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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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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无忧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江三玖,就是天都之时,岁嫘意图不轨,她都不曾这样。
此时的她,如同一只无助的小兽。
身边竖起一道无形的墙,却又脆弱不堪。
“江三玖……”他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不敢多用力一分。
寻到江三玖时,姬臣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小姑娘蹲在地上呜咽不止,夏侯无忧满眼的心疼。
他的心脏揪痛了下,却不敢咳嗽出声,只是克制着,手中的玉葫芦药瓶又被他攥紧几分。
看到来人,夏侯无忧微有些惊讶。
二人都没有开口,一直等到江三玖哭累了,眼睛肿了,姬臣才轻唤了声:“阿玖。”
江三玖回过头,望着他的那双眼满是凄苦。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她的母亲和父亲都不要她,她遇到的对她好的第一个亲人是——姬臣。
她张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只是摇摇头,径自地回了房。
姬臣和夏侯无忧对视一眼,姬臣冷声问:“是你弄哭的?”
夏侯无忧张口想解释,却发现好像解释不出来,虽然不知道三玖为什么哭,但好像……还真是他弄哭的。
素来温和的公子,一瞬冷了脸,姬臣凉凉看他一眼,转身而去。
夏侯无忧心中一凛。
姬臣回来时,江三玖摆了三坛子酒,她看向他时,那双眼还被泪水染湿得分明。
“他们说,酒能解忧,可以醉生梦死。”
姬臣心疼了下,终是压抑不住地咳了两声,“不、不可。”
“我知道公子不能喝,你就看着我喝吧。”
看着她喝,等她醉了,就有勇气说出那些话了。
不等姬臣上前,她掀开盖子,捧着坛子猛灌了一大口,酒入喉咙,有点子辛辣,她咳了好几声,小脸咳得通红。
她未曾喝过这么急,不过多一会儿,就有些醉了。
“呜呜。”江三玖不可抑制地呜咽哭着。
先时是隐隐的啜泣,到了后面是崩溃般地大哭。
“三姑娘……”姬臣轻轻唤了她一声,心底更是压抑般的疼。
他微微抬起手,想要从前圈住她,可又觉得太过放浪,耳尖微红,又将手放了下来。
“我、我的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江三玖抹了把眼泪,再抬眸时,那双眼格外迷蒙。
“我甚至不知自己的生辰是真是假。”
姬臣眼中一痛,他一直不曾逼问过她的真实姓名,以为是她不愿说,但如今看来,那个名字……让她太难过了。
她一直哭着,哭着哭着,倒在了桌上,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悄悄爬上姬臣的手上,覆在他修长清瘦的手背上。
唤了一声:“哥哥……”
姬臣的心轻轻一颤。
然后就见她弯着眼睛,突然笑出来,斩钉截铁地说:“你真的是我哥哥!”
姬臣失笑,另一只手想覆在她的发顶,却见她撅了撅嘴,“你不要不信,你真的是我的兄长!”
她直起身子,拉过他的两只手,“但我说了,你不要赶我走,曾经有个人赶我走,那年的雪下得好大好大,我和阳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那时我就想,为什么再没一个人向青禾那样对我好呢?”
姬臣心底泛起一抹酸涩,苍白的脸在烛光映衬下,添了几抹暖。
“后来,一位长辈救了我,死在了山顶。”她笑起来,笑容有几分委屈,还夹杂着几分讥讽,“其实,也不怪他,他只是被那两个人要求,让他杀了我,可他……怎么就真的要杀我呢?”
“三……”
不等姬臣开口,江三玖看着他,说:“那位长辈死前告诉我,我是王姬,真正的大王姬。”
许是烛光微黄,江三玖看不清姬臣的脸上血色尽失,她只是看到姬臣一双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那双眼似乎要说什么,却终究沉寂下去。
“他们都不要我……”似乎怕姬臣赶走她,她害怕地又哭出声,声音委屈极了,“他们都想要我死……”
姬臣失神地望着她,却想到了被天子赶出天都得那一日,那日宫中腥风血雨,天官孟机身死,宫中的大侍与婢女死了上百人。
天子虽不喜他,但对他也还算温和,但那一日,天子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凌厉。
他记得没错,那天,天子是想杀了他。
是母亲在外叩头,而他咳得不止,隐隐咳出血来,天子才让他离去,然后将他远远地赶出王宫。
所以,他是知道大王姬的,真正的大王姬……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江三玖,一时之间,心中慌乱不已,如果她是王姬,那他……
他苦涩地吞咽了口口水,然后将她揽在怀中,在她耳边郑重地说:“不会,不会赶你走。”
只要你不离开,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只是想到“永远”这二字,姬臣的心似被无数的针扎得千疮百孔。
他闭了闭眼,将眸中的情绪敛下。
江三玖也抬起手,回抱住他,紧紧的……
姬臣将她抱到床上,她一只手还在拉着他的袖子,本应睡着了,却还艰难地眯缝着眼睛,然后两只手扒在他衣襟上,“你能不能再晚会儿走?”
姬臣轻笑了声,凉风卷起窗棱,姬臣咳了声,随即倾身替她盖好被子。
江三玖真的醉了,她委屈地看着姬臣,然后挣脱,巴巴地看着他,问:“公子,你能不能再陪陪我?”
姬臣的脸色一僵,胸口泛起绵绵的痛。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调唤他“公子”二字,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不难想,此时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那个人。
不是他。
姬臣苦笑一声,是啊,她是王姬,而他是她的堂兄,她怎么还会称他为“公子”?
