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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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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是打不倒的。”
“但邵月如可以。”
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匆匆完成孙仪的葬礼,孙家上下就忙着出逃。连一向不着调的孙继明都一改常态,提着长剑在家镇守,江敬回却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在孙家马车准备出城的这日,江敬回提着一把剑踉跄跌进孙家。
“从仁兄!”孙继明大惊,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他来一起出发。
江敬回一口血喷在孙继明鞋上,众人连忙去扶他,江敬回借着旁人的力气撑起身子坐在地上。他用袖子抹掉唇上的血,对众人道:“东门出不了了,他们攻进来了。”
众人闻言大惊,竟如此快。
“从西门,他们一时还打不到西门,快走。”
“公公与我们一同上马车。”邵月如与江晏之一人扶他一边,江敬回摆手,“我不走了。”
江敬回看了看江晏之,又看了看邵月如,一双眼睛苍老浑浊如荡涤过经年浊物,又饱含着欲语还休的慈爱,但最后也仅说出一句:
“晏之,带着大家去苍州。”
江晏之红了眼眶,想要将他扶上车,还倔强道:“要带你自己带,我懒得听你差遣。”
“我走不了了,扬州的百姓也走不了,我要留在这儿。”江敬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江晏之手里,他勉力站起来,“晏之,不要意气用事,带上月如,你们快走。”
“从仁兄,我们一起走能出去的。”
江敬回摇头,“我不走。”
他提上剑,脚下步伐飘忽,背影却沉,孙继明要去拉他,江晏之阻止了。
“他不会走的。”这个人就是这样,走他认为对的路,从来不顾及旁人,“我们走吧,再晚就出不了城了。”江晏之出奇的冷静,冷静的安排大家出发。
但是起义军的速度远比想像的来得惊人,他们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一片哭喊声。
都在逃。所有人都在逃。
从东面到西面,扬州城大小的街道都在有人逃跑,刀剑在响,火在燃烧。
“这不是起义军。”江晏之驾着马车看到路上的情形。或者不能称之为起义军,起义军是被压迫无可奈何的百姓,不应该是这样刀剑对着无辜百姓的屠夫。
一个百姓扑倒在他们的马车旁他勒住了缰绳没踩上去,可他们的马车就这样被拦停了。孙家那边情况也一样,百姓冲在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江晏之回头看着将要扑上来的追兵,提着剑跳下马车,“下车,月如,马车出不去。”
江晏之提着剑在前冲开一条路,邵月如和耘春将冯姨娘和槐如接下车,紧紧拉着她们避在江晏之身后,她们背着包袱,随着人流一起往城门外冲。
可杀声越来越近了,槐如忍着惊惧,紧紧拉着冯姨娘的衣袖,“长姐,他们在关城门。”
邵月如看到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一阵发麻。
为什么要关城门?
有追兵在后面,这分明是屠城之势,前面却要关城门!
乱哄哄的,有人在喊。
“不要关门——”
有人在哭。
“让我们出去——”
还有人在趁乱呼号:
“官府勾结叛军杀人了——他们要把我们都杀了——官府杀人了——大家快逃啊——”
“不要关城门——”
江晏之和邵月如的手被人挤着,“邵月如,拉紧我。”
江晏之死死扣住她的手,往人群里向前挤。
“抓紧我。”邵月如回头对耘春和槐如喊。她一只手捏着两个人的衣角,槐如和耘春分别抓住她的衣摆。
“娘——”邵槐如在后面叫了一声,她和冯姨娘的手被冲散了,挤在人堆里,不近不远隔着,相互伸出手去抓彼此。
人群像海浪一波推荡另一波,冯姨娘刚抓住槐如的手,马上又被冲开。
“槐如——”冯姨娘在后面大喊,“跟着大小姐——”
邵月如回头看到冯姨娘被挤在后面了,越冲越远,槐如要去拉她,邵月如一把抓住她的手。
“槐如——往前走——”
“娘——”
冯姨娘被人群挤着,离他们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不要关城门——”江晏之大喊。
他们离城门仅一尺之隔了,江晏之拉着邵月如,挤出了城门。
他们出来了,跟随人群一直往前跑,身后似有洪水猛兽一般,片刻也不敢停下,有人慢下来被后面的人冲倒,然后就再也没站起来,也许成了一滩肉泥了吧。
槐如泪水迷了眼睛,不住的回头望。
“槐如,往前走。”
娘让她往前走。
往前走,娘就在后头。
可是这次她回头,娘没有在后头了。
她擦掉眼泪,跟着长姐一直跑,从天亮跑到天黑,他们终于停下了。
他们在一棵大树下停下,精疲力尽的靠在树干上歇息,还有人在往前跑,但往前跑的人越来越少了。
邵槐如一目不敢错过的盯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希望能从中看到娘的身影,跑过的人越来越少,四、三、二、一……最后一个人了……
是个跛着脚的男人。
没有,都不是,娘没有跑出来。
冯姨娘没有跑出来,槐如的泪水决堤一般流淌。
邵月如抱住她,“槐如,长姐在。”
邵槐如终于在邵月如怀里呜咽起来,江晏之沉默的回望扬州城的方向,一直没有出声。
城里没有人再跑出来,江晏之失望的低下头。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这儿离扬州城还是太近,那些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往下一个城池。
江晏之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分给她们,邵月如流着泪,借着暮色暗光看着江晏之递过来的干粮,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江晏之抓着她的手,把干饼塞进她手里,“月如,我们得活着。”
他又塞给耘春和槐如,自己坐在一旁,大口嚼着干饼。
邵月如擦掉眼泪,将槐如从怀里扶起来,把干饼放进她手里,捧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
“槐如,我们还要往前走。”
槐如捧着手上的干饼,抽泣让她的肩膀一直在抖动,她忍住了泪水,用干饼堵住哭声。
天黑得早也黑得快,他们吃了干饼,天色已经晚了,再赶路也不安全,江晏之把剑留在邵月如身边,他去旁边寻找一个蔽身的场所。
邵月如与槐如与耘春相互依偎着,邵月如抓着江晏之那把镶金嵌玉的宝剑,望着黑洞洞的夜,凝视着每一处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身,她提着剑站起来,把耘春和槐如护在身后,“谁?”
