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71、见面（三）

　　陈时深站在旁边看着乔伊替乔母整理好被角，又收拾了一下床头，两人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乔伊小心地关上门，确定没有惊醒屋内的两个人后，她扭过头对陈时深感激道：“小时，今天谢谢你了，我妈很开心。”

　　“没事，乔伊姐。”陈时深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道谢。”

　　阿源为他而死，他就应该承担下阿源的责任，这是他的使命。

　　“怎么能不用呢！”乔伊语气变得怅然道：“我们当年那样对你，你不但不记恨，如今还愿意来见我妈，我们，我们……”

　　说着说着，乔伊开始哽咽起来。陈时深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如弟弟一般抱住乔伊说：“没事的，乔伊姐，都过去了，我已经记不得那些往事了。还有，你说让我每天来看看阿姨这件事，我答应你，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照顾好自己。”

　　乔伊的哽咽瞬间变成哭泣，她死死地拽着陈时深的衣角，将哭声堵在喉咙里。这一刻的她，有对弟弟的思念，母亲的愧疚，以及眼前人的抱歉，所有的情绪都变成泪水滑落。

　　被阳光笼罩的长廊里，男人静静抱着女人，听着她无助地抽泣。只不过乔伊的这种情绪没释放多久，就被手腕上的智能机打断，现在是特殊时期，医院有规定的探望时间，而她的时间到了。

　　她从陈时深的怀里退出，有些不好意思道：“小时，抱歉。”

　　“没事，”陈时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人都有这种时候，只希望，乔伊姐下次如果看见这样的我，可不能笑我。”

　　“不会的。”乔伊笑了笑，擦干脸上的眼泪说：“好了，送我出去吧！”

　　“好。”

　　俩人慢慢走出长廊，离开二十七楼。陈时深陪她走到医院门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夕阳里。

　　送走乔伊后，陈时深又在医院内简单地取了一些素材，便回到他们的休息室。

　　他在走廊里做好第一次消毒，顺便脱下身上的防护服，才推开房间的门。他刚推开门，就看见艾瑞尔身边坐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陈时深不禁愣了愣。

　　“陈记者，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将陈时深从呆怔中拉回，他有些不可思议问：“德明医生？”

　　“嗯。”德明点点头，弯起眼角露出笑意。

　　之前由于穿戴着保护服和保护头盔，陈时深对德明的印象大多是来自他们之间的交流，以及刚刚目睹的那一场抢救中猜测得知。他通过德明的成熟与稳重，一直以为对方和自己是同龄人，如今褪去身上的遮掩，见到真实的他，才发现他和艾瑞尔是同龄人。

　　都是一样的年轻人，也都是一样的优秀。

　　德明见自己回答后，陈时深看着久久不语，不由疑惑地反问：“陈记者，怎么了？”

　　“没。”陈时深摇摇头，走到自己的折叠床上坐下说：“只是有些吃惊，德明医生竟这般年轻。”

　　“没有，我还不是医生。”德明羞涩地摸了摸后脑勺答：“我也是去年才进的医院，现在还在规培中。”

　　“那也很棒了。”想起自己在长廊里见到的情形，陈时深毫不吝啬地给出自己的夸赞。

　　德明则是腼腆地朝陈时深笑了笑，他见陈时深神色透着些许疲倦，就不再打扰他，继续去看艾瑞尔整理资料。

　　陈时深闭上眼，坐靠在床边开始养神。就在他快进入半梦半醒时，倏地听见艾瑞尔轻声问：“德明，你害怕吗？”

　　陈时深还未来得及弄清这个害怕是指什么，紧接着听到德明答：“害怕。我每天看着那么多人从我面前死亡，说真的，我非常害怕，总害怕下一个就是我自己。”

　　德明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叹了口气继续说：“可那又怎么样，这是我的职责。我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本就是我的责任，如果连我们都退缩，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
　　“这是我选择的路，只要我想到前方有人等着我，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其实，在病毒暴发之初，他们医院收到第一批患者时，他的老师就有劝过他，让他回家休息一段时间，毕竟他是规培生，老师也比较偏爱他，不想让他去蹚这个浑水。

　　只是，老师刚开口，他便拒绝了。他虽是医学生，但也是医生，这是他的职责，他不会逃避，因此在初见陈时深的时候，他会说出我们很像的那番话语。

　　听到俩人的对话，陈时深微眯着眼，视线落在德明的侧脸上。医院现在所有的资源都流向了住院部那边，留给这个临时隔离出来的休息室的电力并不多。

　　微弱的白炽灯光从德明的头顶洒落，将他的脸庞映得半明半暗。他怔愣地坐在床尾，神情里带着些许疲惫，又有些若有所思，陈时深远远看过去，脑海里忍不住浮现一个词——天使。

　　此时的德明就像那来到人间，救死扶伤的天使。

　　不管是德明，还是艾瑞尔，以及远在他方的卫翊，他们不过才23岁，却已经在为心中的理想置生死不顾。

　　想起卫翊，陈时深发现自己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又想他了。他想再听一听卫翊在他耳边的聒噪，想再见一见他的满腔爱意，只可惜，他大抵是没那个机会了。

　　思绪中，他下意识点开星云，调出联系的界面，目光落在最下方的“卫翊”两个字上。很快，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对，他应该退出来，控制好自己的欲念。

　　但他就是舍不得退出来，他想给卫翊发一下消息，问他最近在干嘛，了解没有他的一切。可他不敢，也知道卫翊很忙，无法收到和接听他的消息和视讯，他只能看着这个界面发呆。

　　*

　　而在星际的另一端，某个不知名的小行星上，卫翊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仰望白茫茫的天空，思念着他的爱人。

