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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大泽编年史 ...

  •   她隐隐约约想起了很多片段,都是这么多年听过即忘的传闻和歌谣,又或者是看过却忘记的史书和编年史。

      一切从何而起呢?

      没人记得了,没人记得大泽人和灭灵到底为什么打起来,从这场冲突有文字记载开始,短短一年内,前三次灭灵大战相继爆发,第一位人神青城和第一任灭灵尊祁风,都死于来自对方的暗杀。大泽人为了纪念第一位人神的伟大贡献,将他死的这一年记载为“青历”初年。

      青历二十八年,第四次灭灵大战爆发,大泽胜,他们杀掉了第二任灭灵尊锦瑟,还夺回了之前被抢走的日月长弓和两支山河箭;

      同年,第五次灭灵大战爆发,这是大泽人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就差一点,他们就可以把剩下的几千灭灵屠戮殆尽。可是第三任灭灵尊伏影阴险狡诈,他重夺了画戟洲,并且传闻中从他开始,灭灵开始给大泽人下毒,用鸠占鹊巢之术寄生在普通的大泽婴儿身上。灭灵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大泽人则失去了最接近全歼灭灵的时机。

      近八千年的和平后,第六次灭灵大战,大泽惨败,不仅丢掉了日月长弓和一支山河箭,雨霖汀的尊主霶霈战死沙场,八千人的大军,全军覆没,尸体堵塞了绥泾河近三个月,两岸的百姓近十年不敢捞河里的鱼吃。

      青历万年,第七次灭灵大战,霶霈的次子升海,外号暴雪之巅,带领大军大举攻占画戟洲,杀掉近四千灭灵士兵,一血第六次惨败的耻辱,自此他的威名无人不晓,他的故事无人不知。他因为这次的胜利,差点成为有史以来、同时得到五州尊主认可的第二位人神。说来略讽刺,唯一不同意的居然是他迂腐不堪的亲姐姐银竹,理由是他太过年轻,不堪大任。

      第八次……姑娘苦思冥想许久,第八次是哪年来着?

      对了,第七次大获全胜的喜悦还没褪去,大家还都等着升海带领他们乘胜追击,升海却在此时忽然离奇死亡,整个大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中。传闻是灭灵暗杀了他。总之,第八次灭灵大战因为他的意外死亡,推迟了将近百年。百年后再战,对面的灭灵尊便戴上了一个铁面具。他拿出了两千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出现的日月长弓,声东击西,甚至用上了离间计,将斧钺之都和凤凰栖各个击破,除了再次攻下画戟洲,甚至还拿下了女神谷,雨霖汀独木难支,只得草草结束。

      第九次,也就是一千四百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战,听说那戴着铁面具的灭灵尊用日月长弓使出了一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碎裂星河”,一举扭转了战局。可笑的是,这日月长弓,据说是万年前的斧钺之都锻造的,居然被反复拿来对付大泽自己人,真是可悲可叹。

      万余年来九次大战,除了前三次结果不可考外,其它六次大泽人胜三负三。无数古籍杂记、民调歌谣,对胜利是大书特书,对失败是知耻近乎勇。期间还有数不清的故事、数不清的英雄,都是后代大泽人津津乐道、口口相传的神话。

      可是她偏偏不爱听。

      每次听到,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灭灵,被大泽人描述成恶魔的生灵,他们是怎么生活的呢?

      他们生活在画戟洲和女神谷,她在地图上找过,虽然偏安一隅,但是比她生活的灵芝窝,要大上千倍百倍不止。

      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在她脑子里来回跳跃,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赤色,一会儿是炙热焦灼的火焰。她在斑驳陆离的怪像中反复挣扎,心里莫名惊慌,恰似影影绰绰、有人在眼前一般。她一个鲤鱼打挺,喘着粗气便惊醒过来!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四周,早有人守在一旁安慰道:“别怕别怕,你很安全……”

      天还没亮,她额头后背全是汗,定睛一看,她躺在一片竹筏上、在河面逆流而上。而站在她身边的正是掳走她的灭灵尊,他拿绢子给她擦汗,一双漆黑的眼眸似有温柔:“前面到了渡口,我就放你下去,你顺着那条官道一直走,半个时辰就可以回流光城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他的声音被伪装过,面目也被面具遮住了大半,可她觉得他眼睛很熟悉。她这样盯着他看,他道:“我只是借你逃跑而已,我堂堂灭灵尊,总不至于和你一个小丫头过不去。我不为难你,你放心回家吧。”

      她却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忽地紧紧抓住他的手,神情激动:“我——你能不能带我去画戟洲!你可是我的偶像!”

