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隔岸》听且行

57、发小

　　叶浔没再理他，径直往门外走去。

　　严明哲立马跟了上去：“要你联系方式那小妞，刚刚又找了一个人过来要你联系方式，我没给。不过你猜猜来的人......”

　　“不认识。”叶浔皱了皱眉，打断他的话。
　　“大佬，当然不认识了好吧，您以为咱在国内啊。”严明哲兴奋道，“但那位先生也是个中国人，长得可真是花见花开型。”

　　花见花开……这个形容让叶浔心思偏了方向，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心底似乎隐隐约约冒出个人影，即可又消散了。
　　太久了，他想不出来那人长大了是什么样。

　　“刚好像就回那边去了。”严明哲一只胳膊搭上旁边沉默那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指了过去。

　　叶浔晃掉这二世祖的手臂，带了点好奇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确实是刚刚那个来要他联系方式的韩国人，但那一桌哪有什么中国男人。

　　鬼话连篇！他没再理荷尔蒙无处安放的严明哲，径自从这个有些吵闹的地方走了出去。

　　五颜六色的灯光不断闪烁，在昏暗中几乎迷了人眼，看清脚下的路非得聚集自己的注意力不可，有谁会注意身边快速离开的两个男人。

　　左焕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时候，他感觉今天一天他已经身心俱疲，跟小黑打过招呼后便一个人走了。
　　小黑和金智雅看他脸色不好，也没再阻拦。

　　连夜回到里尔住处，左焕破天荒头一回主动给商曼拨了个电话，他没有废话：“年底，我想回国。”
　　“你回来干什么？”商曼的回答是意料之内。
　　左焕：“一辈子在这里干什么？”
　　电话那头的商曼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好，那你直接回上海吧。”

　　得到允准后，左焕从枕头下摸出了那张从上海到法国陪了他六年的纸条，上面的墨水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得清字迹。

　　年底，左焕忙完了这边的一切，马不停蹄地回国了。

　　飞机降落到上海的时候，依然是五年前送自己走的那个司机正等在门口：“辛苦了。”
　　“哪儿的话，都是给老板打工的。”司机笑着回话。

　　到上海后，左焕也没有去找左行远，也没有急着搬回X市，毕竟他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在这里不用看见左行远，但回X市就意味着必须面对商曼。

　　左焕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在外面的这几年他自己做了些投资，早就脱离了商曼和左行远的经济掌控，并且不时地给那两人寄点礼物回去，以及往他们的卡里打钱。
　　即便那两人根本不缺，而这样的行为确实也意味着左焕对他们当年为自己安排一切的补偿。

　　若非每个人都清楚当年是一场逼迫，左焕简直是标杆式的孝子。

　　这一件件的东西，一笔笔的转账，商曼和左行远却从来没有问过左焕这么做的理由，甚至根本不在意他做的这些。

　　所以这不是商曼同意左焕回来的原因。
　　倦鸟归巢也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她知道，谁也阻止不了左焕罢了。

　　*

　　上海几家公司的福利待遇开的都差不多，左焕从中选了一家跟某X市产业有合作的公司。
　　也许，他偶尔出差还能回去看看叽叽喳喳的那几位，心里也还有些能无意间碰到什么人的私心吧。

　　心想自然事成，公司里没人比左焕去X市出差更积极的了，而X市这边项目的合作板块也直接由他来负责。

　　左焕往回跑得勤了不少，也跟庄泽他们在郑娅的火锅店聚了几次。
　　这次回来，干脆赖在庄泽家又多住了两天。

　　“小玉儿，你怎么穿着白大褂就跑出来了？”郑娅作为老板，简直吊儿郎当，请了几个服务员和收银，自己就当了撒手掌柜，坐在包厢内跟左焕、庄泽聊开店心得。

　　“靠，你不会刚下解剖台吧。”庄泽瞪圆了双眼，“洗手了吗？”
　　“不，不是。”楚玉显然是紧赶慢赶过来的，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左焕给她倒了杯水：“小眼镜你说话小点心，说不定以后手术台上能遇见楚玉也说不定。”
　　“啊......那我这如花似玉的身体岂不是要被看光了。”庄泽揶揄道。
　　“放心，你在小玉眼里跟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没什么两样。”郑娅边笑边嗑瓜子。

