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钦年

13、第十三场雨

　　当沈艾穿着这件粉色冲锋衣出现在秋游的大巴上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郑屿年是不是对自己太好了？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己这样一穷二白的家世，总不可能被他觊觎些什么吧。

　　那倒奇怪了，他原先对自己一言不合就生气，现在又变得这样慈眉善目，实在是让自己摸不着头脑了。

　　于是她趴在车窗上静静发愣，竟也没发现一班的车从自己面前经过。

　　方毅见状，倒是感到很稀奇。

　　“年哥，你看那女生的衣服，是不是和你的很像。”

　　郑屿年取下耳机，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嘴角不由得一弯。

　　怎么会不像呢？

　　同款的冲锋衣，他今日穿了黑色。如此一来，倒像是成双成对。对于沈艾，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何在，起初，只是被她与众不同的模样所吸引。看到她义无反顾地救自己时，又让他感受到了鲜有的真情。

　　可是当知晓了她的家世，又目睹了她坚毅的性格之后，郑屿年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时候。

　　他想好好地、慷慨地，重新款待那个小时候受尽委屈的自己。

　　而他自始至终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沈艾却还有很长的未来。

　　他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却能帮衬她许多，这样一来，也算是对余生了无遗憾。

　　他重新带上耳机，是周杰伦的《红尘客栈》——

　　“红尘客栈风似刀，骤雨落，宿命敲。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宿命吗？

　　郑屿年心中忽然也不自觉地呆愣了一下。

　　也许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的吧。

　　从他遇上那个嚣张跋扈说着想要“离家出走”的女生开始，命运的齿轮也许早就开始转动。

　　灰蒙蒙的天空，方才还飘落着绵绵细雨，看起来有几分诗人词句里愁思千缕的模样，这会却又晴空万里了。

　　周渝尘对于今天的出游很是兴致高涨，吕倩特地把最好的衣着和装备都给了自己，郑志扬也为家中的两兄弟购置了适合登山的物件。

　　这会自己的身边围了不少人，争先恐后地看着自己拿出一件又一件稀罕的玩意儿，露出羡慕而又好奇的神色。

　　这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无名的满足。

　　要知道，在初中，只有他求着别人能不能用薯片换游戏机一个小时，到现在，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这其中的百般滋味，恐怕只有自己能懂。

　　这个班级不为自己身份所动摇的，只有两个人。

　　钟芷若和沈艾。

　　钟芷若他自然能理解，女生脸皮薄，虽然眼中写尽了对自己的钦慕与追随，但是却倔强地守在一边。一方面，她自己家境也优渥，确实见惯了这些东西；另一方面，她也在幼稚地故作矜持，觉得能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引起自己的注意。

　　因为家庭经历和吕倩耳濡目染的缘故，周渝尘和同龄人相比，显得成熟许多，许多男女之事，别人还没踏进门槛，他便已然开窍。

　　相较于钟芷若那样扭捏作态的小女生模样，周渝尘的目光反倒被一旁的恣意洒脱的沈艾所吸引。

　　她这会正在极为耐心地观察沿路的草木，俯下身来把一簇横亘在路中间的枝丫挪了位置，如此一来，无辜的生命再也不用担心人类的踏足。

　　“你们瞧，周渝尘和沈艾的衣服，像不像情侣装。”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那么个头，大家的目光忽然都被吸引了过去。

　　沈艾这才注意到自己和周渝尘的衣服仅仅是变换了颜色的差别，款式完全相同不说，粉和灰两个色调，一个娇嫩，一个阳光，倒是分外相得益彰。

　　被这么起哄着，总归是难免少女心事荡漾。

　　沈艾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

　　她早已收敛了开学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假小子模样，转而慢慢蓄起了长发，班里许多人原以为她是个不好接近的狠角色，但没成想接触下来倒是分外平易近人。不仅没有传闻中那样的坏学生形象，而且还格外义气直爽。

　　不过偏见仍旧存在，至少在某些人的眼中成了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尤其是同性之间，更是恶意充斥。

　　“听说她家里可惨了，爸爸跑了，妈妈是个给人做被子的，赚不了几个钱，却买这种名牌衣服，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你怎么知道是买的，还不一定是从哪里捡的，或者指不定是偷的呢。”

　　“就是啊，不然按照她的水平，能和周渝尘穿一样的衣服。”

