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行》月黑风高

78、番外之祁月公子

　　当今江湖四公子，落杉随云，清铭祁月，均是人采风流俊逸不凡之辈。
　　其中尤以清铭祁月最为突出，因为二人同时师承青宁剑山一派，所以又有青宁二秀之称。
　　青宁剑派乃当今江湖第一大门派，百年前由著名道长林紫英林真人所创，之后经过历朝历代演变，如今虽已脱离道观独立成教，门内弟子也可自行选择是否束发修道，但门内清规戒律仍十分严格，习武之道也讲究修身养性，清心寡欲，从而达到灵台清明天人合一的境界。
　　清铭公子师从第五代掌门太虚真人，因天资聪颖个性沉稳内敛深得太虚真人喜爱，入门不久便破例先取了清铭这一道号，也暗含期待他日后可以束发终身修道之意。
　　若论容貌，清铭公子当列四大公子之首，再加上他性子温和，又常年修道，周身便自有一种谪仙气质。无论男女，见者心折。
　　而祁月公子师承太虚真人最小的徒弟，源映先生。源映此人两岁便入山，在剑术上修为奇高，不过一直都没有出家。若是他非俗家弟子，恐怕当年的华为真人是倾向于将掌门之位传给这个小徒弟的。源映年纪虽轻，但在门内地位甚高，前后两位掌门都相当器重。
　　不过他个性清冷，平时不爱搭理人，对于收徒之事更是兴趣缺缺，唯一所收的这个小徒弟也是当年不得已而为之。
　　祁月公子十岁入门，此人性子活泼爱好广泛，一入门就搞得青宁山上下鸡飞狗跳。太虚真人本人就有幸在一月当中喝了三次放过泻药的茶水，穿了两次背后画着乌龟的道服。碍于某些不能赶此人下山的理由，太虚真人面对着以一天十例递增的对此人的投诉，只感头疼欲裂。他想啊想啊想，到最后终于灵光一闪给他想出来个好主意！彼时，华为真人刚刚过世，源映提出要在后山替师父守灵三年，太虚真人一不做二不休立刻将祁月打包丢去了后山，然后以师兄的身份半哄骗半强迫某人接受了这个徒弟。
　　自此之后，门内果然清净了一段时间。至于那师徒二人在后山惨绝人寰的斗争……阿弥陀佛，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随后，一晃多年过去，祁月本人充分证实了天赋异丙是怎样的——他在门规严格的青宁山，还硬是茁壮成长为了一棵歪脖子树。
　　十二岁进酒馆下赌场，十三岁逛窑子，十四岁聚众斗殴，期间还多次高价贩卖青宁山众高层裸画，能干的事情他是一件不落，不能干的他也差不多都干齐了。
　　十六岁那年，因为醉梦楼的红牌云仙姑娘和县令家的二公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此事终于彻底激怒了源映先生，多年累积的不满一瞬爆发，将他给逐出了师门。
　　祁月公子是正中下怀，立马开始了其风流不羁四处留情的江湖传说。
　　武林四大公子各有千秋，落衫儒雅不凡，随云英俊潇洒，清铭气质出众，祁月公子一双多情桃花眼，容貌清俊风度翩翩，还有一张能将死人给说活的嘴，出道一个月就迅速荣登大众情人第一名的宝座。
　　从武林名门到□□妖女，从大家闺秀到小家碧玉，祁月公子无往而不利。
　　不过，风流债惹多了，那也是会出事的……

　　三个月前，清铭公子在前往淮南天台为师祭祖的路上，被人给劫了。

　　淮南天水城，二十年间江湖诡异涌起的一股不容忽视的神秘势力。势力范围涵盖整个淮南地区，并在稳定扩张当中。三年前新任的天水城主手腕强悍，冷酷无情，继任三年，已将家业扩展一倍。
　　若说三年前老城主死之时还有人存心看戏的话，那么现在，不到万不得已，绝没有人愿意与之为敌。

