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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人为财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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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外,破庙。
我一手提着只烤好的鸽子腿,一手拎着罐冰冰凉的山泉水,目瞪口呆地看着柳朝大美女提了把剑,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一身上好布料裁成的青衣男袍,一丝被刮坏的痕迹也无。
我怒,“你会武功?”
从苏州城到这破庙,一路的山路崎岖,荆棘丛生,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能这样衣裳完好地出现在我面前?
该死的,早知道她会武功,那我何必强出头?当我是免费打手啊?
柳朝却只是冷冷瞥我一眼,走到我身边坐下,将那把剑扔到我脚边,再伸手拿回今天下午被我取走之后就忘记归还了的竹萧。
那剑被她一扔,剑锋出鞘,火光照映下,亮闪闪地晃着我的眼。我啧啧有声,“好剑!真是一把好剑!”伸手从鞘里拎出片被斩去半截的青翠树叶,顿时明了柳朝衣裳完整的原因。
她是一路用宝剑砍着荆棘丛,走过来的。
我拿起剑,拔剑出鞘,伸手拔了根头发放上去,发丝在我的目光中轻轻断成两半。
剑身刻着两个字:“断云”。
斩风。断云。
名剑谱,并列第二的两柄剑。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它们被放在了何处。
乖乖。
“柳朝,这剑是黄公子的吧?”我抬头,正巧看见柳朝拿着块素色丝帕擦嘴,脚下是一堆啃过的鸽子骨头。
篝火架上,三只鸽子已去其二。
“你你你!”我指着她,指尖颤抖。
柳朝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慌不忙地递过一封信来。
我撸起袖子,在接信和揍柳朝一顿这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
罢,罢,罢。
我秦兰不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计较!
接信。
摊开,入目来是一纸漂亮的楷书。
秦姑娘,
柳朝是个哑巴。半年之内,亲自将她安全护送至京都垂柳山庄。断云剑便归你。
黄乐蜀
“你是哑巴?”
柳朝一脸愤愤地点头。
“哦。”我点点头,表示了解,将信纸递给她,“我应该照做吗?”
柳朝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良久,点头。
我啃着鸽子腿,苦思良久,“我为什么要照做?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阴谋?”
柳朝瞥了我一眼,不再理我,拎着竹萧,站在庙外,吹了一夜的萧,呜呜咽咽,悲凄之极。
“够了!”第二天一大早,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对柳朝狂吼,“我照做就是了!”
呜呜,洛哥哥啊,为什么我要懂萧呢?
更重要的是,我为什么要懂剑呢?
最最可恶的是,为什么我要如此地心软呢?
“你跟黄乐蜀究竟是什么关系?”山路难行,我提着宝剑砍树开路,柳朝一派轻松模样地跟着我走。
柳朝冷冷瞥我一眼。
我吐吐舌。
好吧,是我问的方式不正确,“你跟黄乐蜀有没有关系?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
柳朝摇头。
那就是没关系。“你很怕他?”又被瞪。好吧,换个问法,“黄乐蜀的靠山很硬?”
柳朝点头。
“他想娶你?”
柳朝瞪我,摇头。
我怒,“那他干嘛让我护送你?还送我这么贵重的断云剑?”
柳朝冷冷地瞥我一眼。
呼——冷静。冷静。
没关系,明天继续猜。
反正路还长,时间也很多。
三天后,我们到了一个叫祁水镇的地方,在镇上的客栈大吃一顿之后,我定下两间客房,又吩咐小二烧了两桶热水给我们净身。
浸在泡满鲜花花瓣的热水里,我浑身舒畅。
没办法,虽然是丐帮中人,可是从小就天天泡澡泡到大,一天没泡就浑身发痒,小时跟着干爹行走江湖,也没有一天断过这个习惯,这两天却为了配合柳朝的慢脚程,在山里耽搁了整整两天,害得我的身上都快长虱子了。
伸手捞起一朵半开的茉莉,凑到鼻前嗅了嗅,懒洋洋地趴在桶沿。
“舒服啊!”我感叹一声,昏昏欲睡地闭眼,隔壁间却传来“啪嗒”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
我睁眼,跳起。
柳朝!
……我就说嘛,断云剑,哪是那么好拿的。
赶到柳朝房里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已经是一片狼籍,几乎所有能移动的东西——杯子,花瓶,枕头,杂七杂八地躺了一地,而且,通通被劈成两半。柳朝倒是还算完整,裹着被单,披着满头湿发,恶狠狠地盯着夜闯香闺的黑衣人。那黑衣人一见我进屋,转身就朝我扑了过来,我身子一侧,让到一边,一剑砍过去,他抬手一格,手中的剑便断成了两半。
“喂,采花贼。”趁着他分神盯住断云剑的刹那,我手腕一旋,剑尖指向他的咽喉,“我说,你就不能等本姑娘沐浴完再来吗?”
