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安心

1、楔子

　　腊月二十九，寒冷的夜晚。

　　兜头又被灌了几口冷风。实在干不过鼻腔里正轻轻挠着的小虫，小萌惊天动地地解放了出来：“啊——嚏！”

　　——咬字清晰，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圣母玛利亚、耶酥基督、真主阿拉，玉皇大帝，还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险被自己的喷嚏震得失聪，早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拉起棉服袖子对付钻得鼻腔痒痒的鼻涕虫，她不知所云地自言自语。

　　这个日子，大家都团聚在温暖的家里，感受春节将至的温馨。就连平日里在街面晃荡的野猫，估计也正趴在别人家的窗台上搭边看春节特别电视节目。

　　只有她——叶小萌，一个孤单的小女子，拖着个拉杆行李箱，站在散发着氤氲的暗黄色路灯下，仰着冻得发红的小脸，应付着平均十秒钟一个的喷嚏。

　　不心酸？那是骗人的。现在，那种心头流窜出来直扑鼻翼的潮热正冲击着泪腺。

　　“叶小萌，你是平常的女孩子吗？你不是。所以，你不能这样让人欺负！”她握紧拳头，举到耳畔给自己打气。可惜，实在不争气，鼻子又不舒服了，又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黄大头！这种日子把房客赶出门，你比黄世仁还黄世仁！我咒你生儿子没······”

　　——不对，他儿子长相还不错；那天擦身而过，她还闻到了淡淡的古龙水味儿；骂了也白骂。

　　明知在这里撒泼房东黄大头根本听不到，可刚才没发泄出来的怨气要是不吐出来，真怕自己会有内伤。要不是亲身感受，她一定不会相信在新社会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狠心的房东居然忍心在年关将至时把一个楚楚可怜的美女驱逐出去，连人带行李地丢到大街上。

　　当然，她的房租是拖欠得久了点儿，可——她确实没钱啊。谁知道现在找份工作这么难？两个月来，她应聘了五份工作，三次份初试时简历就光荣入选应聘公司的“人才库”（其实就是飞进了废纸篓），一次顺利闯进第二关，一次见到了最终的主考官；可惜最后都是这样一句：“叶小姐，很抱歉；今后有适合您的职位时，我们会立刻与您联系。”

　　就这么客客气气地把她给打发了出来。

　　这样坐吃山空，第一个遭殃的是手机：一周前因为欠费被停机；接下来遭殃的就是耳朵，唠叨得象女人的黄大头——房东大人开始一天三遍经地上门念，催要房租。前天更是放出狠话：“我这房子又有人相中了，明天再不交租金，你就直接走人！”

　　然后，就在晚餐时间被驱逐到了大街上。

　　当然，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已不知所踪的虎妞——这只从街边拣回来的猫，不但懒，还是个惹祸精，居然趁黄大头没关好门的功夫窜进他家胡作非为。

　　所以也不能全怪黄大头。被虎妞尾巴扫到地上的那个小瓷花瓶好象确实是件古物，否则她现在也不会可怜巴巴地在街头流浪。没有找她赔，已经是奇迹了。

　　而她，虽然满心愧疚，可毕竟口袋中实在羞涩，除了干巴巴没有营养的几句“对不起”，实在找不到别的来应对他的怒火。

　　至于惹祸的虎妞，害得她围绕着小区转了将近一个小时，冻得鼻涕都要滴落下来，还是没有看见一只猫影。

　　行李箱滚轮有一个出了点小问题，可惜她不会修；结果现在，走两步箱子就拧着身子往一边做蟹行状。果然是人一倒霉，连口破箱子也和你作对。

　　蹲下身子端详半天，确认自己的确没有把那轮子扭回正常轨道的力气，小萌决定放弃。硬着头皮拉着箱子继续往前走。踩在盲道上，冰凉的脚底被硌得生疼；身后，拉箱“轰隆轰隆”地响着，盖过了她肚子里连绵不断、一阵阵潮涌般的擂鼓声。

　　“······北风吹······啊嚏！······啊······雪花飘啊······雪花哪个飘······年来到啊······啊嚏！”

　　她突然拉开嗓子嘶哑着唱了起来。

　　一辆银灰色轿车从一边的呼啸而过。

　　“我盼哪个爹爹······心中哪个急······”

　　唱不下去了。眼泪已经滑了下来，很快被风风干了，只留下冰冷的湿意。

　　嗓子发干，喉咙里似乎正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

　　去哪里？在这个大家都举家团聚的夜晚——她又能去哪里？

　　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悲凉的日子。忽然很想抱着箱子大哭一场。

　　虎妞，你到底去了哪里？你知道吗？你的临时主人，现在正和你一样，在街头流浪？

　　茫然地站下脚步，小萌这时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区门口。

　　“上城俪园”。原来，磨叽了半天，还是在黄大头家附近无意识地划圈、打转。三个多小时了，挪动的两点之间的距离居然没有超过二千米。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小区门外候车站广告橱窗上，一张不大的招租启示映入眼帘。

　　“本小区内两室一厅，带厨卫；现寻同租人，有意者联系：汪小姐”。

　　看张贴日期——居然就是昨天。不知道这个汪小姐找到同居室友没有。

　　救命稻草——

　　虽说希望渺茫,可总是聊胜于无。如果不成功,她准备干脆拨打110或什么救助电话了。毕竟，到救助站吃猪肉炖粉条也比在街上晃荡强。

　　门卫是个年轻小伙儿。一身仿警服制服,看上去非常精神。屋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被街道上凌厉的北风冻了三个小时的叶小萌险些落下泪来。

　　“你好，我想找张贴这张启示的汪小姐。”

　　“本小区内两室一厅。”这是布告栏提供的线索。

　　小伙子认真地看了看被她撕扯下来的招租启示：“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这位汪小姐是谁。”

　　一个大喷嚏后,她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对着他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边的温度太低而屋子里太温暖,她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我在那边车站发现的······”

　　“小姐，如果想租房子，我还是建议你去正规中介，最好不要找这样四处张贴的小广告······”小伙子很热心。

　　“可是······哪里找得到腊月二十九晚上九点还营业的中介？······”况且，没有哪家中介愿意不收中介费。

　　无奈地一笑，知道和面前的小伙说这些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小萌摇摇越来越沉的脑袋,拉起箱包准备走人。

　　这时，她看到小伙子突然推开窗户,对着窗外喊：“程先生,请您留步！有封您的特快专递······”

　　·········

　　为什么，周围是灰蒙蒙一片——

　　“小姐！这位小姐？”

　　······

　　“怎么回事？”

　　似乎身边有个飘渺的男声，听着有些遥远。就象刚刚要来到耳畔,却又被突然袭来的一阵风吹得烟消云散。

　　“小姐，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叫叶小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