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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忌日(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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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是在曼雷拉的傍晚下的星船,纪年和罗伯特坐上提前约好的车回酒店,留陈时深和卫翊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等他们的车消失于街角,陈时深收回视线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准时去上班,我先走了。”
他刚抬脚,就听见身边的人用很轻很柔,甚至带着几分茫然的声音喊了他一声:“陈时深。”
“嗯?”
卫翊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他不免疑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我……”卫翊张了张口,那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他挣扎了片刻,最后垂下头,用很认真的目光凝视陈时深的眼睛问:
“陈时深,我是不是喜欢你?”
*
深夜,陈时深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双手抱膝地看着窗外那漆黑的世界,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卫翊问他那句话的画面。
当时的他在听清卫翊的问题后,整个人明显变得慌乱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卫翊,只好急匆匆地留下了一句“不是吧!你不是喜欢女生吗?”,然后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卫翊的这个问题是认真还是玩笑,但他从卫翊问这句话的神色里,感知他是认真。而且,这人不是一直喜欢女生吗?那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上了男人?还为什么会喜欢他?
这些问题将陈时深整整困扰了一个夜晚,直到外面天光大亮,清晨的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脸上,让他感觉到暖意,他才回过神来。
今天是他小爸乐衍的忌日,他无法再这样继续呆坐下去,于是他舒展了一下身躯,待久坐之后的麻意散去,才起身走下飘窗去洗漱。
早在蓝星的时候,他就向袁野请好了假,今天的他可以不去公司,能暂时躲避卫翊一天。
上午十点,他把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时,陆云泽早已在那等候多时。
“爸。”陈时深把车开到陆云泽跟前,喊了他一声。
“嗯。”陆云泽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他见到陈时深一脸憔悴,还苍白无力,便关切问道:“你脸色今天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说完他抬手想去触摸陈时深的额头,陈时深整个人下意识往后倒了下,躲开陆云泽的手说:“没事,就是最近太忙了。”
“诶,”陆云泽收回手,叹了口气,“你啊,和你小爸一样,一旦忙起来就什么都不顾了。但我和你说,这人啊,不管再忙,都要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关心你的人担忧。”
“知道啦,爸!”陈时深无奈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陆云泽却丝毫不信说:“每次都是说得好听。”
陈时深笑了笑:“好啦,我们出发吧!”
“嗯。”
等陆云泽系好安全带,陈时深开着车往曼雷拉最大墓园而去。途中他们经过乐衍生前最喜欢的那家花店,陈时深下车进去里面买了一大束向日葵,这是乐衍最喜欢的花。
永远昂首挺胸,永远带着希望,永远面对太阳。
一个小时后,两人抵达墓园门口。陈时深去停车,陆云泽去门口办理登记进入。今天的曼雷拉天气很好,四溢的阳光洒落在墓园的每一个角落,和煦的微风吹得来祭拜的人们温情十足。
陈时深抱着向日葵,和陆云泽并肩往乐衍的墓地走去。乐衍的墓地位于园区的中心地带,这是当年陆云泽花高价定下的地方。因为这处在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的时候,能隐隐眺望到很远之外的陆云泽工作的医院大楼。
“阿衍,我和小时来看你了。”陆云泽看着墓碑上照片里的年轻男人,眼中不知不觉弥漫一层雾气。
“小爸,”陈时深把向日葵放在墓碑前,“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这个问题自然没有人回答,但远方倏然吹来一阵暖风,好似在回答他这个问题,陈时深的眼眶瞬间微红。
他的小爸已经离开他九年了,他很久没有听见有人用那清脆的嗓音对他说“我们家小时,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孩子”了,小爸于他而言,是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存在与化身。
他还记得在他五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那个战火连天,满是废墟残骸的地方。他的亲生父母死于战争中,而独活于世间的他每天只能靠吃野草垃圾,啃树根树皮的方式苟活下来,直到某天,他遇到了来他们这里做战地采访的乐衍。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糖果是甜的,巧克力是微苦的。乐衍对他很好,每天会给他带各种小零食和吃食,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饱腹的感觉。只可惜,乐衍只在那里待了不到十天,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当时的小时深产生过短暂的疑惑,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生活在天堂,而他为什么从出生就在地狱?他的父母为什么会死,而他的父母又为什么不一起带走他,留他继续受着这人间的痛苦?
这种消极和困惑的情绪持续到他五岁生日那天,那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他再次见到了乐衍。
乐衍是带着一个很高很帅的男人来的,他逆着光走到他跟前,半蹲着扶着他的肩,很认真地盯着他眼睛问:“小孩,我很喜欢你,你愿意做我们的小孩吗?”