　　见过祁月公子的人都说，他虽爱与人打架斗殴，但对待女人温柔体贴，鲜少有不笑的时候，更别提动刀动枪了。
　　但此时，天水城中，他那柄鲜少出鞘的剑正横在一个女人的脖颈上。
　　那女人容貌艳丽，长剑横颈不改倨傲神色，嗤笑道：“你就算杀了我，也见不到他！”
　　“沐天央！”他很少动怒，尤其是对女人。这女人却是个例外，总能轻易勾出他的怒火，“我没什么耐心！赶快把我师兄交出来！”
　　她面上神色冰冷，眼中却闪过一丝伤痛，半晌讽笑道：“怎么祁月公子也会着急生气的吗？”因为是那个人，所以才会暴怒发火；因为是那个人，所以才不管不顾单身闯城，因为是那个人，所以才愿意施舍再看她一眼？
　　他无语，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她看他的表情跟看杀父仇人一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是救过你一命才对吧？”怎么这女人分不清仇人跟恩人的么？诚然她想以身相许来报恩他是拒绝了，那么也可以大家相见不如不见的嘛，何必非要搞成水火不容呢？
　　而且，就算他的拒绝伤了她自尊，那也是他们俩的事情，她捉他师兄干吗！
　　他的话，很轻易就牵起她心中那段甜蜜又伤痛的回忆。那个时候她和三哥出城办事，途中遭人袭击，是他奋不顾身相救，然后又温柔体贴地照顾，才让自己丢了魂失了心。然后，她不顾女人的矜持主动告白，本以为会成全一段佳话，谁知道却只换来他的错愕跟断然拒绝！
　　她到底有哪里不好？！听他说已有心上人，仍然痴心到愿意卑微为妾，他却执意不要。
　　她不甘心！
　　所以回来之后多番打探，她根本不相信他的心上人之说。如果祁月公子有心上人，怎么会游戏花丛？江湖上又怎么会毫无风声。谁知道，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却让人震惊。
　　祁月公子十岁上山，十六岁下山，之后游戏江湖三年，然而这三年中，每年的六月份他都会偷偷回一趟青宁山。
　　他是回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却不是他的师父源映先生。
　　她越往下查越胆战心惊，祁月在山上的时候总是胡作非为，但是每一次事情闹到快要不可收拾的地步时，总会有一个人出来帮他说话，而他也很听那个人的话。即使是他的师父源映先生，也不能像那个人那样让他听话。
　　六月初十，正是江湖四公子之一，祁月的师兄清铭的生辰。
　　难怪……他从来不说心上人是谁，也难道他要游戏花丛，——若真是这样不容于世俗的爱恋……
　　她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又伤心又愤怒，所以才在清铭正好经过天水城时，一时失控绑架了他。然而这三个月来，跟那个清俊温柔的男子相处，自己也觉得如沐春风，也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喜欢他。
　　她已经没有当初报复的想法了，还扣着清铭，也只是想要再看那个人一眼而已，想……最后再确认一次。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杀了他的话……”
　　他眼眸一凛，剑已在她脖子上划出一道细微血痕：“你敢！”
　　“我只想知道，如果我杀了他的话，你会怎么样！”
　　他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杀了他，我就踏平整个天水城！”
　　“你……你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心里疼痛难忍，恍恍惚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他冲口而出这一句话，眼神凌厉地剜着她。
　　“祁月。”
　　身后忽然有声，熟悉的温淡宁和。他一愣，跟着惊喜看向那人：“师兄！”
　　他心急如焚，飞一样从身旁掠过。沐天央疲惫阖上眼。
