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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集怨法台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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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能致人恐惧的因素数之不尽,但在我这里,幽闭空间和黑暗是绝排不上号的,尤其当两者齐聚——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令我身心舒泰的了,就像是小时候,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回到那个被称作“禁闭室”的小房间。躲开了环绕于周身的怨鬼,避过了试图规训我的大人,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我才可以获得一天之中,独属于我的一点点静谧时光。
我费力抬起因条件反射而变得沉重的眼皮,几乎想要摸索去墙角,靠着睡一会儿,但从八方四面不断逼袭而至的热浪还在怒刷存在感,甚至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而遗体正被送去火化......这倒不是我悲观,净想些晦气事咒自己,实在是还有能被找到的完整躯体留下,对我这种人来说,大概已经算善终了。
没等我把思维发散到遗像用的是哪张照片,那把可以说是悦耳的女声就在我耳畔响了起来,好在我对这种境况也有过预案,而且对方特意等我从那两只鬼身边离开后才压低了声音开口,似乎没打算发难,就说明还是有沟通余地的,我便克制住了伸向“裙子”的手——斜挎包变成这个样子以后,从里面掏武器突然就变得有点奇怪了。
“谭妙?”我凭感觉往里走了几步,发现这大厅中的每一处都是一样的烫,简直没法下脚,不仅如此,吸进的每一口空气似乎也都经过了加热,在不断炙烤着我的心肺,让我刚才从走廊经过时沾上的一点阴冷之气快速消散,甚至还出了一头热汗。
“是我。”一个女性身影,从理论上应该是天花板的地方缓缓降下,落到和我齐平的位置,随着包裹住身体,也将之高高悬吊而起的浓密发丝逐步回缩,那张和现在的我极其相似的小脸终于完全显现。她在地面上踮脚立定,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我,“简直像在照镜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这些。”
刚才冒充她的时候,我光顾着想怎么应付她那俩同事了,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和正主这么一碰面,我顿时有点无地自容——经过和真身的一番对比,我发现了不少明显错漏:脱去肉身后,她因为不再搽唇彩,嘴唇变得干涩且青紫,脸上血色尽褪,苍白中泛着死灰,原先常戴的那条我不清楚款式名字,只记得十分晃眼的项链也不见了踪影,留在原处的,仅剩几条深色瘢痕。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她略微低下头,显然不是太愉快。
“其实不太记得了,来之前特意翻了下鹅空间。”我不想骗她,便据实以告。一想到此刻我顶着人家姑娘的脸,说话声音却这么难听,我就羞愧得恨不得当场变回去,可老赵把符纸给我的时候,只介绍了怎么激发,并没说不用了的时候该怎么解除,我又不敢自己乱弄,免得一不小心,把时效性效果给折腾成半永久。
听我这么说,她明显怔了怔,语气变得更加复杂,“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坦诚了吧,”又看了看我忍不住原地踏步的脚,有些局促,“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这里对人......人类来说太热了吧?”
她灵体透出的微光将周围的一小块区域照亮,露出些影影绰绰的轮廓:遮盖住物体的白色被单,挂有吊瓶的支架和不再工作的仪器,以及更远处排列整齐,不断逸散出冷气的金属抽屉。
......谢谢,这下是真的凉快了。
她引着我在“冰柜”前停下脚步,不自然地理了理耳边的头发,“抱歉,这里是我心灵环境的映射,是我活着时候的......最后一段记忆,”她环顾四周,拿手触摸着隐约可见的、对我来说非常烫的墙壁,“我当时总是觉得冷,希望能稍微暖和一点,可能是我的愿望太强烈,才导致这里发生了一些异变......但可惜,对人类来说的高温,我现在已经无法感受到了。”
基于迫切需要而产生的改变?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总感觉有点问题,因为这种被黑暗笼罩的封闭感,显然也不是医院应有的状态,更像是她内心深处某种恐惧的复现。她最后的记忆,是医院的病榻、点滴架、仪器和......这么说她在突然昏厥之后,依然还有意识存在,甚至这种意识一直持续到了被推进太平间?所以,她其实是被活生生冻死的?但那高温真的如她所说,是渴望的映射吗?还是说......
也是她所具现的,即将离世时的场景的一部分——她觉得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断受无明火折磨?
冰冻与烧灼,两种极端在对抗中达成了平衡与共融,一起成为了她最后的庇护所?
本来想以“你为什么滞留在这里,没有去投胎”为切入点,跟她多聊几句,套套近乎的,但现在再说这个,显然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我脑筋狂转,斟酌着该说点什么,好把话题逐步引到她现在的上司身上,就见她左右看了一番之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难掩失望地问,“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来啊?”
“嗯?”不然呢,难道我应该和别的倒霉蛋联合,组成一个苦主联盟,一起堵在门口拉横幅?但考虑到她对“人”的定义可能跟我有点差别,我便没有贸然搭腔,而是静等她的下文:你不说下去,我怎么决定自己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呢?