      灭灵尊身形一滞,失笑道:“小姑娘,那可不是你玩的地方。”

      听他这样说,她登时神情沮丧,他蹲在她面前观察她的神色:“别人怕灭灵都来不及,你倒好,你就不怕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问了一句:“你们……那里的生活怎么样?”

      灭灵尊耸耸肩膀:“马马虎虎,都在努力活着。”

      她接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外面,也就是大泽里的灭灵,他们可以去你们那里生活吗?”

      灭灵尊一怔,眯着眼打量她半晌,似乎在猜测她的想法:“不行哦,画戟洲可不是什么旅游胜地,要是呆了两天想家了,或者亲戚朋友寻过来了,我们还怎么保护自己呢?”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有着孤注一掷的孤勇:“那,你们那里,有没有灭灵,出生的时候,就没有肉身……”

      这话一出,灭灵尊瞬间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打量她好一会儿,她睁大了眼睛,懵懂又天真地与他对视。此时竹筏载着他们正好靠了岸,他如梦初醒般,伪装过的机械声分辨不出情绪:“回去吧,小姑娘,我们后会无期。”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再回头时,竹筏上哪里还有人?只有风偶尔吹过,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她的幻觉。

      她浑浑噩噩地回了流光城,刚到城门口正好迎面撞上来寻她的崇渐和三三。一宿没睡的崇渐将她狠狠搂进怀里,一脸后怕。他松开她仔细察看:“没事吧?没受伤吧?”

      她像是丢了魂,摇摇头:“没事……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崇渐怕她头疼,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回客栈。她把他关在门外,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赶紧写起居注。这一晚发生了许多事,可时间仓促,只能写个大概。等东方第一缕晨光升起,她还没写完——

      绯红端着笔有些愣,她这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风尘仆仆,身心疲倦,头发上都是露水,衣摆上都是泥巴,而手里的起居注还没写完。
      她猜这一晚上必定是精彩绝伦,可才匆匆浏览到一半,便有人来敲门。她吓了一跳,居然是崇渐:“绯红是我,你醒了吗?饿了吗?”

      她本想糊弄过去,忽然想起手中的起居注。尽管对昨晚的冲突妹妹只写了匆匆数十个字,但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时的剑拔弩张与凶险,而现在,他一定很难过吧……

      她匆忙批了件衣裳给他开门,果然,他神情憔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站在她的门口,像只受伤被遗弃的小兽。她心疼极了,什么都没想就紧紧抱住他,两个人像是没有明天一样抱在一起哭。他心都要碎了:“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我居然让你被劫走了,我真是个废物……”

      他抱着她回房,她捧起他的脸,两个人额头对额头,她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你已经尽力了……”

      确实,他已经很努力了。他们彼此给对方展露过元神,她是燃烧的火玫瑰,而他,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鲤鱼。大泽人有多少活法?普普通通的元神,那就过普普通通的逍遥人生。可他不愿意,他是“暴雪之巅”的弟弟、是雨霖汀未来的尊主,他怎能普普通通?

      他资质平庸,上限不高,小时候又大病过一场。可他比谁都努力,天不亮就练功,一招“冰凌雪剑”,每天练几十遍、几百遍,他没有天赋,他就只能后天努力,可是没有用,他这些年的功力,比起几十年甚至还退步了些。于是他就更努力地练功。她爱上他,也正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傻子,他不管认定什么,就永远都不会变。

      他们抱在一起哭了许久,最后他抹干眼泪,说要回去继续练功了。她送到他到门口,他想起一件事:“三天后是无歇大会开幕,我来接你去看呀。”她点点头,二人依依不舍地告别。

      她神情低落地踱回客栈,盛会要开始了,大厅里游客们人来人往,正熙熙攘攘吃早饭。她本要绕过人群上楼,前台忽然喧哗不已,她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只见三三不在柜台守着,却和两个伙计与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推推搡搡。那男人衣衫褴褛,腰间一边别着个酒葫芦,一边别着把怪刀,他满脸通红、喝得一身酒气,臭得像是刚从猪圈里醒来。

      三三嫌弃死了,边把他往外推边躲避他凑上来的嘴:“走走走,我们这儿不是善堂!”