这句话宛如天籁落入小时深耳中,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天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突然搂住乐衍的脖子,大喊了一声“爸爸”。
乐衍却笑着松开他的手,指了指身后的男人说:“我不做你爸爸,以后他是你爸爸,你喊我小爸。”
后来,去做身份证明的时候,乐衍又对他说:“你没有名字,但你父母姓陈,你就随你父母姓,我们为你取名时深。”
时代表时间,深指深海。从未被时间拆散,也不曾被死亡分离,沉眠于时间的深海,我们终将找回你——这就是他名字的意义。
从此之后,他叫陈时深,爸爸是陆云泽,小爸是乐衍……
两人在乐衍的墓前絮叨了半个小时,按照以往惯例,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要单独留给陆云泽和乐衍,陈时深便独自往墓园门口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陈时深停下脚步,往墓园的西边看去。在一墙之隔的那边是烈士陵园,他的阿源就葬在那里,可他从未去看过,每次只有等小爸忌日的时候,他才会来到这边,为他停留驻足片刻。
思念与祈祷的情绪持续了半晌,陈时深收回目光扭头落在陆云泽身上。陆云泽坐靠在墓碑上,头贴近乐衍的照片,低声与他絮语。
陆云泽和乐衍的爱情,伴随了陈时深的整个少年时期,甚至给了他很好的情感教育和启蒙。
俩人是在战场上相识,乐衍是随军记者,陆云泽是随军的心理医生,俩人因完全相反的性格,十分不对盘。但在一次前线拍摄中,由于当时战况惨烈,死伤严重,乐衍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心理创伤,为此天天晚上噩梦连连。
最先发现他情况的是陆云泽,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一般,乐衍根本不愿意被他治疗,还对他各种冷眼相待。好在陆云泽脾气好,每天会想尽办法帮他从其他方面缓解,久而久之,乐衍不再做噩梦,也渐渐明白这是陆云泽的功劳,便不再对他摆脸色。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俩人终于可以像朋友一般相处,而在这相处中他们慢慢了解对方,吸引对方,最后走到了一起。俩人相知相许数十年,直到乐衍重病住院,乃至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乐衍的遗愿有两个,一个是让陈时深好好活下去,还有一个是让陆云泽遇到了合适的人就忘记他,和那个人好好过下去。
陈时深不知道陆云泽是真的没有遇到合适的人,还是不愿意放下乐衍,反正这些年里,他和他一样,在美好的回忆里与现实的痛苦中煎熬。
半个小时的时间稍纵即逝,陆云泽走到车前,敲了敲车窗,惊醒里面正在发呆的人。
“爸。”陈时深回过神,看向车窗外的人,“下来了。”
陆云泽点了下头答:“嗯,在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
“没,”陈时深掩饰掉自己的心虚,将话题转移道:“爸,快上车吧,我已经订好了餐厅,我们去吃饭吧!”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陆云泽自然看出自家儿子在说谎。不过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去拆穿。
其实,自从卫翊昨天和他说完,他不停地,没意识地走神。他很清楚自己不该这样,这不是一个正常被表白后的状态,毕竟他拒绝过那么多向他表白的人,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极度烦恼的心理状态。
他想,大概是他和卫翊太熟了吧,拒绝后再一起工作,难免让人尴尬无比。
*
陈时深定的餐厅是他们以前一家三口常去的那家餐厅,点的菜也基本上都是乐衍最喜欢的菜。
他清晰看见陆云泽见到那桌充满熟悉感的饭菜后,面上呈现短暂的若有所思。但他没有多想,只觉得那是陆云泽过于思念乐衍。
俩人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陈时深将陆云泽送到医院门口,俩人在分别时,陆云泽面向陈时深拍了拍他的肩嘱咐:“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工作是忙不完的,但是身体是可以败坏的,知道吗?”
“知道了,”陈时深露出无奈的笑容,“我以后一定会主意的。”
“那就记住你说的话。”陆云泽道:“我待会还有门诊,就先进去了。”
“嗯,拜拜。”
望着陆云泽的身影消失于门诊大楼的转角,陈时深准备上车时,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叫喊声。
“陈时深。”
陈时深回过头,就看见卫翊和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生站在不远处。
不知为何,在看见是卫翊的那一瞬间,陈时深的心跳不自觉漏跳了一拍。
“陈老师,你来医院干嘛?”卫翊带着那两个男生走近陈时深问。
“我……”
“小时。”
陈时深刚开口,就被去而复返的陆云泽打断。陆云泽走到陈时深跟前,注意到他面前的男生。
这人怎会这般像乔源?他儿子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