了?”霜晴对这位才认识没多久的同学的到来十分意外。
“方灿阳那家伙屡次出言不逊,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给你和筠溪同学赔礼来了。”苏美奂甜甜一笑,探寻的目光却四处扫过,“上次一起去音乐城那位大姐姐呢?怎么今天没有见到?”
霜晴心里有种隐隐的紧张,却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道:“你说涵姐姐啊,她有事出去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呢,我原想着也邀请她一同去春日庆典的。”苏美奂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失落,又很快笑道,“春日庆典是西西亚的节日,我为你们准备了西西亚风格的礼服,快来试试吧。”
经过苏美奂一番收拾,霜晴和沈筠溪以焕然一新的形象登场。
霜晴一袭粉白相间玫瑰长裙,暗红色波浪卷发半扎半散,饰以淡粉绢花和白珍珠,明艳照人;沈筠溪身着淡蓝收腰长裙,领口和袖口处用奶白色荷叶边点缀,优雅的半盘卷发垂至腰际,端庄温婉。
“不愧是我挑的配色款式,很符合你们各自的气质呢。”苏美奂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大作”,忍不住拍手叫好,“从前你们的服饰太老土了,像几十年前的样子。往后我会告诉你们流行风向,我娘手下时装店的审美不会有错。”
“老土?”两人听后愣了一下。
她们的衣服都是乌希哈亲自挑选的,典型东灵传统风格,最保守不会出错的样子。
“是呀,只有上年纪的老顽固才穿得那么保守。年轻人的衣服早就吸收了各国元素,经过了多处改良,那样看起来才新潮时尚。”苏美奂果断答道。
霜晴和沈筠溪汗颜,就不应该相信乌希哈的审美。
“好像还有哪里不完美,让我再给你们做些细微的调整。”苏美奂说着,拉沈筠溪坐在梳妆镜前。
“筠溪同学容貌气韵端庄标致,很接近东灵的审美,就是鼻子太高了,眼睛也有点吊……”她自顾自地分析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筠溪眼底透出的不耐烦,“要不试着把头发全散下来?盘发看上去过于严肃了,不够温柔呢。”
“不要,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沈筠溪直言拒绝。
从前在北海,她沈筠溪一直都是优雅与美丽的象征,端庄高贵的模样令多少北海贵女可望而不可及。此刻却被一个她眼中平平无奇的丫头指点,令她觉得折了面子,却又没有办法明说。
“可是,散下来会更好看呀……”
不等苏美奂说完,沈筠溪再也忍不住,起身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并不觉得散发好看,这样就挺好。”
“那霜晴同学。”苏美奂脸上的尴尬转瞬即逝,又立马拉着霜晴坐下。
“霜晴同学长得很有记忆点,有种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力。只是脸型不够饱满,眉眼也有些锐利,给人一种横眉立目很有攻击性的感觉。”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修眉的刀片。
“等等!”霜晴见情况不对,连忙面带微笑出言制止,“不要动我眉毛,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你的眉毛太挑了,我来给你修平整些。东灵审美讲究以柔克刚,女子还是要眉眼柔和,才会有小郎君芳心暗许。”苏美奂解释道,“那方灿阳总是针对你们,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们。所以我来帮你们了,帮你们变成男子喜欢的样子。”
听到这样的说法,霜晴礼貌的笑容僵硬在脸上,随后渐渐消失。
她自小就对男子没有任何憧憬,甚至害怕成为某个男子的妻子。
尽管北海一直以来都在号称男女平等,尊重女子,不像西域那样明目张胆地打压歧视女子,可她还是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女子一定要成为男子的所有物,上赶着弱化自己变得柔软可爱,从而去讨好男子依附男子?
为什么女子结婚就要离开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归入男子的领地和部族?
为什么男子可以凭着喜好三妻四妾,女子只能专于自己的丈夫,甚至在丈夫死后还要改嫁给丈夫的兄弟儿孙,一生无法做主自己的婚配?