　　这些话听着刺耳，一字一句都分外带着讽刺的意味，任凭哪个人知晓，都必然会心中不好受。

　　换做以前，沈艾早和这些爱嚼舌根的碎嘴一较高低。可如今，这件衣服，确实是自己受了郑屿年的恩惠。

　　可那也是自己坚持愿意下一个月在他家庭院白干，才心安理得收下了的。

　　但是要如何启齿两人之间这样亲密的羁绊，她难以言喻。

　　“不说话了，你看，估计是被说中了。”

　　这时，聂雨儿的一句话，又把沈艾推到窘迫的最高峰。

　　沈艾的拳头越攥越紧，脸上的红晕也开始慢慢加深。

　　她光明磊落，可她不愿暴露郑屿年的存在。

　　总是在私心里觉得，郑屿年对自己的那些帮助，更像是对于流浪猫一般的施舍。施舍有结果便好，有时候并不需要登上舆论报纸的头条。

　　谈论声越来越大，在几个班集合的路上，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也就意味着，沈艾的名声不止在四班里面受到质疑，还要平白无故收到其他好几个班的白眼与揣度。

　　郑屿年在队伍里听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早已把那几个好事女生的模样给记了个清楚。

　　他眉眼少见愠色，这会看来是打算说些什么。

　　只是不等他开口，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久违的静寂。

　　周渝尘一边大笑一边拿胳膊揽着沈艾，看起来二人之间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你们在说什么啊，这是我送沈艾的啊。”周渝尘对着那些女生喝倒彩，“难道你们不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沈艾吗？”

　　“是吧，好哥们。”

　　周渝尘拿手在背后戳沈艾，她自然不傻，接过台阶便下。

　　“是啊是啊。”

　　“没意思，那怎么不早说。”

　　有周渝尘这样的人气王解围，故事的结尾可想而知。

　　沈艾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狠狠感谢了他。

　　周渝尘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笑着摆手，并且说着“我和你谁跟谁啊”。

　　“够意思。”

　　沈艾给了他力气不小的一拳。

　　而这力道，恰恰击中了他内心的那一缕偏执的争夺之感。

　　郑屿年从来没有对一个人那么上心过。

　　他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的人，竟然还会为了别人想要主动出头，这可是他以前最讨厌做的事情。

　　他什么都不缺，却什么都不喜欢。

　　自己哪点比他差，可是却把日子过得好似寄人篱下，言行举止都要有一套规范，人际交往时刻得注意讨好。而他郑屿年什么都不用做，就会受到所有的优待。

　　凭什么。

　　自己虽然拥有的不比他差，但总归是捡拾别人丢弃的玩意，食之无味。

　　只有从他手里亲手掠夺些什么，才算是真正自己的东西。

　　他看向沈艾的背影不禁多了一丝可悲。

　　什么时候呢，他明明最讨厌吕倩那一套自私自利的活法，却终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爬山的中午有一段时间不短的休憩时光，几个班级驻扎在营地，在树荫里吃着午餐，也算是好不热闹。

　　由于这次登山是速度比赛制，四班的速度快，远远走在前头，把校长看好的一班也甩在身后。

　　班主任谢百和显然十分满意，开始照例清点人数，这么一合计，才发现除了大问题。

　　“怎么会缺了一个人？”

　　班长钟芷若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可能啊老师，大家一直都是跟着大部队走的啊。”

　　周渝尘也附和：“我一直走在队伍后面，也没看到谁落队。”

　　谢百和吓得双腿都哆嗦，要是真出了人命，他作为班主任，第一个就得以身试法。

　　半晌，周渝尘环顾四周，得出结论。

　　“缺了聂雨儿，”他赶紧集合班里的男生，“她只有可能是在午休的时候偷跑了，那么就还没走远，我们兵分四路，赶紧去找。”

　　“我也去。”

　　沈艾虽然不喜欢高调炫耀的聂雨儿，但也想帮周渝尘的忙，为他尽些绵薄之力。

　　南边的树丛走了好久也不见人影，这队人马打算及时止损，否则到时候迷路可就得不偿失。

　　沈艾的衣服被树杈勾住，花了几分钟才弄出来，她极目远眺，这时已经离大部队有了一点距离。

　　殊不知，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使得这样可怖的一幕映入眼帘。

　　女生站在悬崖边，身边呼啸而过呜咽的风，树影幢幢，像是要吃人的恶魔。

　　聂雨儿也看到沈艾，身子往外边走了好几步，一边哭一边大叫，歇斯底里的音量，夹杂着绝望的哭腔，把沈艾也吓了一大跳。

　　“其实我去北京，根本不是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