　　“你小子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搬回X市来？”庄泽问。
　　左焕抿了一口冰凉的啤酒：“再说吧，那工作还不错，总得再挣些，X市房价现在可不低。”

　　回自己的地方，还得重新买房子？
　　庄泽跟着喝了一口，适宜地岔开了话题。

　　几人继续说着话，彼此谈笑间仿佛又跟当年一模一样。
　　但火锅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却始终没有人提起叶浔的名字。

　　国内的时光似乎有些不紧不慢，左焕依然我行我素，每次回X市都会去找庄泽，两人在外面小坐一会又或者窝在庄泽家里打两局游戏。
　　这样，就好像他们还能从那些年的匆匆岁月里留下些什么似的。

　　但他始终没有再去找过商曼。

　　而左行远那边也给他打过不少电话，无非还是那些希望左焕过去帮他之类的话，但统统被左焕拒绝了。
　　因为，左焕小时候也很需要父亲的帮助，却求而不得。

　　他在上海跟X市之间辗转着，兢兢业业了一年多，以为自己能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放下从前。
　　他却渐渐发现，人可以想通，但成长不可逆。

　　隔阂的根深蒂固是难以拔除的，而思念也是同样。
　　有些人匆匆离开时容易，可天涯海角，要想再见一面却难如登天。

　　他到底在哪呢？

　　*

　　夏天将至，这是左焕回国的第二年了。
　　他像是习惯，又像是命定一样，再次来到X市出差。

　　这次的客户很好搞定，几乎没花几天时间。
　　天色未晚时，左焕就回了酒店，想着还有两三天，可以在X市待着，不着急回去。

　　他刚下飞机的时候就给庄泽发了微信，明天倒是可以退了酒店直接住到庄泽家去。
　　那货新买了不少游戏，上次还打电话跟他炫耀来着。

　　左焕躺在床上想着想着，就眯上了眼睛，困意瞬间席卷而来。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但他没去追。
　　因为这些年来，他冲着那个身影追了太多次，每次都是猛然惊醒。
　　那种惊醒后发现一切都场梦的失落感，让左焕越来越畏惧去追逐这个身影。

　　嗡嗡嗡——

　　旁边小茶几上的手机一阵吵闹，手摸摸索索着伸向旁边的桌子，胡乱抓起了手机。

　　“喂。”左焕睁开眼。
　　“忙完了么？桌游来不来？”是庄泽的电话。

　　左焕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此时外面已经华灯初上：“有点晚，要不明天？”
　　“对啊，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庄泽说。
　　“年轻人？”左焕觉得这人大概对他们的年龄有什么误解，“哪啊？”
　　“新元，三楼。”庄泽放低了声音，“我还找了几个拼桌的妹子，速来。”

　　左焕没理他几年如一日的求偶状态，挂了电话，开始换上自己的衣服。

　　*

　　另一边，庄泽正站在新元大厦一楼，无奈地看着被左大公子无情掐断的电话，自言自语道：“难伺候啊。”

　　他摇了摇头，虽然喊了三个妹子，但还是少人啊。
　　于是一边翻着微信给郑娅和楚玉也发了消息，郑娅回复了她们马上就到，两人大概在一起待着。

　　这下人齐了，庄泽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顺着地上的标识拐了个弯。
　　庄泽本身直视着前方的电梯，却在忽然间顿住了脚步。

　　嘶？那人......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握着手机愣在了原地，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手腕搭着外套，庄泽就这么注视着那人走进了电梯。

　　啧啧啧，人跟人简直不能比，人家这颜值、这气质，就像个刚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似的。
　　自己身边除了左焕那个有皮无心的家伙，哪有这么......等等，神仙？

