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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奈何病骨薄红颜 ...

  •   听到赵构离去,方峤立刻自屋梁上落下。“晚镜——”他轻轻叫了声,漆黑的屋中一片死寂。“小丫头……”他再叫,声音已开始发颤。刚才伏在梁上,他已经看出晚镜有些不对劲,只是,赵构站在门外,他纵然心中焦急也无法可想。

      不敢点灯,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他完全感觉不到林晚镜的存在。不安在胸口丝丝蔓延,心里好似有一群老鼠拖家带口的跑来跑去。他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前进,黑暗中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床后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林晚镜。

      一向冷静的方峤大惊失色,急忙点燃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了一个让人揪心的林晚镜。单薄的白色中衣几乎全部被汗水浸透,她几乎已经失去意识,只是用力的环抱住双膝,无血色的嘴唇,凌乱的长发,空洞的眼中布满了血色,单薄的,仿若一片惨白的影子。

      “晚镜,晚镜你怎么了?”在她耳边焦急的呼唤,却没有半点反应。她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切。一瞬间,方峤几乎泪流满面,“晚镜,你撑着,我去找大夫。”

      手忽然被人拉住,触手的冰凉让人心惊。林晚镜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她断断续续吐出两个颤抖的扭曲的音节,“别……去”。声音暗哑颤抖的让他心酸。

      拉住他的手力气不大但无比坚定,让他不自觉的挣不开。方峤无声的叹了口气,蹲下去与她平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空茫茫的,黑的绝望,白的惨烈。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她蜷缩在那里,羸弱单薄抖得像秋风中瑟瑟的落叶。

      “好,我不去。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握紧她的手,他的声音很低有点哀求的味道。

      “是……中毒……解药……痛……”她牙关打颤,借着方峤手心传来的温度做支撑,回答的艰难。

      含混模糊的几个词语,方峤不确定的问:“你是说,你中毒了,没有解药就会很痛?”看到林晚镜急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几乎低吼出来,“那解药呢,解药呢?”这种毒他很清楚,定期发作,发作起来没有解药便生不如死,是专门用来控制手下的,宫中也有不少主子在用。林晚镜的主子是谁他不知道,但解药向来是提前给的,除非她叛变了。

      “我扔了。”她攀着方峤的手臂,居然勉强笑了笑,似乎有点小小的得意。

      “你……”震惊,烦躁,愤怒,懊恼,想要大骂她一场,但看到她这个样子,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我不想……被……控制。” 长长的睫毛投下阴翳,在她苍白的脸上,形成奇异的凄凉。

      火折子从手中掉落,熄灭,骨碌碌的不知滚到了何处。方峤紧紧的抱住她,不带任何男女之情,只是本能的想要抱住她,像小时候抱着那只受伤快要死去的小狼。

      林晚镜很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本能的想要挣开却没有力气。不知是因为她现在太脆弱还是方峤的怀抱太温暖,她渐渐安定下来,痛苦似乎也没有那么强烈了,或者是已经痛到麻木了。忽然头一晕,她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屋中还是一片漆黑,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她眨眨眼,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却意外的艰难。全身如同散了架的酸涩,整个人都仿佛虚脱了一般,没有半点力气。眼角的余光瞥见床沿方峤趴在手臂上睡得正香。她吃力的转过头,却不想这微小的动作竟惊醒了方峤。黑暗中看不清,他一惊醒来,迷迷糊糊伸手帮林晚镜掖了掖被角。

      “方大哥,谢谢你。”轻轻握住方峤的手,她低低道,虽然沙哑却依旧不再颤抖。

      方峤的手一颤,惊喜万分,“晚镜,你醒了?还痛不痛?”

      “已经好了,每次也就痛一个时辰左右。”她轻描淡写,若不是看见了她发作时的模样,真会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峤听得心惊肉跳,“晚镜,你这样不吃解药多久了?” 他总是很能把握事情的关键,一语击中要害。

      “呵,被你看穿了呢。”不以为意的笑笑,“我想想,嗯,大概将近一年了吧。刚开始真的很受不了,痛的意识模糊会不受大脑控制的拿解药吃。于是,我干脆就将解药扔了。现在,虽然还是很痛,但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而且痛的时间也变短了。”

      这样非人的折磨她居然忍受了近一年,心中五味陈杂,林晚镜的手冰的让他心中阵阵发寒。他曾经在天牢中看到过一个服下这类毒药的刺客,那样强壮的一个汉子,毒发时痛的满地打滚,惨嚎着像狗一样哀求着救命。虽然看的心寒胆战,但没有解药他们业无能为力,最终那人受不了这折磨一头撞死了。
      那种痛苦是绝对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连旁观者都觉得死对那人是种解脱。

      神色复杂的看向林晚镜,他不懂,真的不懂。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要争取那所谓的自由吗?即使受这样的折磨,也要……活下来吗?