见我一脸呆相不似作伪,她不禁伸出双手,好像想要抓着我摇晃一下,随即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在原地直皱眉,“不伦者呢?他没跟你一起,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来?”
不伦者?
她语速很快,让我有点反应不及,把几句话在脑子里无声复述了一遍,才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这个有点陌生的称呼可能是在说老赵,但这是什么中二的名号,而且总感觉怪怪的,选词不是很好。
仔细想想,我对老赵其实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我俩的关系,就如同他在宿舍里养了一只宠物,想到了就过来看一看,喂一喂,平时多半是不管的——就像我养在网上的小企鹅,心情好的时候拍拍头,嫌麻烦的时候即便收到生病通知,也照样无情点掉,根本不会有太多关注。
电子宠物想要知道养殖者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渠道,如今有这样的机会送到眼前......反正听一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为什么管他叫不伦者?”
“重点是这个吗?”谭妙哭笑不得,在一方底下铺着轨道的金属台子上坐了下来,两条腿直晃,“这个啊——据说凡是被他杀掉的,嗯,生物,不管是人是鬼还是妖,都会从轮回中消失,不再有来生。”
原来是这个不轮?但是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难道有人目击过他大杀四方?还是说这是个什么凶名在外的组织的名字?我凝重起来,有心也找个地方坐下来听她仔细讲讲,但环视周遭,好像坐哪儿都不是太礼貌,只好作罢,“这是一类......额,职业的统称,还是专属称谓?”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些事离我太远了,”谭妙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些,一个人你也敢来这?太危险了,我给你开门,你快回去吧——你可千万别因为刚才很顺利,就开始轻敌,就算你变成我的样子,也绝对不可能通过三楼的。”
“看守阁楼入口的那位学姐,她,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失去理智的状态,你不是真正的灵体,要是和她撞上,会被撕成碎片的!”
我看了眼她指着的大门的方向,心里有点踌躇,这件事明显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趁早抽身才是正理,至于印契的事,则可以暂时搁置,等哪天活腻了,再去找到老赵,让他用那个什么不轮的能力把我做掉,也就不用担心死了之后还要去给别鬼打工了。但眼下这情况,我要是一走了之,事后女鬼王追查起来,谭妙的下场可想而知。而且之后,这里绝对会加强防御工事,幻形符可一不可再,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也演不了老六和陈三。
“但你们大姐给我种的印契,效果似乎越来越霸道了,我就算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我权衡过利弊,还是决定再跟她谈谈,便撩起袜子,露出肿得老高的脚踝。
她看着那枚鲜红色的肿胀瘤子,表情竟然凝固住了,有好几秒,我甚至以为自己正面对的是一张静止图片。看她一脸如丧考批,我心也凉了半截,心说莫非这症状已经是晚期了,待会她就要拿出什么武器手起刀落,把我当场截肢?怀着这种担忧,我鬼鬼祟祟地往后稍微缩了缩。
半晌,她才像终于卡完的电脑那样,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了声“坏了”,又问,“不伦者怎么说?”
我便把老赵说的“只有实现了种契时许下的愿望,印契才会消失”给她讲了一遍,识趣地略过了要是杀了种契者,也可以一劳永逸的办法。这倒不是我对她有多信任,只是想表现出一点诚意,为接下来的信息交换做准备,而且,万一她知道别的解法呢?如果有不用喊打喊杀,我又能做到的法子,那肯定是以和为贵比较好。
谁料听了我这话,谭妙的脸色却更青了,周围的温度似乎也有所下降,“愿望......她的?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嗯,你不用瞒我,把她杀了,是不是也能解咒?你能不能跟不伦者求求情,让他不要那样做啊?”
她顿了顿,似乎也觉得对受害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离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喃喃道,“大姐虽然怨气缠身,但她从未伤害过谁,我们也不是她的替身,她......”
我心说她是你上司,你自然念着她的好,但假如谭妙所言非虚,六个伥鬼确实不是她物色给自己的替身,那莫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想要的并不是我的命,而是其它?但听起来应该也是很难实现的事,否则也不会直接跳过如何实现愿望的步骤,直接进入求情阶段了......这个,那个,老赵到底怎么想,难道是我能说了算的事情吗!
于是试探着道,“那她怎么会突然找上我,不如你再多说点她的事?如果她确实没怎么作恶,也不是想害我,那不如想想办法,让我见她一面,把话说开?”
她听了我的提议,似有些意动,最后还是苦笑道,“她没有伤害过别人是真的,但问题是,她想要你的命......应该也是真的。”
这是传说中的双重鬼格,我要去找个心理医生来给她看看病,开点药?我简直可以去做问号批发的生意了,疑惑滞销,帮帮我们!
“这件事情比较复杂。”她眼神略显迷乱,似乎在整理思路,我最怕这种说话说一半的,赶紧把她盯紧了,生怕她突然被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的一张符纸给打得魂飞魄散——一般来讲,带着关键信息的知情人都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被灭口的!
“其实要从......很多年前,神算的‘最后一卜’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