“是我。”江晏之发出声音,邵月如松了一口气。
“找到了吗?”
“找到了,前面有个矮坡,我们可以暂时歇一晚。”
这种平阔的地方要想找一个山洞草棚根本不可能,能找到一个矮坡避身已经是很幸运了。
三人提上包袱,跟着江晏之找到那个矮坡,离大路相去几十步远,是一个往下滑的斜坡,周围草地枯死,与路平齐的坡上有几个树遮挡视线。
江晏之砍了一些树枝,暂时搭起一个捡漏的避风篷。
他们在这儿歇下,槐如低声哭了许久渐渐睡着了,邵月如把她交给耘春。
江晏之一个人坐在一旁,听着夜里的风声在火光中翻读江敬回留给他的那封信,沉默而颓丧。
邵月如走到江晏之坐下,抬手搭在他肩背上,动作如同兄弟,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没事。”江晏之知道她安慰的意思,淡淡的开口。
“嗯。”邵月如极浅的应了一声。
火光照在他们脸上,照出所有的狼狈和悲伤,体温相互传递,尚算为数不多的慰藉。
江敬回在信中说:
晏之吾儿,吾书此信时,尚是世中一人,汝读此信时,吾已为阴间一鬼。思量平生为国尽忠为民乞命,已尽吾之全力,死亦无愧。然对于家人悔愧良多……
吾儿自幼聪慧,为父一直引以为傲,父子不亲,是为父之过,我今亡命既定,借此一信,诉我心怀,望吾儿余生慎重图前,珍重自身,吾不求汝功名盖世,但做一智人良人,于穷途中能求一线生机。
倘若再见到你母亲,告诉她,对不起。
吾幼即学治国策,救民何用之乎者,遣余一身安社稷,唯负芳卿一片心。
他们在这儿歇了一夜,等到天亮时,邵月如睁眼醒来,没有找到江晏之的踪迹,心中慌张起来,她正要出去寻找,江晏之已经回来了。
“扬州城门关了。” 江晏之向邵月如说明。
他想折回去找一找其他人,但是没有找到,城里的情形不得而知。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他们作简单的收拾便启程上路。
从扬州到苍州路途遥远,但好在他们没有人受伤,到了下一个城镇,他们打算买一辆马车,能够快点到苍州。
江晏之从掌心摊出一颗翡翠宝石给那人,“这个够吗?”
翠绿色的宝石光滑圆润,呈现出别样的光泽,那人眼露精光,连声应:“够,够!”随即要去取那翡翠宝石。
“晏之。”邵月如叫住他,她看向他那柄宝剑,上面最大的一颗绿翡翠已经被抠下了,江晏之握住手心,那人没有拿到,江晏之给邵月如一个安心的眼神,同那人道:“劳烦帮我们再准备些跌打止血的外伤药,风寒风热的药,益气补血的药,这东西就归你。”
那人掂量一下这些东西的价格,一口应下,“你们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江晏之点头。
那人走后,江晏之回头,邵月如正看着他,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不怕贼偷怕贼惦记,我提着这样一把剑招摇,难免惹祸上身,等到下一个落脚点,找个当铺把它当了,也能换点银子。”
“可是……”可是这是他一直想带着闯荡江湖的宝剑啊,邵月如的目光落在剑上,剑鞘已经丢在扬州城里的马车上了,剑锋钲亮,上面的红绿宝石闪烁着华丽的光泽,似在陈述它的主人过往过着怎样富贵又天真的生活。
“可是这剑不实用。”江晏之接过她的话。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华而不实。一直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江晏之冲她笑了笑,“没有关系邵月如,没有这把剑我一样可以快意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