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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晴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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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就设在许家客厅,正中一张黑白照片。昀祖记得她以前是短发,照片上是长发,扎起一束搭在一边肩膀上,照片上她笑得很开怀,俯视着他。
昀祖恍惚,那双笑弯的眼睛,仿佛还在说着什么。
“赵先生,实在抱歉打扰你。”许父的表情勉强而客套。
昀祖顿了一下,轻声说:“伯父,我能否在这单独呆一会儿?”
“好,她如果知道你来,应当会高兴。”
中年丧女,这样的打击不仅使许母倒下,他也快承受不住了,只有几天,头发就花白大半。
许父挂着些感激离开,此时的感激,不论真诚与否,都让昀祖难受。
他将大束白菊献上,站立在遗像前,与其说是默哀,不如说是回忆。
其实有关她的记忆,在出国以前就只是认识而已。
他在那所学校只呆了几个月,又习惯性的保持客气疏远的距离,与同学之间差距太大,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来往很少,以至于后来遇见,他能够迅速反应出她是谁完全是靠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他显得很生疏,只有她一个人剃头担子一头热,开怀的问他邮箱电话,他留下也只是为礼节,那个邮箱很久登陆一次,等同作废,电话也是国内公寓的固定电话,偶遇的时候他即将出国,此后,也就谈不上接到电话的机会。
也正是因此,几乎是半年以后,他才有机会见到那封信,信的结尾她写道:
“不管你收到这封信之后怎样想,都真切的盼望你的回信。”
从小到大,对于别人的告白和爱慕,他已经习以为常,不乏有比她说得露骨的、有文采的,令他稍稍困扰的是信的日期,正是半年前与她偶遇后不久的某天凌晨。
已经过了这么久,不管怎么说,都失了礼貌。
赵家家教自小就有一条:合作不成,最重要的就是表示遗憾和歉意。也许是天生威严不容人质疑,也许是他用语妥帖,他说的话很少有人会怀疑。
她的来信几近两页,他的回信只有短短一小段,丝毫未提她的表白,只是单纯的道歉与礼貌问候,但是他觉得,她一定能理解那些字面下的拒绝,听说她大学念的中文。
他周一早会前发出回信,然而等到会议结束回办公室,邮箱界面自动刷新已经显示新邮件,是她的回信,丝毫未提爱慕之情,只有真诚恳切的同窗之间的玩笑。时差关系,那时正是国内的半夜,他自然不信她会时时刻刻的守在电脑边长达半年之久,但是回信这么快,也不可能仅仅是巧合罢。
没有关系,他不怎么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不会干扰到他。
后来,不记得是哪一周的哪一天,他抽了几秒钟回复信件。
此后,她的回信总是很快,内容再无涉男女,只是一些天气或者琐碎生活之类,当成笑话讲给他。等他想起回复,有时候是两三天,有时候间隔半个月、一个月都是常事;不忙的时候他愿意多花几分钟,多打一些些附和或者表示性质高昂的话;若忙到同母亲的联络时间也要压缩的时候,就简短一两个字:哦,嗯,收到。
她也并不灰心抱怨,依旧如常。
关于昀祖,其实晴蔚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富家子弟,留学美东,顺便工作,至于家富几何、哪间学校一概不知。
也有稍稍发生点小波澜的时候。她说开始写博客,说最近对那个比较感兴趣,把日记本都丢弃一旁。
就那么巧,他从字里行间中找到那么点蛛丝马迹,她博客托付的运营商,刚刚好就是他赴美之前父亲布置的“作业”,一个月前中英双版同步发布,他还算满意,也就顺便询问了下关于便利性和贴心tips之类,想是她学中文,心思细腻,有些东西可以借鉴。
她从未公布自己的blog地址,昀祖也不会好奇去问。
不过是有次技术部测试的时候,他突然兴之所至,让他们查出地址,权限只限本人浏览,他从后台登陆进去。
所谓满纸情思,也就如此了。
“第一封第1天”“第一封第2天”……“第一封第78天”……“第二封第5天”……
日志题目是她发出信件的天数,从第一天开始,到他回信为止,一天不掉,循环往复。
他们同学不满半年,她竟然可以每天都能回忆起他的好;甚至他不言不语,只是坐在位子上,她就觉得周围安静的空气都是特别的。
他不过偷闲看看,想知道她那样的女孩子生活是怎么样的?如今看到的却不止是她的生活,还有她眼中的自己。
先前她说喜欢,说爱,他不以为然,没有根基的爱大概也是肤浅的吧?
他有时甚至会敷衍不耐烦,之所以仍旧回信,不过是凭借那么一点不咸不淡的同窗之谊,家教也不容许他失了气度,尤其对女孩子。当然这样的小事也不能称之为困扰,但空闲时候的一两分钟已经是他能够为之付出的极限,好在,她的来信除了第一封,后来的都还算简短。
原来,她把话说在这里,原来,他觉得不以为然的好感在她眼中有这么多这么多美好的理由。
他偶尔的一两分钟却是许晴蔚天天天天的等待,这样对她来说不公平。昀祖不愿这样,不愿意继续这种无形无意的伤害,然而他不能给予更多,不用提家世背景门当户对,赵家家教从来没有这一条,只是单纯的觉得两个人不适合。
就两个人而言,他更愿意信赖自己的直觉。
要结束这样的状况再容易不过。
初夏来美,自然是与他住在一起,找了个合适的机会,两人穿着浴袍,照了张一起坐在床边看电视的合照。兄妹俩这张照片拍得温馨美好,落在外人眼中,正是俊男美女之间上演的爱情戏,他将之发给许晴蔚,此外,无一言语。
这次她的回信晚了,也只有一句:“过去叨扰你了,祝你幸福。”
合该如此。
此后很长时间,也没在意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再登录进去,都没有新邮件,他几乎要忘记了。
你看,他们之间的交集只有这么多而已,半年同学,一次偶遇,十几封信,所容十分有限。昀祖很快就忽略,可是晴蔚却不能,工作一年多攒下的薪水,第一件花费就是订了那张赴美的机票,打点行装准备去探望他。
她觉得相比那最后一封信的寥寥几个字,这样告别的方式更好一些,也更容易说服自己。却没想到,这张机票不是她与他的告别,却是开始。
他对她的印象就那么一点点,而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尚且不如灵堂里这张黑白照片来的更深刻。
昀祖极少这样,太多时候都是他处之泰然,别人坐立难安,如今在她的遗像面前他竟无法反应。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好似看出些慈悲,对他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