　　叶神仙！
　　叶浔......那他妈的就是叶浔！

　　庄泽拔腿就往电梯口冲过去，嘴里大喊着：“叶浔！”
　　可惜电梯门已经合上，在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的商场，这一声很快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靠，这货什么时候回X市的？左焕那货知道吗？

　　庄泽本来是一条直线的心情，瞬间打了好几个结。
　　等他冲到电梯跟前，一边喘一边按着电梯按钮时，电梯上的数字已经变到了十并且还在持续上升着。

　　要不先给左焕打个电话？打还是不打？

　　正纠结着，裤兜里的手机好像有感应似的响了起来。
　　庄泽拿出来一看，果然是被他脑电波感应到的左焕，犹豫了两秒后还是接了起来。

　　“小眼镜，你刚说你在哪呢？”左焕显然已经上了车，但在国外待了几年，X市变了不少，他对现在的建筑物有些不熟。
　　“北三环下来景安路，新元大厦三楼，不是你听我说，我......”刚看见叶浔了。

　　“嘟嘟嘟......”

　　“哎等会儿,喂？喂......靠，这祖宗闪电侠，我话还没说完。”庄泽拍了拍脑门。
　　他现在可真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这两人当初就闹得不好，一个声儿也不吭地转学，一个直接消失。
　　这怎么能碰到一起，就算要碰见，也不应该是此情此景。

　　庄泽又迅速拨了个电话过去：“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好家伙，这祖宗关机了......

　　庄泽从来没觉得新元大厦这个地方如此烫脚，在心里盘算着直接放左焕鸽子会被他打残的可能性。

　　冷静，冷静……这地方这么大，不一定就能碰见。
　　他这不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么。

　　并非左焕故意挂断和关机，而是他忙了一天，睡着的时候又忘了充电。
　　这会儿手机电量已经寿终正寝了。

　　还好他一向有带现金的好习惯，不然出租车钱都没法付了。

　　司机不知道是不是赶着回家吃饭，一路上开得飞起。
　　看着新元大厦那几个大字越来越近，左焕在路边下了车，从侧门进去走向了电梯摁下三楼。

　　左焕没由来地笑了笑，心想还是搬回来好，下班跟自己的狐朋狗友厮混才应该是年轻人的现状。

　　叮——

　　电梯到达三楼后缓缓向两侧打开，左焕抬起头望出去。
　　没来得及消退的笑意倏然僵在了脸上。

　　该不会还没睡醒吧，左焕想。

　　逐渐的，左焕感觉......自己在一点点的石化，也许今天应该看黄历再出门的。

　　这几年脑海里反复描绘的那张脸猝不及防闯入视线里，顿时一阵强烈的失真感袭来，让左焕的大脑在一瞬间无法思考只剩空白。

　　那些反反复复的梦似乎化作了实质，左焕腿脚却有点僵。
　　他像抓住那个人，但不敢追出去，他怕自己会像梦里每次快要抓到那人时突然惊醒。

　　良久，像是在确认一般，左焕只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

　　是他……是叶浔，是真的，会说话的。

　　他回来了。
　　跟着爷爷一起的吗？

　　左焕甚至在想爷爷是不是已经醒来了，会不会怪他这么多年都没去看他。

　　他拇指指甲用力磨着自己的食指，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正常一点。
　　他知道应该走出去跟叶浔打个招呼，道一句好久不见。
　　而他的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一步也迈不出去，甚至想要合上电梯门迅速逃离这里。

　　愣住的这几秒，那边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的视线转了过来。

　　庄泽跑了过来伸手挡住了要重新合上的电梯门，将他拉出电梯。
　　心想，人终有一死。

　　被扯出电梯后，左焕只能僵硬地跟着庄泽一起往外走去，电梯外人声鼎沸的商场环境终于也让他有些回过神了：“哎呵，以为走错了，你这大众脸扔人群里我一眼没看到。”

　　“狗嘴吐不出象牙。” 庄泽听着这煞有介事的扯淡，想着人到底是长大了。
　　放以前，左焕早就冲出来一拳抡上去了。
　　不过这祖宗刚愣了那么久，该不会是这几年把叶浔这号人忘了吧。