那黑衣人不发一语,眼一眯,抬手扔出一个什么东西,灭了烛火,随即踢开窗户,跑了。
剩下一片黑暗里的我和柳朝,大眼瞪小眼。
“你会武功?”我轻声道。
柳朝轻轻走到我面前,黝黑的眼里,有一点如星的光芒。
她将手腕伸到我的面前。
我的指尖搭在她的脉上,轻轻一按,却感觉不到一丝内力。
“对不起。”我涩涩一笑,抬眼道,“我忘了。”
我忘了,柳朝被下了药,内力全失。
不过,她以前,的确是会武功的。否则,在我赶到之前,她的身上,应该早就被刺出一两个洞了。
那满地的狼籍,只能说明她的好身手。练过武的人,毕竟不同。
“今晚和我睡一个房间吧。”我说道。
换过衣服,稍微收拾了一下仪容,我才将躲在楼下瑟瑟发抖的小二叫了上来,吩咐他退掉一间房,在我房里加了一床棉被,与一盏油灯。
我从兜里掏出一包药粉,加在油灯里,又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两粒药丸,我一粒,柳朝一粒。
柳朝一脸疑惑地看我。我难得好心地解释,“我在油灯里加了迷昏香,这是解药。”
本姑娘可没那个好兴致,半夜爬起来打架,所以只好预先做好防范措施了。
将油灯放在床头,再用剑将一脸不服的柳朝逼着睡到床的里侧,我才脱衣躺下,将一床被子摆成条状铺在床中,再扯过一床被子盖住自己。柳朝默默地注视着我的动作,我解释,“我有个怪癖,非要抱着什么东西,才睡得着。”说罢,伸手搂住铺成条状的那床被子,将脸埋了进去,闭眼,准备睡觉。
柳朝浓重的呼吸声,在我的脸侧,响了很久,吵得我不得安眠。
“柳朝。”我沉声道,“这不是什么阴谋吧?”
今晚的那个黑衣人,既不象采花贼,也不象要夺人性命的杀手,让人简直摸不着头脑。
脸侧的呼吸声一滞,柳朝闷闷转身,背朝着我。
我微微张眼,看着柳朝的背影,无声轻笑。
要是被洛哥哥知道我为了一把断云剑就如此地莽撞冒失,大概会气到吐血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个黄乐蜀,不像是个坏人——就冲着他被我虚点着死穴要挟时,还镇定自若的那副神情——干爹说过,坏人,都比较怕死。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让我想起廉正芝。
所以,我想相信他一回,尤其是,报酬又是这么诱人的,让我难以抗拒的东西。
“柳朝。你有心上人了么?”
柳朝背对着我,装没听见。我不爽,开始戳她的背。她是哑巴,又不是聋子。
“柳朝,我跟你说哦,我这次出门在外,游荡江湖,为的就是找一个万中选一的好夫婿,要是找不到的话,九个月之后,我就得嫁给一个我非常非常不想嫁的人。所以,路上万一要是遇到什么好男人,你可千万不许和我抢!”
柳朝还是不理我。
“还有啊,柳朝,你知不知道你长得这么漂亮,就算你无意跟我抢,不知不觉,也会吸引走好男人的目光的。你看我要护送你到京都那么远的地方,一路上肯定要帮你打不少的架,那你能不能好心点帮我个忙,把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遮起来?”
这回,柳朝终于有了反应,她回头,看我,以眼神示意,“怎么遮?”
“易容?”江湖儿女嘛,这个方式,最流行了。
柳朝瞪我。
恩,易容的话,透气性比较差,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损害皮肤。“戴面具?”
柳朝继续瞪我。
好吧,戴面具走在大街上,是比较奇怪一点。那么……“戴面纱?”千金小姐们出门,一般都这么干。
柳朝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喜笑颜开。
哈哈,明天上街,买面纱去!
一夜无语。
直到凌晨,睡姿奇差的柳朝将我一脚踹下床铺。
锦绣坊,柳朝埋头在一堆五颜六色的布里找她要的料子。我翘着脚坐在太师椅里,一个丐帮弟子在我的面前躬身站着。
“你刚才说什么?”
“一个月之后,帮主会在杭州城替秦长老举行公开的招婿大会。请秦长老务必准时出席。”
我皱眉,“如果我不去呢?”
“如果秦长老不去,那帮主就替您选了。”
“该死!”我恨声道,“干爹是逼我嫁人,又不是避他娶妻,他着什么急?”
“帮主说,他也是逼不得已的。”那弟子一脸无辜道,“秦长老您不是说,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夫婿,就要帮主娶您么?”
“哼。”我撇撇嘴,“有干爹的消息了吗?”
“没有。”
这干爹,躲哪里去了?我挥挥手,示意那丐帮弟子退下。天底下,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丐帮了,连我们都找不到他?