“原来是他们弄哭了你。”见她困得合上眼睛,姬臣低低喃了一句。
*
南家拍卖会开始那日,夏侯无忧已经离开了乌啼城,想来他父亲的病重得厉害,他只是匆匆同她告别,似乎还想同她说什么,却也没来得及说,急急地走了。
因得知她的身份,姬臣第二日便想离开,他联想到沈南揭说南家的父子俩被天后禁足,应是因寻王姬一事。
天后禁足以示警告,若是这两个人出来了,不小心看到江三玖,一定会惹出事端来。
江三玖自然不肯,若是因为她而失了地灵芝,她一辈子都难安,她死活不肯走,还不肯出屋子,姬臣一个人憋着一股子气,站在她门口。
她从门内探出脑袋,不禁嘻嘻一笑,“倒是难得见公子这般模样。”
一下子,胸口的气就散了去,姬臣无奈地看着她。
“公子,我会老老实实待在屋中的,出去的话……”她扬起手,手中是面纱,笑道:“还有它!”
姬臣知她的心思,瞧着她叹了一声,唯剩无奈。
他还要说些什么,就见门内的小姑娘眼睛僵直,手中的面纱簌簌地落下来。
他有些不解。
顺着江三玖的视线,姬臣回过身,从他身后行过的人一身黑裳,风姿卓绝,隐隐有几分肃杀之感。
但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人的鞋尖之上。
鞋尖缀珠。
沈南揭提过一人,说那人是他见过最美的男子,名曰——公子溍。
那一瞬,姬臣脑中划过一个念头,他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江三玖见卫溍目不斜视而过,似乎他不曾看见自己,那人的气息冷沉,三年未见,没了一分少年气,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断的冷肃之气。
他身边带着止月,看到江三玖,他微微张大了嘴巴,朝她看过来。
江三玖没有开口,心口的地方又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止月都看到了她,他却对她视而不见。
原来……卫溍真的从未瞧得起她。
也是,想来他已经同岁虞完婚了,那还会记得她这个小丫头?
就算记得,也是记得要杀了她吧。
江三玖短促地笑了下,随即摇摇头,低下身子捡起那面纱,似乎自言自语,又向是对姬臣说。
“我的父亲要我死,我的母亲也要我死,没关系,我过往的人生中没有他们,那今后也不会有。”
还有那个人……
*
毫不意外,地灵芝被姬臣拍了下来,不过天色太晚,他们便准备第二日启程。
沈南揭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回碎月城,难得地拉着二人喝起了酒。
乌啼城在南,夏夜闷热,几人在院子里喝酒谈话,都有些燥热。
江三玖扇了扇风,推却道:“不能再喝了。”
她想着那日喝酒,恐怕形象不大好,姬臣第二日看她的眼光格外复杂。
姬臣身上有疾,更不能喝酒,就变成了沈南揭一人独酌。
他望着虚空,喃喃道:“吾该何去何从啊?”
这一次,他没有拿出小镜子,似乎真的很是惆怅。
他爹从叶落城来了信,告诉他天子在下令抓凶手,暂时父兄安稳无忧,只让他逃得远远的。
他忍不住想骂一句“天子误国”,但余光瞥到姬臣,将话咽了下去,又狠狠灌了一大口。
江三玖知道他在愁什么,但天子本来就不喜姬臣,因为那一个“祸国之兆”,明明与姬臣无关,却仍旧忌惮着他。
姬臣也没有应话,他可以给沈南揭暗卫,却不能将他带进碎月城。
他既得知了三玖的身份,就应该做一个好兄长,若是因沈南揭而引来天子的人,他只怕谁都保不住。
沈南揭倒也没想过给他们二人添麻烦,又灌了一口后,就起了身,碎碎念着:“走了走了!睡觉去!”
“不想这些烦心事!”
他说着,却又止不住心里发愁,提着酒瓶子,不大一会儿就空了。
二人一同上楼,姬臣先回了房,沈南揭刚要转身,脚下一转,却是凑到江三玖身侧。
江三玖一愣。
沈南揭却是目光悲戚地看着姬臣的房间,说:“你我都知,便是有乌啼城的药,姬臣也活不了,为何还要这般不怕死?”
听到“活不了”这三字,江三玖险些跳脚,但转瞬瞪大了眼睛。
沈南揭颔首:“嗯,我知道你是谁了。”
他的手下寻了来,不过又被他放了出去,不知道去忙什么,想到韦从的人没有追上来,想来已经是被杀掉了。
而他这些时日也不曾闲着,第一楼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请人吃酒,倒是打听到不少东西,尤其是南家那位小公子,听说同他开怀畅谈。
江三玖抿了抿唇,摇头,正色道:“不会的,他会活下来的。”
沈南揭难得肃着面容,听闻她此言,不由道了声:“痴。”
江三玖也不气,“便是有一丝希望,便足矣。”
沈南揭摇了摇头,南家那位小公子没被禁足,他爹和爷爷忙的事,他也多少知道些,小公子愤世嫉俗,自是不喜南家两个老头利用人。
小公子远远地看见姬臣与江三玖,就偷偷地寻到他,让他转告姬臣,速速离开,他爹和爷爷怕是盯上了江三玖。
小公子说,“我爹说,她长得太像天后了。”
沈南揭受过他们一条命,自然不想二人折在这里。
但江三玖不走,姬臣也不能走,而姬臣得了那味地灵芝,却也……徒劳罢了。
“姬城主寒疾深重,已续了六年的命,只怕……”小公子遥遥望了姬臣一眼,摇头对他道:“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这些话,沈南揭没有说,正如小丫头所说,有一线希望也好。
他道:“愿姑娘与陈公子百乐无忧。”
他拱拱手,与江三玖错身而过,推门入内。
江三玖站了良久,才进了屋门,只是一进屋中,便有人在昏暗中将她一把扯住,揽在门上。
那人唤了一声:“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