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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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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两人把花枝什么的全部修剪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晨昏的太阳光照下来,显得万般绵软而无力。云黏在一起,粘合得几乎没有分开的地方。气温稍微下降了一些,随着淡淡晚风地吹拂,一切都安静而又悠然。
凌眷轻轻松松地提起背包往肩上一背,打开隐隐发热的铁栏,朝林晹打了声招呼就要走。林晹急忙追出来,说道:“不吃饭了?”
凌眷淡淡地应了一声,回头对林晹道:“回去收拾烂摊子。”
林晹了然。
她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凌眷眼中看出那种神情了。深灰色的眸子里带着点儿天生的薄然,但波澜之间又隐含着悲怆的苦,以及不得明说的忧愁与无力。
合在一起,像是粘着冰雪气的晚霞。
林晹不再看凌眷的眼睛,只是说:“好。”
凌眷亦然。
当她回过头准备走时,林晹突然拉住了她的书包肩带,勉强咧了下嘴:“明天晚上九点,我来找你。”
凌眷默然。
*
六七点是振兴街最热闹的时候。放学的孩子、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休息消遣的小情侣……纵使白日里经历了什么痛进了骨子里的事情,黄昏也是要放松的。
凌眷慢慢地走在街上。
她讨厌人声,讨厌音浪,讨厌喧嚷,讨厌整个和她格格不入的人间。
她就像一座并不洁白的玉石雕像,这里缺了一块,那里平了一角,被糟蹋的不像样子,但还是要自己受着,披着安然无恙的皮。
好累。
“小姑娘,来个烤红薯嘛,香滴很!”
正当凌眷准备小跑走过这段烟火人间时,突然被一个鬓发花白的老爷爷叫住了脚步。他架着一个大铁架,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红薯的个儿都很大,皮被烤得又焦又糊,闻起来香得腻人。
凌眷冷着脸说了声不用了,侧身就要走过。
突然,她感觉书包被人拉了一下,随即被扯回了烤架前。她疑惑地转脸看人,却见一只白得夺目的手伸了过来,指了一下一个大个儿的红薯。
“爷爷,给我来这个……嗯,再装起另外这个吧,谢谢您!”
声音如同甘泉涌动时咕咚咕咚的脆响,流过心间是滋润的甜。咬字时,末尾的音糯糯的,似是会勾人。
凌眷盯着这个人的侧脸。
她的额角没有碎发,很是讲究地全都别在了耳后,露出一个小小的、白净的额头。头发梳得很光滑,扎成松松的低马尾垂在脑后,温柔而细腻。说话时,不加粉饰的唇一开一合,露出洁白的牙齿。眸子灵动,一闪一闪的,有如明星皎月。
凌眷不解地皱着眉头。她不习惯地把自己的衣角从这人手中抽出来,克制道:“有事吗?”
阮沐言弯腰接过烤红薯,被烫得“嘶”一声,转过漂亮的荔枝眼对她眨了眨:“请你吃个红薯!”说着,便把红薯递了过来。
凌眷压不住心头火气。她太长时间没有接受过善意,一股深深的不适与恶心在喉咙里翻腾。于是她的眉拧得更深,撇过头,甩开腿就走。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善意。
同情更不需要。
“么么三,这个小姑娘拽得很嘛,嗯是惹不起惹不起……”卖红薯的老爷爷抓了抓头,撇了下嘴。
阮沐言的手僵在原处,整个人也有些愣神。她吸了下气,把手伸回来,故作镇定地对老爷爷说:“爷爷,谢谢您了,她啊是我同学,平时人很好的,只是今天心情有点儿不好,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老爷爷“欸”了一声,又开始吆喝。
“来吃红薯噶!又香又甜呢大红薯!”