　　叶浔此刻立在那里看着走近的两人，镇静依旧，气质淡然，嘴角微微扬起，礼貌且充满距离地笑着。
　　与当年真是一般无二，如果仔细端详，倒是俊逸的眉眼之间多了些经年的疲惫感。

　　“我......也是刚刚在这儿，才碰到叶浔。”庄泽对着左焕解释。
　　他也本来以为这里这么大，肯定碰不到的，可是好死不死——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庄泽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俩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一言不发。
　　这尴尬到他的脚趾快要抠出两室一厅的气氛，庄泽正想要不找个家里煤气漏了的借口开溜时……左焕开口了。

　　“别来无恙……”左焕用目光描画这面前这人的眉眼，不放过一丝一毫变化的痕迹，“什么时候回来的？”

　　“最近，你呢？”叶浔语气还算平淡，但那句反问听到左焕耳朵里却是别样的刺耳。

　　另一边，跟桌游店的老板刚商量完拼桌的严明哲出来刚好听到了这一段。

　　他看到叶浔面前站着的人，顿时恍然：“哎真巧！是你？没想到还能在国内碰见？”

　　“幸会，严先生。”左焕看见他的惊讶之余，心脏也跟着震动，仿佛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上次有事匆忙，我姓左，左焕。”

　　“我跟左先生还真是有缘啊。”严明哲有些玩味地看了看左焕，又指了指叶浔，“你跟……小浔，你们认识？”

　　小浔？
　　左焕喉结滑动，微微怔然。

　　而某人显然直接引燃了，有缘？回国？
　　叶浔疑惑地挑了下眉，严明哲怎么认识的左焕？
　　他可从来没跟严明哲提过自己以前的私事。

　　严明哲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儿，立马自圆：“你们是同学，对吗？”

　　叶浔盯着左焕：“不止，前……”
　　左焕也跟着同时开了口：“发小。”

　　前……发小？还真是有趣的关系。
　　严明哲适时地闭了嘴。

　　叶浔眼神暗了暗，温和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不耐。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一点消息，没一句解释。
　　而他们之间对左焕来说，原来也就只剩下了“发小”两个字。

　　就在这一触即燃的时刻，楚玉和郑娅赶到了。
　　见到叶浔，均是一愣，立马拽着他寒暄起来。

　　几句话的功夫，店长已经出来喊他们了，说是狼人杀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问什么时候进去。
　　跟他们拼桌的几位女生正站在桌游室的吧台前，时不时打量着这几个人，一边等待着游戏开始一边私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庄泽叹了口气，只要有这俩在的地方，妹子就根本注意不到他。

　　而庄泽看着眼前这两人明明站在一起却丝毫不和谐的气场，硬是从中品出了不一样的火药味儿。

　　于是走上前连忙打着自顾自地圆场：“咱先进去玩游戏，晚上再好好叙叙旧，叶神仙回来没跟大伙儿说，晚上要多喝几杯。”
　　叶浔心不在焉：“没问题。”

　　郑娅跟楚玉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在庄泽疯狂使眼色之下糊里糊涂的往进走。

　　一众人先后走进了桌游室，严明哲已经挑好了一间灯光昏暗，气氛不错的房间。
　　长桌的左侧和右侧分别摆了四张及五张软椅，而长桌的尽头则是上帝主持游戏的位置。

　　看着叶浔坐在了长桌左边第一个位置，左焕便迅速的走到右边的最后一个位置坐下，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坐了下来。

　　灯光交替闪动下，左焕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飘向位置离他最远的叶浔身上，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七年左右的时光终归太久，久到他面对叶浔已然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他们错过了彼此少年到成熟的蜕变，当年小心翼翼留在心底的悸动也不得不铺上了一层灰，再不敢拿出来示人。

　　上帝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里响起，昏暗又旖旎的灯光之下，房间归入一片安静。
　　左焕看着叶浔闭上了眼睛，仿佛离别的这几年不过是课间昏睡的一场梦，醒来后他也还在身边。

　　“游戏正式开始，天黑请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