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2 赴远乡（二） ...
-
航船极稳，在海上漂了五日，却给人一种流浪了五年的感觉！
“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依此速度，再有五日便可到达扎陵的国都希夷了。”
傅轨不知从哪捡来一张纸片，慢悠悠地扇着风。
荆桃单手托腮，脸上尽是百无聊赖。
货仓虽然终日见不得光、狭小闭塞，却的确是个好的藏身之所。每日会有水手来给她们送吃的，浑浑噩噩地混着，也不是不能坚持。
瞟了眼桌下的空酒壶，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又是放我们上船，又是送酒送肉，你到底对船上的人做了什么？”
傅轨咋舌，“你这孩子，怎么把人想得那么阴暗！难道就不能是他们天生热心肠吗？”
荆桃定定地望着他，一副“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傅轨耸耸肩，“好吧，我说，这人活在世上，总会有一两件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我，恰好就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你……这还不阴暗？”荆桃的眉毛因震惊而撇成了“八”字，“而且还卑鄙！”
他这样的一个人，怎可能会有那般温润正直的侄儿呢！
傅轨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此刻一定是在琢磨，我是如何把小正养得人见人爱的吧？”
荆桃的脸一下红了，“我已经和他绝交了，我才不在乎他的事呢！”
“我还记得小正刚出生时，小脸皱巴巴的，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婴儿会那么丑。”
傅轨兀自讲述起来，荆桃只含糊地嘟囔了句“谁要听啊”，却未采取实际上的阻止。
“那时我独自在江湖闯荡，每年母亲的忌日回家一次。别人倒是变化不大，而小正渐渐张开了，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娃娃。”
顺着傅轨的回忆，荆桃不由得幻想起傅倾筹小时候的样子。
“那年只有我自己陪父亲过母亲的忌日，老头子太唠叨，第二天我便启程去了京城。彼时大哥被圣上任命为‘凤台御史’，正准备带大嫂和小正过去赴任。我们畅饮了一番后，互相道了别。然而，四日后，我得到了大哥在路上遇险的噩耗。”
傅轨说到此处，不禁顿了顿气。荆桃亦牙关紧咬。
“等我赶到时，大哥大嫂已经无力回天了，幸好……幸好那孩子还活着！我抱着他嚎啕大哭，而相比他默默地流泪，我倒是更像个四岁的孩子！他真的和大哥好像啊！而且，他也像极了他娘，哭过后，红着眼问我一路奔波饿不饿……”
傅轨轻笑着，笑声中带着点点哭腔。
“我带小正回到老家，父亲一句话也没说，而是召集他的官场故友，积极奔走。如此我才明白，大哥是由薛绵秉薛大人举荐的，而薛大人被晏三居和晏九霜逼死后，大哥的命运不言而喻。”
“暗杀！”
傅轨给了荆桃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父亲还是低估了‘双晏’的势力，他所拜托的人，有的临时‘叛变’，有的尽管递上了‘弹劾’奏折，却没有交到先皇手中。晏三居只手遮天，把这些反对他的人全部杀害了。”
荆桃发出一声低呼。
“后来，父亲彻底病倒了，不足一月，撒手归天。自此，我与小正便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傅轨眸光一转，黯淡转为了明亮。
“之后呢，我把祖宅卖了，所得钱财大部分分给了因大哥的事被牵连的孤儿寡母，留下少部分用于我们上京的费用。”
荆桃暗想，此点倒是与傅倾筹说的有些出入，兴许是他当时年纪太小，记得不太清楚吧。
“不过，那些人家好多并未收我的‘抚恤金’，左右那笔钱不应属于我，于是我便用它来交朋友了。”
荆桃木着脸，傅倾筹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
“一年后，平凉之战大获全胜，‘双晏’覆灭，圣上继位，薛炤以左相之位加以辅佐，国运开始好转。虽然我这个人不喜欢当官，但我很支持小正继承他祖父和父亲的遗志，尽量创造安静的环境让他学习。”
荆桃的唇角勾着毫无意义的笑，“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去找狐朋狗友喝酒吗？”
傅轨笑着摆摆手，“别这么说嘛，小正如今成为能文能武的全才，我可是功不可没哦。”
“能文……能武？”荆桃狐疑地瞪大眼睛。
