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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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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给宋机的电话,无人接听的回应越来越多。
林伊开始习惯给宋机发消息,有时很长,有时很短,她会给他发送自己的三餐,提醒他吃饭,也会给她发一些她拍摄的风景,调侃着期待他的指点。
宋机的回复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也很长,他对自己的生活与归期只字不提,他躲在时差里,藏着自己的心。
这样的日子,比林伊预估的要更长一些。
直到她研究生毕业,他还是没回来。
这一年的盛夏,变得格外漫长与难熬,宋机没有回来,而林伊也正式在南苏租下了一间小办公室。
她请来顾森坐镇南苏,担任工作室的业务主管,主要负责开发与明宇集团无关的项目。
因为业务及工作广泛,她的助理也从1个涨到了3个。
她将别墅的钥匙交给李思渊,开始着手找设计打造别墅。
纵然沧海桑田,她还在他们的未来里。
“滴滴滴——”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
林伊的眼睛还盯着电脑,没注意看来电,她直接接通了,道:“喂。”
“请问是宋摄的女朋友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仓促,他道:“宋摄被高利贷抓到东街12号了,快来帮帮忙吧!”
“什么?”林伊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刚想再问清楚些,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林伊无措地看着手机,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不停给宋机打电话,可是自始至终,一直没人接。
她不由地慌了,宁信其有,拎起包,她边找车钥匙、开导航,边往楼下停车场冲。
她还在碎碎念叨着:“不会的,不会是他啊。他怎么会跟高利贷搭上关系呢?不可能的,他家那么有钱。”
对了,是不是要报警?报警吗?
只是......如果真的是宋机的话,警察来后,留下案底的话,会不会对宋机的声誉留下负面影响?
林伊的脑海混乱,她想了好多事,脑袋好像已经满满当当了,又好像是空的。
她甚至不记得她是怎么开到东街的,她想也没想,穿过那段等红酒路的长街,穿过醉酒的男男女女们。
她目视前方,全凭冲动般,从路边抄起一个酒瓶,直愣愣地冲了尽头的黑暗里。
那是这条酒吧的后仓库,无数个酒箱子一摞堆着一摞,仓库里昏暗,一盏昏黄的高高悬在空中。
林伊穿过仓库大门,只觉得灰尘浮躁,她紧紧捏着手里的酒瓶,边朝里面走,边喊道:“宋机!宋机!”
仓库不小,又高又光,声音装进来,不消一会儿,便传遍了。
林伊听见一个男人闷厚的声音,他道:“哟,你瞧瞧,你的手机上倒是没有任何联系人,但是你看,赎你的人来了。”
林伊的心里忍不住一紧,她随着声音走过去,远远儿,便见到十几个穿着一身黑色的人将两人围在中间。
虽然只有背影,也足够林伊看清楚了,是宋机和姜欢。
一时间,林伊竟然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了。
真的好久没见面了,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见面。
姜欢坐在宋机旁边的酒箱上,双肩不断抽搐,她在哭。她没有回头,宋机也没有。
宋机的双肩已经软塌下来,他的头发很长,带着几分凌乱,他抬手推了一把落下来的头发,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坐在两人对面的瘦男人意味深长看了宋机一眼,他的面上始终含着笑意,他看向林伊,朝她招了招手道:“姑娘,来。”
林伊紧握住酒瓶,步伐坚定走过去。
她想看宋机一眼,可是她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闷热浑浊的空气填满她的鼻腔,她不得不无奈地叹了出来。
林伊道:“借条呢,给我看看。”
那瘦男人看了看林伊手里的酒瓶,他轻笑了笑,道:“没有借条,但是他们心里应该是清楚的诶。”
林伊顺着那男人的目光望向宋机,却见他似流浪了好久,始终没睡个好觉的旅人,皮肤蜡黄,眼底憔悴。
他低着眸仿佛在打瞌睡,一动不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瘦男人道:“我也是替别人讨债,我手上的,统共是200万的货,按照合同,连本带偿,得有300万吧?这账,宋机拖了一年,我们也找了一年。”
瘦男人说着,又打量起林伊的脸色,见她只是盯着宋机,神色如常,他道:“姑娘,欠债还钱,应该的吧?”