阮沐言捏了下两个红薯袋子。一个冷的,一个热的。她找虐一般,快步走到垃圾桶面前,将热的那个丢了进去。
接着,拿着冷的那个啃了起来。
*
凌眷爬上楼梯,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她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边缘已然生锈的铁锁里,呼出一口气,转动了锁孔。
“咔擦”
客厅里黑漆漆的,毫无人踪。甚至于,钥匙转动的声音,都会有绵长的回声响应。凌眷被刺鼻的啤酒味呛得连咳了几下,几乎站不稳。
果然。
凌眷“啪”一声打开灯,只见客厅里早上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啤酒都已经干在了地上,不明的白色、黄色浆糊交织,恶心到了极点。真想不出来这地儿是人住的。但凌眷什么也没说,垂着眸子,到厨房里去拿扫帚。
把玻璃碎片扫进簸箕里,再用拖把把地拖干净。喷了点儿花露水,避免味道呛人。做完这一切,凌眷觉得有点饿,忍着偏头痛走到房间里,打开冰箱门。
放眼望去,全是啤酒。有喝了一半儿的,有压根没开过的。花花绿绿,五花八门,浓烈的酒味从冰箱里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
好像是摇过之后的啤酒或是可乐,凌眷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疼的要命。她忽然之间沉入大海的最深处去,水泡咕嘟咕嘟地从口中吐出,呼吸不到一点空气,如同炼狱一般。水灌满了她的胸腔、大脑,甚至全身都有了凉意,微微颤抖起来。
两行泪蓦地俯冲下来。
她攥在冰箱门上的那只手猛一使劲,冰箱门发出巨大的一声响,关上了。鼻子酸的不行,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控制不住。凌眷一点点弯下腰去,头抵在了冰箱门上。
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回到现实,咣当一声坐在了水池与冰箱的交界处。一个小小的空间,她无力地倚靠在身后的木板上,指尖使劲钻进手心,刺出剧烈的疼痛感。
凌眷拿出手表,艰难地举到自己眼前,无声地把泪擦干。
12.12 12:00
凌眷弯了下嘴角。泪水随着她脸颊的凹陷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生日快乐,凌眷。”
凌眷哑声道。
她太长时间记不得自己的生日了。每到十二月,云城都总是寒气满天,冰封整世,思想仿佛也凝固了起来,忘记了一切。
人在悲惨到极点的时候,总是最先学会习惯。
要不是林晹昨天打电话祝她生日快乐,她也许也会和往年一样,收拾家里的杂物,提着垃圾丢出去,顺便去看看书。
但既然想起来了,还是庆祝一下为快。
能在心中给自己一个祝愿,已经是凌眷心中,对于庆祝生日来说最隆重的方式了。
因为不会有人在意,不会有人喜欢,不会有人管。所以,记住了和记不住是一样的。
凌眷很久没有哭过了,她一直把哭视为丢脸的象征。但此时,被压抑了多时的情绪忽地漫过心头所有的忧虑,汇成酸海,涌入荒漠。
但她的哭是无声的,和她本人一样。
窗外是熙熙攘攘的繁华大都市,窗里是麻木异然的自我信徒。太长时间了,太长时间她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习惯下独立的生活,习惯下没有爱的人间,习惯下成为自己的信徒,只信自己。
但今天,确有一股暖流的。
那个散发着甜腻香气的烤红薯被她举到面前的时候,凌眷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有太多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陈列在大脑当中,它们吵吵闹闹地嚷着、叫嚣着,使凌眷暂时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女孩儿很清澈,很漂亮,是少见的温婉带着偏执,眼睛很美。
一定,过得很幸福。
凌眷呆呆地放空。
*
阮沐言撑着脸,无力地看着消息。
她心情闷闷不乐,带着几抹酸和苦。她哪能想到,自己这么美丽可爱地和她分享红薯,居然会被拒绝。
小阮化身小软,像是一团棉花糖一样,松软地趴在桌子上。
“软软啊,今天宵夜……欸?!软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方简睦系着围裙推门进来,看见阮沐言无精打采的样子,吓得花容失色。
方简睦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今年三十六岁了,却还是如同十八岁花季少女一般水灵灵的。自从嫁给了阮齐贞,家务都没干过几次,因此手不如其他家庭主妇粗糙,反而是圆润而白嫩,掐得出水来。
“妈,没事儿,就是有点烦。”
阮沐眼撇了撇嘴。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是什么东西让我们小阮不开心了呀?”方简睦摸了摸阮沐言的额头,关切地问。
“今天看到一只很漂亮的猫咪,我就把吃的分享给它,但它不要,摇摇尾巴就走了。”
方简睦松了口气,点着自家女儿的额头,笑了:“好啦,妈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别放在心上啦,好好睡觉。”
说着,带着笑走了出去,把刚要进来的阮齐贞推了出去,道:“去去去,该睡觉了。”
阮齐贞低头,无奈地看着妻子,笑了。
阮沐言点开微信,信息满天飞,红点消都消不完。她无视掉男生们声情并茂的求爱信息,直接点进了置顶的一条。
备注名是“落落”。
9:46
落落:回到家了吗?
落落:到家了给我发消息!【爱心】
阮沐言弯了下唇,打了个语音过去。不到五秒,电话便接了起来,风声混合着杂乱的呼吸声,着实有些炸耳。
阮沐言奇怪的问了一句:“落落,干什么呢?你那边风怎么那么大?”
没有回音。
只是辽远而空寂的风声,在电话杂音中回响。
阮沐言急了,正要开口说话时,听见那边轻声抽噎了一下。
“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声音很小,但带着泪声和颤抖,语调沉而低,像是喝醉了。
“滴——”
阮沐言还没说话,那边就挂掉了。她急匆匆想再拨过去,突然想到,温芷落就是这个性子。
不到明天是打不通的。
阮沐言叹了口气,看向白亮亮的天花板,放松了身体。手机从手心滑落下去,正掉在床上。
她侧身,正看见万家灯火于夜空中飘摇。一点点的,就像盏盏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