　　“幸好你没事！”祁月拉着那人的手，左看右看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沐天央忽然道：“你们走吧。”你既无心我便休，她只想要一个真相，就算再残酷也甘心放手了。
　　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开口冷道：“祁月公子，沐天央比你勇敢，起码敢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你呢？是懦夫吗？”如果真心喜欢的话，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不敢表达？因为她是个自私鬼，所以想要看他表达，然后被拒绝而已。
　　祁月愣了一刻：“这丫头说啥呢？”清铭却转头，专注看着她背影若有所思。
　　“不管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拉着那人的手，刚想起步，忽然从院外又走进来一人，远远与他们对峙。
　　看清那人是谁，祁月心中一惊！
　　那人不动不言，视线掠过他们交握的手，黑眸闪过一丝愠色，吓得他连忙丢开清铭。
　　沐天秋凝视着他们，半晌都不说话。他只好先开口打破沉默：“沐城主，好久不见啊。哈哈哈。”口气中颇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祁月。”他开口，声音一贯冰冷。
　　祁月看他走过来，自己立即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他在离他半丈的地方停下，伸出手，冷漠的声难得放柔：“过来。”
　　他无语……“沐城主，我自觉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人没有什么特殊癖好！”这对兄妹怎么回事啊，是都听不懂人话吗？？早知道会这样，那次他说什么都会放这俩家伙自生自灭，没事惹得一身骚！
　　沐天秋神色不动，平淡道：“我也说得很清楚，我不接受你的拒绝。”
　　这人……他心头火起，面上仍是笑着：“沐城主，你有断袖之癖那是你的事情，可别拖我下水啊。我只喜欢温柔娇俏的美人，对你这样的莽汉毫无兴致。除非你变成个姑娘，要不然就算强迫了我，我也还是没有办法喜欢你的。对了，如果自宫的话，或许……”他胡说八道越说越离谱，趁着沐天秋脸色微变的一瞬间，袖中的薄刃同时刺向他颈下血脉！
　　阿弥陀佛！这变态武功太高，硬拼他不是对手，只希望他老娘教的这招偷袭可以管用……
　　沐天秋动都没动，只是袖子一挥，他甚至都还没看到对方是怎么出手的，手中的匕首已经飞出，同时自己整个人亦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着朝前飞去——
　　不，要，啊！！
　　眼看快要扑到那人怀里，他绝望地闭上眼，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又有一股力量凭空拦截，将他又拉了回来。
　　祁月落地，还牢牢抱着那人脖颈：“师兄你也不早点出手！”奶奶的吓死他了！
　　清铭拍拍他，温声道：“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沐天秋看他二人神色亲密，心头掠过一抹愠怒，眼眸深邃看着那人：“你不是中了化功散吗？”
　　清铭淡道：“一个月前药力便散了。”自己一向清心寡欲，当初中了药之后也不急着运气，平心以待。所以药力也过去得很快。
　　沐天秋不禁拧眉，语带探询道：“那为何不走？”以他刚才与自己对峙的功力，若是趁着自己前几日不在的时候离开，天央根本拦不住他。
　　清铭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半晌淡道：“沐城主，我们师兄弟联手的话，你拦不住的。”他冷静指出事实，如果可以的话，并不想跟他动手伤了和气。
　　沐天秋笑了笑，面上神色有些漫不经心：“不试试的话怎么知道？”