　　这是他回到星鹰队的第二个月，星历年的326年3月22日。这也是他离开陈时深的第65天，思念陈时深的第1560个小时。

　　“卫翊，”远处走来的战友大喊他一声，“班长找你，让你去他宿舍一趟。”

　　“来了。”卫翊起身走到战友面前问：“班长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没，”战友摇摇头，“不过班长叫你快点过去，神情还挺急的。”

　　“行，我知道了，那我先过去了。”

　　卫翊拍了下战友的肩膀，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往班长的宿舍走去。

　　其实，他有点想不明白，他的班长为什么找他。他们刚结束一场战争，他表现算是很优异的，班长找他会是什么事呢？难不成要当面夸他，可战友那话，也不像是要夸他的样子，难道是要骂他？他又犯了什么事？

　　卫翊怀着这种惴惴不安的心情走到班长宿舍门前，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他偷偷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什么啊！人呢？不会是逗我的吧！”

　　见里面无人，卫翊直接把门推开吐槽了一句。他和他的班长关系一向很好，班长对他也很纵容，这间房他来过无数次，于是他毫不客气地走进房间。

　　战营的宿舍很简单，未关的窗台边是一张整洁干净的单人床，窗边上是书桌，上面摆放着各种战争资料以及几张照片。

　　卫翊胡乱地扫了眼，走向另一边窗台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等着班长的归来。

　　也不知是战友逗他，还是班长真的找他有事，他等了好一会都没有见到人，睡意也在吹进的微风中逐渐上头。就在他快睡着时，微风突然变成猛烈的风从窗台吹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沙沙作响，最上面的照片也被吹落在地。

　　卫翊睁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捡那落下地上的照片。他弯下腰，拾起照片翻过来，无意的一眼让他震惊在原地。

　　照片的背景是在海边，里面有三个人，左边是他的班长穆尔，右边则是他爱的陈时深。照片里的陈时深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他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笑得十分开怀，完全不似他所说不喜欢玫瑰花的状态。

　　但这一切，都不是他震惊的点，他最震惊的是，中间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和他长得这么像？而且，他一只手搂着陈时深的肩，陈时深也是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样子，他们举止很亲昵，就像是相恋了许久的恋人。

　　他是谁？

　　卫翊捏住照片的手指轻颤，他隐隐约约有答案，可他不想面对这个答案。

　　“卫翊，你来了。”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走进一位身着短袖战服，英勇笔挺的男人。

　　穆尔推开门，就看见卫翊蹲在屋中央，手上拿着那张他很珍视的照片。照片里的内容他太清楚了，卫翊的性格他也很清楚，他害怕卫翊多想，快步上前夺过照片说：“卫翊，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卫翊回过神，凝视穆尔手里的照片起身问：“中间的人，是叫乔源吗？”

　　一个已知的答案，他本可以不问出口，继续骗一下自己。可他不愿，他非要弄清楚，就算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你……”穆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

　　卫翊闭上眼睛，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是怎么知道的啊！

　　在那多少个午夜里，陈时深在半梦半醒中呼喊这个名字，他想不知道也难啊！

　　他以为，是陈时深忘不了过往，而形成的执念，没想到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让他分不清梦与现实。

　　“卫翊……”穆尔见他神情很差，轻唤了他一声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知道的他，但是我带你的这些年，我从没有把你当作过他，你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只要相处过的人都……”

　　“班长，”卫翊打断他的话追问：“他是怎么样去世的？”

　　“他……”穆尔顿了顿，苦笑一声答：“他是为了救他心上人而死。”

　　心上人……陈时深吗？

　　卫翊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难怪陈时深很多时候会对他欲言又止，难怪诺里斯在看他的时候眼里总带着同情。

　　原来，他是乔源的替身啊！

　　不想让自己的可笑再进行下去，卫翊直接转开话题：“班长，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见他不再纠缠这件事，穆尔松了口气，言归正传说：“嗯，星际上最近出了件大事。”

　　“什么事？”卫翊很平静地问。

　　不过在穆尔提及出大事时，他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陈时深的安危。陈时深是战地记者，还是星世界能力不错的记者，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去，亲自做报道。

　　穆尔看了他一眼，向他解释说：“事情发生在你的母星曼雷拉。二月初的时候，曼雷拉爆发了一种病毒，致使无数人感染死亡，如今过了一个月，这个病毒不仅没有得到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整个星际都跟着沦陷了。”

　　“上级今早给我发来通知，星际联盟向我们请求，希望我们派出一些战士去增援。你知道的，我们前不久的那场战争还需要收尾，我去不了，而这些战士里，你能力最强，对曼雷拉也最了解，你顺带可以回家看看，你要是愿意去的话，这次就由你和几个战士过去可以吗？”

　　曼雷拉……病毒……卫翊的心随着这两个词一沉。

　　比起陈时深的危险，替身的事情似乎显得也没那么重要。战争的两个月，他无法带智能机，也就联系不上陈时深，昨天战争结束，他开始不停地联系陈时深，可始终联系不上，现在加上穆尔这个消息一出，他的担忧更甚。

　　“卫翊，”穆尔见他不出声，再次叫了他一声问：“你在想什么呢？”

　　卫翊醒过神，焦急地追问穆尔：“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穆尔没想到卫翊会这么急，他想了想答：“你要是愿意的话，今晚应该就可以。”

　　“行，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好。”

　　卫翊转过身，刚走到门口，穆尔又叫了他一声说：“卫翊，我没有把你当作过乔源。”

　　卫翊脚步微顿，背对着他回答之前的问题说：“我知道乔源，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叫陈时深。”

　　屋内的人一怔，等卫翊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止不住地苦笑。

　　两次，两次他都输给同一个人，而且两次，他都比他先结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