为什么女子十月怀胎闯过鬼门关生下的孩子要被冠上父姓,变成父亲的血脉,而将孕育生命的母亲排除在外?
为什么评价一个女子总离不开男子对她的喜爱,好像这就是她生而为人最大的价值?
这些问题霜晴一度想不通,只是觉得愤怒。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世世代代都是这样做的,这些都是合乎规矩的。可她无法认同,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并不合情理的规矩。
只是误打误撞,因这些年战乱带来的流离失所,她才侥幸逃过了和亲或者下嫁的命运。
而现在,没想到在这个女子当权的国度,她依然会听到讨好男子的训规。
这令她更加愤怒。
“我不需要男子喜欢。”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屋内所有人震惊的目光。
“为什么?”苏美奂不解,“霜晴同学虽是明显的番邦人模样,却也身量纤纤笑靥如花,不能趁早吸引几个小郎君青睐,我看着都替你可惜。”
霜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众人从她这离经叛道的冲动发言中发现她最近的反常。毕竟在这一贯如此的大环境中,特立独行将会成为一种罪过。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丢掉自己原本模样才能换来的喜欢。”她连忙打着马虎眼,“为了被人喜欢而改变我本来的样子,那样的我便不再是真正的我,那样得来的青睐也毫无意义。我只想用自己最真实的样子,等一个真正欣赏我的人,一个不用我刻意改变什么依然会向我靠近的人。”
虽是在掩盖一个秘密,可她认真的语气又好像如实道出了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尽管霜晴并不喜欢苏美奂带来的过于花哨的裙子,为了情面,她还是选择了礼貌接受,到了约定的日子穿着赴约。
那日她们迎着纷纷红雨漫步在小鲛珠湾,只见这里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四周一片花红柳绿,点缀在白墙红顶美若油画般的西方建筑群中,仿佛这是个东西方文化交汇的童话世界。
温舒冉第一眼见到身着西西亚盛装的霜晴和沈筠溪,便觉得十分惊艳,笑眯眯地对她们说:“你们这样一穿当真是气度不凡,乍一看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公主呢。”
虽是好意的称赞,却吓得霜晴和沈筠溪身体一僵。
还不等她们回应,一旁的方灿阳就抱胸讥讽道:“两个吊梢眼蛮子有嘛好看?尤其那个红头发的,看着就刻薄,脸尖的跟野狐狸成精赛的,在这假模假样穿个人装。要说公主还是当属我们美奂。”
“你是不是想说沐猴而冠?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不会。”苏美奂白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二人脸色青黑,又嗔怒道,“方灿阳,你不能这样形容同学!”
“可我在夸你啊……”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筠溪则一个冷笑,愤怒的火焰在她眼中铸成利刃。
她虽是北海人,却不是对东灵文化一窍不通的文盲,怎会不知道沐猴而冠的意思?
“猕猴戴上人的帽子,表面看去好像是个人物,实际上并不能掩盖畜生粗俗低劣的本性。”沈筠溪冷冷斜睨道,“究竟形容谁更合适我不说。”
霜晴闻言,满腔怒火也消了一半,接着补刀道:“如果我没记错,黑皮肤男子在东灵本身就是粗鄙的象征,令人联想到空有蛮力却没有开智的……”
她故作停顿,随后云淡风轻地对方灿阳摆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不用我告诉你,答案是猴子吧?”
方灿阳气得火冒三丈原地跺脚,语无伦次。温舒冉和许长虹在一旁劝解,沈筠溪和苏美奂则忍不住偷笑。
很快,她们逛到了露天集市区。
这里人头攒动,路边摊位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一行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逛得眼花缭乱。
“快看啊,这里有个魔法师打扮的人在做占卜呢!”
顺着许长虹目光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梅子色长袍、巫师帽上缀满鲜花的的黑发女人站在那里,面前小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球。
她看向他们,赤红眼瞳如无人之地的神秘峡谷般深不可测:“迷途的旅人啊,快过来,我的水晶球可以看到你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