      酒鬼嘻嘻哈哈,神志不清,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仿佛一个无赖。绯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他肮脏却面目清晰的脸,震惊地踉跄了一大步。

      后面有人扶了她一把,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原来是玠风。他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无事,皱着眉头看向门口的闹剧:“这是在干什么?”

      三三并两个伙计拼命推那个酒鬼,岂料他纹丝不动。他一见玠风,开心地他边说话边打酒嗝:“东家万福嗝——赏我一口酒喝吧——”

      玠风观察绯红的神色,疑惑道:“你认识他?”

      酒鬼这才注意到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越看眼睛睁得越大,仿佛被水浇了一般,瞬间酒醒了。绯红的眼眶红了,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背井离乡、抛家弃女,就是为了四处乞讨、灌黄汤吗?”

      酒鬼如梦初醒般,也不说浑话了、也能站直了,他抹了一把脸,不敢看她,宛若做错了事的孩子:“你……我……原来昨晚真的是你,我以为是我看错了……”

      绯红一怔,原来妹妹记录的、昨晚那个灭灵猎人就是他,原来这些年偶尔听闻到的猛鬼狂刀就是她们的亲生父亲!真是讽刺啊,她一时说不上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无言以对,他腰间的鬼刀忽然轻轻呻吟了一声。她骤然想起他的传闻——猛鬼狂刀的兵器,可以辨别一切灭灵,而妹妹的元神还在她身上……

      她不能再迟疑,瞬间便狠下心来:“你对我虽有生身之恩,但也没养过我几年,说起来还是我照顾你的时间多一点。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以后别再来找我了!”说罢,忍住眼泪扭头就走!

      她刚迈两步,他却出声叫住她,她一脸防备,他嗫嚅道:“你不认我,是我活该。就是有一点,我不放心……你和你母亲,都是心软的人,这些年,那个东西,没再找你吧?”

      她一时没听明白:“什么什么东西?”

      他急了,双手比划了一个圈:“就是那个眼睛!你记住了,它不是你妹妹!如果它来找你,一定要碾死它!你若是不忍心,再见到它就交给我!”

      他蹦出的每一个字,都宛若一把刀,割她的肉、剜她的心,她想跑开,挪不动脚步,她想嘶吼,发不出声音。她觉得脚下似乎有深渊在吞噬她,差点站不稳,最后还是玠风扶着她坐下来才好些。

      他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指挥三三说:“谁让你们把乞丐放进来的?拿扫帚把他赶走!大清早的,真晦气。”

      三三和伙计们得了令,立刻抱团把喝得酩酊大醉的猛鬼狂刀哄了出去。

      她坐在那儿头晕目眩,止不住地哭,哭了好久,忽的想起一件事,紧紧攥住玠风的手说:“那个人……他是我父亲……别告诉我妹妹……她、她那时候还小,已经不记得他了……”

      他很郑重地点头,虽然他有点听不懂眼睛之类的,但是这种人,记得干嘛?

      他犹豫了一番,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还是没问出口。这件事太大了,她一定不会说。他纠结了许久觉得无论如何要弄清楚,于是偷偷给她的饭菜里下了一点迷药。等到晚上他给她的房间下了结界,确保不会有人看见或者听见,他才潜进去。

      只有比对方法力高深许多的时候,才能探查对方的元神。他俯视着睡着的女孩,闭上眼伸出双手快速使了个法——

      等他再睁眼时,他已经潜入了她的脑海。他环顾四周,除了赤红一片,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不可能,除了迟让那样以西风为元神,谁没有实体?他再三寻找,蓦地想起什么,慢慢低头看去……

      在他的脚底,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子,正盯着他看。

      他认得这只眼睛。

      大荒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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