　　祁月拉着清铭一路狂奔，一直跑出天水城外的十里长坡，才松了口气。
　　“呼——应该不会追来了！”
　　他腰间折扇一展，动作流畅潇洒。连在逃跑当中举止都这般优雅，也无愧于江湖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号了。
　　清铭拍拍他脑袋，有点好奇心：“你刚才用来困住沐城主的是什么？”乍看以为是个网，但是却没有洞，是白白的透明的一层，就连沐天秋那样深厚的功力都挣不脱。
　　祁月自己也不清楚：“是我上次从小侯爷那里骗来的，本来是觉得瞧着好看，没想到这么好用啊。不过沐疯子武功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能困住他多久，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清铭却站在原处没动。祁月回头，困惑道：“师兄？”
　　清铭望着他，面上有一瞬迟疑，然后坚定道：“祁月，我想留下来。”
　　祁月瞪大眼：“你说什么？”
　　清铭重复一遍：“我要留下来。”他虽然为人温和，但是一旦下定了决心的事就是非做不可。
　　祁月理解不能：“为什么？”
　　他的师兄没有说话，面上却慢慢泛起一丝赧红。
　　不过，若是这样还看不出来的话，也就有愧他霍祁月风流公子的称号了。
　　“师兄你……你看上那恶婆娘了？！”苍天啊大地啊，这不是真的吧？？
　　清铭沉默一刻，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柔声道：“天央是个好姑娘，你别这样说她。”
　　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努力咀嚼消化了这个消息，大张的嘴巴慢慢阖上，眉眼一挑语带调笑道：“什么嘛，还没有娶人家过门就急着替她说话了啊。”
　　清铭微笑看着他，眼中掠过一丝犹豫，欲言又止。
　　祁月了然，眨眨桃花眼：“别担心，爹娘那边就包在我身上了！”他老娘这几年天天忧心着某人会被太虚那白毛老道拐骗变成道士，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如今要是知道他有了意中人，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他想了想，嘿嘿笑道：“反正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就趁这次捎个好消息给娘，她非得乐坏了！”
　　随后又道：“老哥，那恶……天央这丫头性子倔，你可是有得磨了！不过我相信你，要是连我哥这人品样貌都有人看不上，全天下的男人都得排着队去打光棍儿了！”
　　清铭面上不由露出笑意，言语间很怀念：“很久没听到你叫我哥了。”还记得小时候那个老是跟在他后面一摇一摆的小肉团，咿咿呀呀叫着哥，总让自己心中温暖又自豪。
　　祁月挠了挠头：“呵呵，你也知道娘她不太喜欢我叫嘛。”
　　清铭摸摸她发：“娘早就放弃要撮合我们的念头了。”还多亏她，费尽心思把自己变得这样顽劣不堪。
　　“恩，不过在山上叫惯了师兄，一时半会儿也懒得改口了。”就像自己，因为害怕指定的配对而努力长成了一颗配不上挺拔青松的歪脖子树，虽然后来危机解除了，但脖子却怎么也扭不回去了……当然，她也不想扭回去，这样无拘无束潇洒自在的生活，白痴才要扭回去。
　　“小月，你……心里怨过我吗？”这个问题，他记挂在心中多年，却一直都不敢问她。
　　她不仅样貌与爹相似，连聪明的头脑也是分毫不差。自从知道娘的心思之后就开始努力变坏……自己明白这点，所以在十五岁的时候主动提出想去青宁山学剑，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做回自己，谁知道两年后娘亲竟然打包把她也给丢到山上来了……因为青宁剑派不收女徒，还必须长年女扮男装。
　　娘亲对他这个故人的儿子，比对自己的女儿要好太多，所以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都觉得心中有愧。
　　“啊？”霍祁月愕然，随后笑道，“怎么会呢。我日子过得可开心了，没事怨你干什么？”她推了推他，“好了哥，你赶紧回去搞定我嫂子才是正经事。快点快点。”
　　她推着他，清铭走了几步回头关切道：“你自己当心。”
　　“知道。”
　　“代我问候爹娘。”
　　“明白。”
　　“还有，”他顿了一下认真道，“有空的话回青宁山看看师叔吧。”
　　她闻言眉眼间有些挂念的神色，又很快怅然道，“我把师父气成那样，他一定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他想说不是那样，师叔其实很想念她，说出口却是莫名其妙的另外一句：“你跟师叔两人朝夕相处多年，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桃花眼眯了眯：“不知道吧。”她一向隐藏得到位，而且若是师父知道她是女儿身，就该明白她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姑娘争风吃醋，那又为何气得逐她出师门？
　　他轻叹道：“总之有空的话，多回去看看吧。师叔他还是很惦记你的。”
　　她颔首：“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原本也想过，等过段时间师父气消了，自己就回去看看他。哪怕他不愿意再收她为徒，她也永远拿他当恩师。

　　等到清铭背影消失，她摸了摸下巴蹦蹦跳跳又上路了，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为啥蹦蹦跳跳？因为心情好嘛，她口中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跷一跷的，还哼着一首不着调的歌。
　　走了几步，霍祁月猝然停下脚步。
　　有人，站在她前行的道路上，手上还提着一个鱼网一样的东西，薄薄的透明的一层。
　　她嘴里的狗尾巴草掉了下来。

　　沐天秋的脸上难得现出微笑这种表情，那是一种猎物即将到手的满意笑容。
　　连带着，连声音也显得分外温柔：“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让我绑你走？”
　　她可以都不选吗……任祁月公子再乐观豁达，此时也笑不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变态人渣，自己怎么就这么带衰惹上这一号人物？！
　　老爹老娘师父师兄——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