唉,不愧是丐帮前任帮主啊,躲人的功夫一流。
我摊在太师椅里,百无聊赖地抬头望着天花板。
一个月后,杭州城,招婿大会。不去都不行。我委委屈屈地偏头看柳朝,“柳朝,怎么办?我快要被嫁掉了……”
柳朝回头,瞪我一眼,眼神不屑。
像你这样的野蛮女子,谁敢娶?她的眼神说道。
“哈哈!”我仰头大笑,回想起今早客栈里的那一场“打斗”。
我睡得正香甜,却被柳朝一脚踹下床铺,自然是怒上心头,于是乎,抄起断云剑便朝半睡半醒间的柳朝砍去,柳朝被我吓出一身冷汗,随手拿起那支竹萧一阵格挡,居然也挡了那么两三下,我一时兴起,便收起内力,似真似假地与她一阵缠斗,居然斗到日上三竿,不分输赢。柳朝是哑巴,没法喊停,所以我们就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我的肚子咕咕叫为止。
但是,打完之后,我便确定了一件事,柳朝被下药之前的武功,绝对比我好。
“喂,柳朝,你到底是选好了没啊?”选个面纱,都要选半天,这个柳朝,还真是麻烦人物。
柳朝手一抬,把一块半透明的青纱扔到我的脸上,那青纱如丝缎般柔滑,顺着我的脸颊便往下滑,我赶忙伸手按住。
“老板,多少钱?”
“十文。”
这么便宜?我伸手扯了扯,觉得这料子还算结实,“老板,那再拿一块好了。”
柳朝看我:你想干吗?
我嘿嘿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当晚,继续睡客栈。同一间房,柳朝睡里面,我睡外面。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拿那块多买的十文钱的青纱把柳朝的脚绑了起来。
柳朝恨恨地看我,却任由我动手。没办法,谁让她昨天要踢我?所以,即使她的眼睛告诉我她现在非常地想杀人,我还是理直气壮地继续绑。
绑好之后,我铺床,躺下,开始跟柳朝聊天。
所谓聊天,就是我说,柳朝听,偶尔回我个眼神示意。
“柳朝,一个月之后,药效没了的话,你的武功就能全回来吗?”
柳朝回我个“不知道”的眼神。
“那要是你的武功回不来的话,你会很伤心吗?”
柳朝默默半响,才摇了摇头。
“不会?为什么?”
柳朝沉默,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读不懂她的眼神,只好跟着沉默。
“柳朝,那……你的武功没了之前,脾气也这么坏吗?”
柳朝瞪我,似乎在说,“我的脾气哪里坏了?”
我嘿嘿一笑。
“柳朝,我开始有点佩服你了。”我说道,“要是我的武功没有掉了的话,我会痛苦死的。”
没了武功,就不能在不爽的时候,找人打架。看到良家妇女被当街调戏,只能远远躲开,而不是伸手相救。不能兴致一来,就使出轻功飞到屋顶去看星星,看月亮。不能当丐帮的八袋长老。不能欺负洛哥哥。最最重要的是,不能仗剑江湖,做一个无比潇洒、受人仰慕的侠女。
真痛苦。
柳朝不再看我,抽出枕头底下的竹萧,呜呜地吹着,清亮悦耳的萧声里,竟是坦坦荡荡的江山草原,无比辽阔。
黄乐蜀不是普通人。
柳朝也不是普通人。
“柳朝。”我再问,“你是名门千金,还是武林世家之后?”
她摇头。两者都不是。
“那你是谁?”
柳朝的萧声一转,沉沉的夜,便甸甸地压在我心头。那萧声里,满满的,只有两个字:孤寂。
“我是孤儿。”柳朝的萧声,如是说。
“柳朝。”我的鼻子一酸,轻声道,“我也是孤儿。”
那一夜,我是在柳朝的萧声中入眠的。睡梦里,哭湿了半个枕头。
梦里,迷迷糊糊地想,其实,柳朝还算是个不错的旅伴。
但是,第二天凌晨,我又被半睡半醒的柳朝踹下床铺。
我怒,狂怒,从地板上爬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掀被——柳朝的脚踝上,我昨晚绑得严严实实的青纱已不知去向。
“柳、朝!”我眯眼,气势汹汹地将她逼到床角,“不要逼我把你的手也绑起来!”
我忍!为了断云剑,我忍!
据祁水镇驿站的人说,出了祁水镇,往东南行,须三天三夜之后,才能到下一个城镇。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脸差点黑掉一半。
三天三夜?开玩笑,照这种速度,我赶到杭州的时候,洛哥哥帮我办的招婿大会岂不早散场了?我赶过去拜堂入洞房还差不多。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柳朝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伸手指向驿站里的马匹。
骑马?我难以置信地看她。“你会?”
柳朝点头。
我叹气,是了,她曾学过武,骑马自然不算什么。
可是我不会啊!小时候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被洛哥哥从马上吓得跌下来过,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动过骑马的念头。
柳朝却不管这么多,径自入了马厩,牵了匹马出来,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我,居然还伸手,想拉我上马。
“切!”我恨恨地瞪她一眼,“柳朝,再帮我挑一匹!本姑娘要学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