林伊的目光再次看向瘦男人,她的神情冷漠,谁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瘦男人依然是笑,他端起桌上的酒盅,轻轻抿了一口,白酒辛辣,他眯了眯眼睛,心满意足地咋了咋舌,他给自己剥了颗花生,倒进嘴里。
他嘴里嚼的响脆,他接着道:“300万,再加上兄弟们也辛苦了,再给个30万的打赏,应该也合理吧?”
只收了10%的利率,如果作为私人P2P模式借贷,他们甚至可以钻法律的空子,狡猾逃脱。
林伊看着他,好一会儿,她冷笑了声,道:“你都盘算好了,你说合理就合理吧,帐号给我。”
瘦男人听闻,轻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小弟见风使舵,给林伊报了个账号。
姜欢的啜泣声渐渐停息在了两人的对话里,她看向林伊,轻瞪着眼睛,带着些意外。
330万,不少,幸运的是,自从做生意后,为了保证现金流,林伊的账号上一直留着钱,所以此刻,也算是刚好有。
林伊将转账成功的页面亮给瘦男人看了一眼,她的语言带着几分威胁,她道:“账目了了。咱们都按规矩做事。”
瘦男人只是笑,继续吃着桌上的花生。
在收账这事上,他们也是专业的,不消一会儿,他们便收到了到账通知,瘦男人擦了擦掌,从座位上站起来。
林伊到底是害怕具有威胁力的男人的,纵然她努力伪装,可她下意识还是朝着宋机靠近一步。
她才动了一步,宋机已经站起来,半边身子挡到林伊身前。
他的神情灰败而阴狠,他冷冷看着瘦男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掐住他的脖子。
宋机的目光危险到令林伊觉得有些可怕,她抬起手紧紧牵着宋机,她想告诉他别担心,可她摸到他冰冷的手心,这一刻,她竟有些迷茫。
瘦男人的笑脸依旧,他深深看了宋机一眼,又看向林伊道:“这男人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屁股后头的债可不好还,姑娘,我瞧着你锦瑟年华,未来,还是得考虑考虑啊。”
宋机刚刚挺直的身影因为这句话而僵硬,姜欢更如一头发了疯的豹子,朝着瘦男人扑了过来。
“要你瞎说,要你给我瞎说!”姜欢哭着喊着,挥着两只手便要撕扯瘦男人的脸。
所有人也跟着要扑过来。
“啪——”是酒瓶子摔碎的声音。
碎片炸了一地,所有人下意识地抬手抵挡,脚下跟着往后头推了推。
林伊冲过去,伸出两只手抱住姜欢,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道:“别怕,妹妹,别怕,哥哥和我都在呢。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我来了,我带你们回家。”
姜欢的挣扎最终还是在林伊的温柔里偃旗息鼓,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朝着天地,哭道:“爸爸,妈妈,活着好苦啊!”
瘦男人的脸上都是抓痕,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满腔的愤怒与准备顺势讹诈的欲念,都在听到这句话时,化为了乌有。
他停滞在擦拭的动作里,他抬头看着姜欢。
少女无助的哭声不断回荡在仓库里,凄厉、空荡,令人可怜。
最后,瘦男人只是拍了拍手里的血色,他朝手下们挥了挥手,鱼贯而出。
该走的人都走了,可苦还在。
这间仓库里都在听着少女的哭泣,这个仓库,好像一个庞大的坟墓。
宋机的肩膀又掉了下来,他微微抬起头,望着钢架顶棚,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走过去,搂过林伊手里的姜欢。
他将姜欢抱在怀里,他轻轻拍了拍姜欢的背,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姜欢,不许再哭了,哥哥还在呢。”
姜欢的眼睛都哭疼了,她擦了擦眼泪,紧闭着眼抽泣,紧紧抱着宋机。
宋机抬头看向林伊,他的目光沉默、疲惫、客气。林伊看到了,宋机眼里的光已经消失。
宋机道:“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来解围,钱,我们会尽快还给你的。”
好陌生的话,林伊无措地抬手,她粗糙地擦了擦脸,试图笑着调侃回去,她道:“你忘了吗,我早跟你说过,有一亿我都愿意给你啊,是我还欠你的呢。”
宋机抱着姜欢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他紧咬着牙,逼自己看清这一地的浪迹,逼自己认清在他身边的危险,也逼自己狠心。
他已经照顾不好她了,这是事实。
姜欢到底是更任性更藏不住心事的,听了这话,她冷笑着,朝林伊喊道:“你别装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早就不要我们了!我们也不要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
林伊只觉得心里像受了一鞭,她紧紧捏着双手,她无措道:“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们,宋机,宋机,你......”
