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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初的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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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有记忆之时,那台黑色的立式钢琴就一直存在着。
而我开始学习弹琴也是在它搬进我家的时候,对当时只有五岁的我来说,这真是个庞然大物。
母亲说小孩子从小就应该培养一门特长与爱好,不管以后能不能把它当做事业。
我的母亲是位优秀的幼师,她对小孩的培养和教育总是有自己独到的方法。
所以她的决定是正确的,我很感激她,因为现在的我依然爱着音乐,爱着钢琴。
钢琴的声音很大,虽然我家屋子很宽阔,但琴声仍然能传到楼上楼下甚至整个楼层。
为了不打扰到其他邻居,我的练琴的时间被限制在上午和傍晚八点之前。
我喜欢弹琴,虽然当时我的手指还不足以跨开一个八度,虽然我的身高只能允许我站在高板上练习,但我觉得用我的小手征服这么一个大块头是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每每家里有客人时爸爸妈妈都会把自己的女儿叫到钢琴边向其炫耀一番,当然我的弹奏也不会让他们有丝毫的失望。
虽然客人和亲朋的赞扬让我很高兴,但这些却无法作为我每天努力练习的动力。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在我的心中总是有种欲求不满的念头。
于是,有段时间我也开始厌倦了钢琴。
占星书上说这是水瓶座的性格,说好听的就是喜欢去接受新事物,适应变化的能力强,说不好听的就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所以当老师一遍又一遍地教我练习那些没完没了枯燥无味的指法的时候,我曾想过要放弃它。
在我家楼上有一位读中学的邻居姐姐,她常常放学后来我家玩。
虽然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我对她的样子印象却很深刻,因为她长的很漂亮。
我的身边没有太多可以说话的对象,我的父亲是个长期在外云游的作家,而母亲也总是为了幼稚园里别人家的小孩忙得早出晚归,所以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学校,在家里的时间都是和邻居姐姐一起度过的。
姐姐喜欢躺在我的床上边听我弹琴边摆弄着堆在床头的大大小小的娃娃——那些都是父亲从远方带回来给我的礼物,但有时候疯起来我们便拿这些娃娃互扔打仗。
她说她喜欢看我弹琴的样子,因为弹琴的时候我的表情会比实际显得成熟许多。
我问她成熟是什么意思,她便捧起我的脸蛋吻我,她说这种感觉就是成熟。
虽然很早就被大人灌输着“别人的口水很脏”的观念,但我并不是太在意,因为她的舌头让我感到很舒服。
当时我刚升上小学三年级。
那便是我的初吻,而我甚至连什么叫初吻都还不知道。
从那以后,每当有姐姐在一旁倾听时,我便会更加投入地弹奏着她所喜欢的曲子,直到夜深。
其实我需要的东西并不多,我只是需要一个能一直守侯在我身边,听我弹琴的人。
然后,爱我。
爱是什么,我不清楚。
我的生活是彩色的,有母爱,父爱,友情,亲情……阳光里的每一种颜色在这里都能见到。
可是多彩的阳光却无法穿透我内心的乌云。
我的世界是黑白的,正如我指间那黑白的琴键。
在我升上初中的时候,楼上的姐姐再也没有来过我家。
她和她的家人搬去了另一个城市,她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中学的生活比小学要来得忙碌,因为功课一下增加了不少。
当然钢琴我依然在继续。
由于比别人家的小孩要多一门功课,所以我的时间很紧。
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朋友出去玩耍,所以更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可是我想我是早熟的。
因为很久以前便有人让我尝到了“成熟”的味道。
我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男孩子,但我不是唯一一个喜欢上他的女孩子。
就像传统的校园剧场一样,青春总是让男男女女在心理上产生某些剧烈的化学变化。
特别是像他那种外表突出的男孩,更能催化雌性生物荷尔蒙的分泌。
而我始终只是那些平凡的人类之一。
可是我没有时间,因为在学习之余我还必须在年终考完钢琴的最后一级。
我是一个理性的人,至少我不靠下半身思考。
我知道我必须做什么,我知道必须放弃什么。
所以,当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我拿到了渴望已久的钢琴考级证书。
意料之中的是,男孩也有了女朋友,当然那不是我。
我喜欢钢琴,从我和他相遇的那一刻开始。
我把它当作自己的第一个情人。
但是得到情人最后一个认可的那天夜里,我哭了。
并不是因为得到的快乐,也不是因为失去的痛苦,那就像是终于放下一个背负了近十年使命的重担。
解脱,之后是无尽的空虚。
回头想想,我竟然一直都找不到继续弹琴的理由。
我喜欢钢琴,喜欢莫扎特,喜欢巴赫和肖邦。
但我的梦想并不是当一个钢琴家。
我累了,我该继续吗?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我的钢琴,我的黑色情人。
之后,陷入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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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雪微弱而冰冷,没有温度的透明结晶落在我的脸上有种清凉的快意。