傅轨反应了一下，忙道：“那个……文肯定是没得说；武嘛，他这孩子天生手脚不协调，怎么教都学不会。”他的神色像只虚荣的狐狸，“我适才的说法，属于在事实基础上的适当夸大而已。”
“我就说嘛。”荆桃撇撇嘴，“他怎么可能会武功嘛。”
“是、是。”
傅倾筹“不走心”地附和着，心中腹诽，原来小正也有“不乖”的一天啊。
“对了，”荆桃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爹爹既然是由薛绵秉大人举荐的，那大可拜见其儿子小薛大人，再举荐就好了，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参加科考，到牟定当什么小知县呢？再说，你既然对他的才学那般自信，难道不觉得他就算考试，也不至于只当个小知县吧？”
这一问还真把傅轨给问着了。
“你这么说，还真是……很奇怪。”
两人以相同的姿势、相同的神色思考起来。
蓦地，傅轨双眉一挑，戏谑地调侃道：“瞧吧，还说自己不关心小正的事。”
荆桃的脸比先前更红了。
“明明是你非要说啊！这里这么小，就算我捂住耳朵也肯定能听得到嘛！此刻开始，换个话题！”
傅轨有点明白侄子的心意了，这个小姑娘确实很有趣。
“好啊，那就换呗。”
“你——”荆桃一下压低了声音，看起来却很是兴奋地问，“——和都统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傅轨的双臂向后一翻，身子后仰，悠闲地晃了晃脑袋。
“我和小郁相交于微时，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敢离家太远，只在附近的城镇‘惩强扶弱’。有一日，我发现有人在进行奴隶交易。”
荆桃大惊，“还有这种事！”
傅轨无奈地解释：“以前‘双晏’当政的时候，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说是奴隶，不过是与我年龄差不多的少年罢了。他们本是大宣人士，由于不同的苦衷，而流落到了殷邱。有人把他们带回大宣，却不放他们回各自的家乡，而是把他们当做物品来买卖。”
荆桃语气小心地问：“都统大人，就是其中的一个奴隶吗？”
“我偷偷潜入那里，看到小郁孤零零地站在窗下，我递给他一个包子，他三口两口便吃光了，还把手上沾到的油花也都舔了。之后，他便静静着望着我，一直望着我，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便赶紧回家与父亲商讨解决办法。可等我再返回时，早已人去楼空了。”
傅轨没有直言，但答案已相当明显。
“我接着在临近地区闲逛，不过第二年就把目标放到了全国。闯荡江湖是我的理想，但我同时也想再见小郁一面。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吧，小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他已经成了某个大官儿子的伴读了。”
荆桃试探地道：“他，这样算是幸运吗？”
“幸运？”傅轨重重地摇摇头，“伴读只是表面，实际上，他是‘伴睡’才对。”
荆桃下意识捂住嘴巴，一时失去了表达能力。
傅轨的眼中流露出秋意的凄然。
“这也难怪，小郁的长相比女子还要出色……可，我实在想不通——”他狠狠砸了下大腿，“再怎么美貌，他也是男人啊！我不是没见过男官儿，可真发生在朋友身上，我还是接受不了。”
“那你有没有……”
“有，但，失败了。”傅轨一下泄了气，自嘲地道，“因为这次失败，我差点连累了爹和大哥。”
荆桃心情复杂，喃喃：“既然你尽了力了，他不该怪你的。”
傅轨不置可否，续道：“我们距离焚轮岛这次，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十六年前的京城。彼时他已经成了太后跟前的‘郁大人’，他约我夜里单独相见，可我并没有去。”
荆桃声音轻轻，“是因为得知你大哥出事而没来得及见面吗？”
傅倾筹的脸上浮起大无畏的笑，“若你是他，你会怪我吗？”
荆桃跟着苦笑，“我心眼蛮小的。”
可能是想“逃避”这件事，傅轨话锋一转，“说起来，关于太后的传闻可是相当精彩呢。”
荆桃很“随和”地接口：“看不出堂堂傅大侠竟如此‘八卦’。”
“别人的私生活我可没兴趣知道，只是在打听小郁的近况时无意中听到的。有个老太太，以前在宫中做事，她告诉我，薛大人——我说的是薛炤，他有段时间很勤得出入过后宫。”
荆桃一下双眼放光，“为什么？”
傅轨故作神秘地问：“想知道？”
“嗯，有一点吧。只有一点哦。”
“好吧，索性无聊，我可以给你讲‘一点’来打发时间……”
“想打发时间的话，不如去陪海里的鲨鱼如何？”
清冷至极的声音响起。
荆桃与傅轨面面相觑，随后把目光共同射向了不知何时来到眼前的郁无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