宋机打断林伊,他的语气冷漠坚定,他道:“林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家怎么了吗?好,我告诉你,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
林伊只觉得有些冷,风好像再往她的骨子里钻,她下意识抱着自己的双臂,她开始害怕了。
宋机看着她,他轻笑了声,他道:“那天我想请你跟我回加州,是因为我爸妈出车祸,很严重。我爸抢救了3天,我妈抢救了10天,最后还是去世了。”
“跟我爸爸合作的周叔叔,从小看着我们长大的周叔叔,趁着我们分身乏术,向我们强调两边的经销商在等货等款,要我们签授权,他会把货船从中国带回来,我们信了,可没几个月,我们等来的是:人和货都消失了。”
“那货船上装着我们家大半的积蓄,说没就没了。你知道要赔多少钱吗?我卖了剩余的家业,卖了房子,卖了工作室,能卖的我全卖了,能借的我也全借了,加上我爸妈的保险理赔,还是还不完。”
“我只能拼命的工作,找兼职、接广告、拍摄、剪辑,我感觉我就像只旋转的陀螺,一直在转啊转,从这里到那里。好累啊,真的好累,我甚至没什么时间睡觉。”
“但什么都没有变好,我爷爷也因为接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接受不了人心如毒,几个月前也去世了。”
“呵,林伊,有时候我也想过要不要跟你说一说,可是我也怕,怕我仔细回忆起来,那苦,那痛,会把我掐死。”
“我说什么呢?我能说什么呢?说我时运不济,世道薄凉?说道德底线竟然都是有价的,面对诱惑,诚信如薄纸般不堪?”
“还是......还是如果可以,我也想停下,停在风里,向天、向地祈祷命运能对我们好一些,至少不要那么突然吧?给我们一些喘息的时间吧?要这样吗?”
“无论如何,就是这样了,这就是现实啊。”
“我以前都不知道,钱原来这么重要。但就只是这一年,我大彻大悟。林伊,我现在告诉你了,这就是我的这1年。你要对我说什么呢?”
林伊静静看着宋机,他的眼睛红红的,他的眼泪也如珍珠般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他所经历的折磨,唯有他自己清楚。
就好像是前半生将运气都用尽了,这一年,所有苦难都接连浇进了他的人生,每一次,他试着站起来的时候,都会有更难忍的现实压过来,让他连难过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了。
他穿梭在人海里,看着无数光鲜的人。当某一天,他突然意识到他不敢让林伊发现他的处境时,他才恍然明白:人啊,总以为自己无坚不摧的,可只有真正深陷入困境里才会发现,自己的心也好,身也罢,无一不是不堪一击的。
他发现了自己的暗淡,也发现了自己的敏感、自卑。
累,真的好累,身、心都是。
苟延残喘时,他才懂,曾经他对挫折是如何的傲慢。
这一年,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难以承受的一年。
宋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无助哭泣的林伊,他紧紧抱了抱怀里的姜欢,他朝林伊笑了笑,说出了一句只有曾经的他才能说出的话。
他承认了自己的敏感,他道:“林伊,我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真的,很不想。林伊,我做不了你心里的太阳了。”
宋机的笑容浅浅的,淡淡的,像寒冬里的薄阳,是照不暖人的。
林伊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她抽泣着,她看着她们,甚至没有勇气向她们走近一步。
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这一刻林伊才明白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她在该来的时候缺席,在该缺席的时候,站在他对面。
宋机道:“林伊,我们分手吧。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原来只是“是时候了”,林伊觉得自己的指尖发软发冷,她望着宋机,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腿在发软,胸腔紧着颤抖了片刻。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她知道她做错了,来晚了,她无措地,带着浓郁哭腔问道:“你说过不离开我的呀。”
宋机抬手擦了擦泪,他笑了笑,道:“林伊,对不起了。就当我从未回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