在那个白色的除夕夜,在街道的一角,我遇见了那个我原已放弃的男孩。
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他和我一样,孤身一人。
于是,我们二人决定结伙狂欢。
我的心意他是知道的。
我并不爱说话,在班里能与我搭讪的人屈指可数,而他是唯一一个能与我谈笑的男孩。
我能感到自己对他说话时的表情跟平常是截然不同的。
那一夜,他乘着酒意吻了我。
我没有生气,对他笑着说,不要太过份。
在寒假的那个月里我没有再碰过那台钢琴,我的钢琴导师也由于脑血栓搬进了医院。
因此开学后我的时间突然变得宽裕起来。
我学会了和女友逛街,晚上出去夜游。
我觉得我已经开始堕落,因为我的成绩排名被刷出了年级前三十。
我的母亲开始担心我,她甚至怀疑我在学校有了男朋友。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在谈一场算不上恋爱的恋爱,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我对单相思如此的固执。
那应该是任性吧,我想。
男孩和他的女朋友甜蜜依旧,虽然我不是很讨厌花心的人,但每当他对我表示好感的时候我还是会轻轻地把他推开。
男孩有一个爱好,那便是电玩。
他喜欢一个人坐在电玩店的电视前静静地握着手柄,那种全心投入的表情是平常难以见到的。
我曾问他:在电玩和女友之间选择,你会选择哪个?他竟然无从回答。
他说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不论那里面是什么颜色,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
我并不是一个会抢别人男友的女孩,虽然我的确喜欢他。
我也有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由黑与白交错组成的空间,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
所以,我对他微笑着说,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看看那只属于你的颜色。
于是从那天开始,我会在放学后经常光顾一家名叫“次元”的电玩店,在十九寸的屏幕前和一个男孩度过两个小时。
他喜欢日式的RPG,喜欢魔法与剑的时代,喜欢骑士与公主的童话,喜欢史克威尔的最终幻想。
他教会了我怎样用手柄控制电视机里的角色在迷宫中探险,怎样用那些看不懂的平假名和片假名组成的命令打倒眼前一个又一个怪兽。
我仿佛被他带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奇特。
我们会为了一件武器的选择大吵特吵,也会为一个故事的结局感动到泣不成声……在那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包厢里,我们像两个无法长大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我,男孩每周去电玩店的次数日益频繁,他甚至拒绝了女友的约会,跟我一起在PS前共渡周末。
我成了第三者,而这是在她的女友对我大打出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没有还手,因为我找不到还手的理由。
他在一旁看着我,表情矛盾而痛苦。
我依然对他微笑,然后对他说谢谢,因为只有我分享到了他的颜色,缤纷而绚丽。
中学三年就像一场肥皂剧,我不是女主角,如果可以的话,我愿做路人甲乙丙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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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依然没有色彩。
我又想起了我的情人,那台黑色的钢琴。
它披着深红色的外套,被我弃置在房间的一角。
那个红色的琴罩是我送给它的唯一一件礼物,也是我第一次考级过关的纪念品。
我知道,他总是安静的呆在角落里,看着我的每一天,在每个夜晚守侯我入眠。
我知道,其实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那么一天,我会重返他的怀抱,在他面前起舞。
我想起了那个男孩对我说过的话,无论我的空间是什么颜色,它都是属于我的。
所以,我的情人永远都不会背弃我,即使我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离开。
是的,我又一次离开了他,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碰触他的脸庞之前。
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病倒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病因是什么,我的双亲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只是胸口偶尔会撕裂般的疼痛。
我躺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手臂上插着各式各样的针管。
苍白的天花板和刺耳的蝉鸣伴我渡过了整个炎热的夏季。
在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已是枫叶缨红的季节,三个月的空白对我来说已是太大的代价。
即使身体还离不开药物的支持,我还是必须完成我的学业,因为无法将钢琴当作事业的我,读书是家人对我的唯一期望。
然而这样的期望在不久后也破灭了。
大概是因为那场病,我的父母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甚至为了一点小事相互指责。
虽然他们都很斯文,不像其他家庭会出现粗口与暴力,但从他们的语言和态度上我明白到,不久我的家庭将变得四分五裂。