      “晚镜,你想要做什么?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要做的有很多很多,想要的却什么也没有。”缓缓眨了眨眼睛,她自嘲的牵动嘴角,“现在,我要做的是让皇上爱上我,无条件的相信我却又不敢勉强我。”

      方峤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林晚镜的话太惊世骇俗,出乎意料的令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许多不经意间被忽略掉的细节在他脑中走马灯似地闪过,于是他真的醒悟过来:排除掉所以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么离奇多么不可置信,但那就是真相!强烈的震惊令他脱口道:“原来,你全都是故意的!”

      “是,我是故意的。从一开始就全都是故意的,故意让皇上发现我是女人,故意骗皇上说乔贵妃是我的义母,故意看似不经意的做出和帝姬相似的神情动作,故意让刘大人怀疑我,故意在草地上睡觉惹得皇上心动,故意在皇上最低落的时候说出和帝姬一样话,故意冲皇上发脾气让他知道我很偏激不能勉强,故意引皇上忆起往事,然后安慰他。全部的全部,都是我故意的!”她承认的太过坦然,反到让方峤无话可说。

      虽然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林晚镜不会对皇上不利,可亲耳听见这个十九岁的小女孩淡淡说出这一切,仍然感到有丝丝寒意爬上了脊背。她真的是个可怕的人,或者说是个天才?想必当今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向她这样看透人性从而利用人性的人了。

      “方大哥,你听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吗?”她幽幽的道,“男人通过征服世界去征服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去征服世界。”

      方峤一愣,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晚镜,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她茫然的重复一遍,忽然低低的笑了,“呵,我也好想知道呢,我是谁?我……究竟是……谁呢?呵呵,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知道吗?呵呵……”她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笑了好一会,她平静下来,“方大哥,你想知道的无非是我这样做的目的。那么,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要做的也是皇上想做而一直做不到的。我说过,我想要的什么也没有。富贵名利对于我没有任何用处,想必你也能够猜到,这毒在一天天侵蚀我的身体,我是活不长的。所以,请你放心,请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是活不长的,活不长的,活不长的……这句话像一声闷雷在他耳中炸响,她居然……居然用她的死作为求他相信的筹码,而且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简直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残忍的仿佛以看破世情看破生死。可是若不在乎生死,那又为什么宁愿忍受那样的痛苦也都要活下来?

      “为什么活着啊……大概……是因为没有找到可以死去的理由吧。”林晚镜举起手挡在眼睛上,外面天开始亮了。“活着很辛苦,但总还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记得我,茫茫天地间,仿佛我从未存在过,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所以,信念也罢,心愿也罢,我想要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这残酷的人生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方峤错愕,他居然无意识的问出了心里想的话。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问自己:这种靠杀人换来的自由,真的是自由吗?没有答案,因为没有选择。死在她剑下的亡魂早已不可计数,可是她不觉得愧疚——因为她不想死,所以只能让他们死!虽然残酷,但这就是每个人都要接受的命运!

      她一直迷惘着,直至接到任务重新踏足中原。醍醐灌顶般,她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

      活着,是因为不甘心。不甘心一直被人利用,不甘心一直做一颗安分守己的棋子,不甘心……很多。其实早厌倦了这种不断杀戮的生活,幸运的是她终于找到了解脱的理由——有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只有她能阻止,这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件只有她能做的事。

      原来,这就是她活下来的理由和使命。没有人知道,踏入中原的那一刻,她暗暗做下决定:人生至此,有些事不可不做,不可做不到!

      屋外,金鸡初啼。

      林晚镜长身玉立,脸上不见半点憔悴之色,淡淡道:“方大哥,晚镜告辞。”

      她执意要走,方峤也只能任她走。昨夜之事,不能泄露出去,她若不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方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林晚镜要走他不能阻拦。

      一夜长谈后,虽然知道了很多事,其实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她。唯一知道是这个处处逞强的小丫头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不需要理由的,他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正如她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告诉他这些不可思议的真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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