我决定搬进学校住宿,就算结局已定,我仍然不想看到任何一方哭泣。
临走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瓶黑色的药丸,她嘱咐我,如果身体有不适,就把这个吃下去。
我带着这个小小的药瓶走进一家医院,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特别的强心剂,而且价格不匪。
高中我换过两所学校,因为父亲和母亲终于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母亲和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住在了一起,而父亲准备带着我离开这个城市。
由于我的身体状况无法让我像父亲一样四处云游,所以他在离家乡不远的城市为我买了房子,让我在这里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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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学校插班的第一天,我认识了云雀。
当然这是我给她取的外号,因为她一说话便会停不下来,而且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
我讨厌吵闹的人,因为我喜欢安静,所以每当同桌的她在我耳边唧唧喳喳没完没了的时候,我就会有种想要拍人的冲动。
我拿出书包里的各色药丸给她并骗她说这是糖果,却没料到她想都没有想便接过它们吞了下去,然后问为什么有点咸。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单细胞生物。
然而这样的开端往往便是女生友情的萌芽,虽然我还是无法忍受她的喋喋不休,但放课后我们却形影不离。
我不明白友情是什么,更不知道怎样才算真正的朋友,尽管她总是对我说我们要成为天下最好的姐妹。
她是快乐的,因为她总是笑,但有人迁怒她时她也会动手打人。
她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情,她的喜怒哀乐全都赋于脸上。
她太单纯,太天真,就像一颗没有瑕疵的金刚石,在阳光的穿透下,找不到一丝灰暗。
所以……我讨厌她。
她的身上有着太多我想要的东西,而我却永远只能把真实的自己关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蜷缩起来。
在我满十八岁的那天,母亲打电话来要我回家,说是给我庆祝生日。
于是,我回去了,云雀也和我一起,因为我们是姐妹。
我见到了母亲身边的男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我只能说他的身上和有着和父亲同样的味道。
这让我得出一条结论,那就是当初她和父亲离婚的原由。
那并不是没有爱,而是因为爱得太深。
母亲向我问起那瓶黑色药丸,我对她说我的身体并没有不适,所以她给我的药也没有派上用场。
我知道我不该说谎,那些强心剂在我几次的发作中已经用得所剩无几,虽然现在很少再有发作,但我不知道没有了它们我该怎样挺过难关。
可是我更不愿意让他们用辛苦赚来的钱去买这些比毒药还要昂贵的强心剂。
我是人,不是吸血鬼。
她听到我的话很高兴,她说看来手术很成功,当初的钱没有白花。
我也笑着说,是啊,很成功。
云雀很喜欢我的房间,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有人的床上会摆着如此多的娃娃。
而当她发现那台角落里的钢琴时更像是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叫起来,她说与我相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我会弹钢琴。
是啊,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我还有钢琴。
她要听我弹一曲,被我拒绝,之后在她那三寸长舌的狂轰滥炸之下,我终于屈服。
于是,我弹起了舒曼的梦幻曲,因为我又回忆起了小时候的那个邻家姐姐。
她就是躺在这张床上聆听着我的心,我用我的手指对她倾诉着我所有的情感,与爱恋。
……
当指尖从最后一个琴键上离开时,我听到了一个人的抽泣声。
是云雀。
她对我说这种感觉太悲伤了,便情不自禁哭出来。
我说这并不是一首悲伤的曲子。
她说是我弹的太过寂寞,让她流泪的不是旋律,而是我。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不懂。
我寂寞?我不是一个人,云雀就在我身边,而我,却不在她身边。
钢琴是我唯一可以让我敞开心扉的对象,我不奢望能从它那里得到什么,但如果在这个黑与白之中能够找回一点自我的话,或许我会快乐一些。
我搂住她的脖子轻轻抚摩她的头发,对她说,不要哭了,为什么你能哭出来,我却不能,我恨你,我恨你。
当高中最后一个暑假过去的时候,考生的地狱生活便从此开始。
云雀说要跟我报考同一所大学,于是给她看过我的报考表后我用橡皮擦掉了我的第一志愿换上了另一所不知名的学校。
之后的时间我们便各自向着目标全力以赴了。
我很庆幸我有一对如此尊重我思想的父母,可是我没能做一个体谅他们的好小孩。
我报考的是一所女子大学,虽然入学分数线不算低,但以我的成绩来说这种门槛根本不值得出现在我的志愿表里。
我不知道我何时会死去,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会太多。
我需要一个地方,让人们将我渐渐淡忘,就像楼上的邻家姐姐无声无息地从我面前消失一样。
所以,我选择了这个远离故乡的城市,这个无人知晓的学校。
这是一个让我摆脱一切的机会,所以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最初的追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