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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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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路同行25
郑竹石开始是没完全喝醉,半真半假地演出个脑子似乎清醒但神经中枢已经控制不灵的样子来,但后来酒局结束的时间,酒的后劲儿彻底上头,他就真的站不住了。
张盼盼就在他请金老师吃饭的那家小馆子的隔壁网吧里等着,看着金老师把明显不能自己回去的郑竹石给搀扶到就近的小旅馆,等金老师人一走,她就给郑竹石打了电话。
郑竹石虽然有点喝迷糊了,但还是记着要早点儿回去的,俩人就在那旅馆门口定位,打了辆网约车。
——对,除了一百多块的车费,郑竹石还搭了七十块钱的小旅店标间钱。
这事儿他和张盼盼谁都没和郑家的老两口说。
说了更要炸锅。
因为,就这一宿,除了吃饭的钱在老两口看来是正当花销之外,大半夜打车回家和定了旅馆房间不住也不扯皮退款,两种行为哪一种都是毫无疑问的败家。
好在,代价付出去了,该拿的回报,他也拿到了。
在对方面前,郑竹石表现的是一个情绪不是很好,先一步喝多了嘴上开始不把门的那一方,一些质问都变成了酒后的抱怨冲动,金老师并没有怀疑一个先把自己给喝高了的人是来故意套话的。
郑竹石也就是这么一试,他知道这么做风险很大,一个不小心,反而就提醒了对方自己这边可能有动作,会让对方提前有所准备,在这方面的言辞更加小心,也更加难以让他抓到把柄。
但现在已经没别的方法了,他只能勉强试试。
村小初的办公室里,郑竹石张盼盼梁云光,还有梁云光之前一直没见到过本人的刘报国老师,都聚在电脑前。
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
电脑上放的是音频,又不是视频,大家实在没必要围着一个屏幕站成半圈。
只不过大家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
刘老师的妻子算是无业,平时老两口就住在村里;但他们儿子女儿都在市里安家了,假期本来的安排,是跟老伴儿去帮儿子带刚半岁的孙女。
即便梁云光建议了,但郑竹石其实没打算告诉刘报国老师这事儿。
结果昨天,刘老师碰巧赶在郑竹石刚从梁云光那儿离开,最难受最心烦的时候打个电话回来,普通的日常问候之间感觉郑竹石说话语气不对劲,追问之下得到了详情,二话没说,撂下电话就走,自己一个人从市里回来了。
“郑老师,当时的事儿确实是我们对不住你,但一开始,我也真没想骗你。”
郑竹石打开录音文件,他录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的音,但大概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有“干货”;如果再把干货挑出来,那最终有用的音频文件,长度或许不到十分钟。
这录音张盼盼已经听过一回了,梁云光和刘报国还是第一回听见。
郑竹石按着记忆调动进度条,一点点终于把时间校对到了“有用”的地方。
“一开始其实我也听岔了,那时候给你和王校长讲的,就是实话,是我听到后的、理解出来的实话。后来吧,我知道这事儿不是这么回事了,和刘校长说了,大概他以为我告诉你了,我也以为他告诉你了,这事儿就,咱们两家就,就没商量好!
“真不是一开始就要故意算计你们的。
“到后来,我家这一堆孩子走配额全上去了,我们也没想到这茬儿——就以为是我们那个精英小班的策略奏效了,把混子和尖子分开,专心拔尖子,就把你们家的那些孩子都考过去了。
“反正配额录取状况下来以后,刘校长也没问我啥,我也没问他啥,我俩可能都没觉得这结果不对劲吧,毕竟咱们两家最后走的不算是同一条路了。成绩差得远点儿也不是找不出理由。”
“你家那几个孩子,都考得比我们这儿第一那个好?”郑竹石这句话说得有点横,酒劲儿冲得很。。
“这,忘了你们家那谁多少分了,但我寻摸着,可能是配额的时候刚好和我们一二名撞了同一所学校,给撞下去了,我还寻思也可能是你们报录的时候没把所有配额学校全写上去呢。
“而且我们家那几个也不是按成绩报的,第二那个家里不想让她进市里,第三家里困难需要人照顾家里走不开,就相当于是直接第一第四这俩人报的两个省重点,二三往低了报的,这不就可能把你家第一那个撞下去了吗。”
“说来说去,你就是说自己没发现,不知道,那你今年总该知道了吧?王老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顺着他说?”
“这个事吧,其实就是今年和王校长打电话,我才发现的,我那时候,就打电话那时候,确实做的不好,听见王校长这么说,有点慌,啊,有点怕了,有点想逃避。
“当然,因为去年报了就上了,大家都不知道,后续也没出什么事儿,我就,稍微又有了点侥幸,确实有点别的想法了,就顺着王校长说,没再解释去年其实有误会。”
“你不解释去年有误会你怎么不把今年的照实说了啊?反正都没开会!”这句也是郑竹石说的,光听话音醉酒腔依旧十分明显,还带着点像哭腔的冲动颤音,郑竹石台词功底似乎还可以,梁云光很不恰当地想道,同时录音也还在放:
“今年没开会,还不是你们说什么我们这边就是什么,你们还要再坑我们一届啊?你这心真的,真太坏了,大家都这么不容易,这么多孩子——”
“是是,当时我干了这么一把以后,心里也觉得忐忑,撂了电话以后我又和刘校长说了,刘校长听见后也没说啥......我寻摸着他这态度,也挺值得掂量的。
“咱们当老师的都免不了偏着自己家孩子,我当时就想,不行,就顺着,往下再糊弄一年吧——”
编,继续编。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实话,但是,金老师那边把这事儿承认了就好。
“你们偏着你们家孩子,就拿我们家孩子祭天当贡品牺牲品去啦?”
“不是,郑老师,这事儿我们知道我们做的不对,但你也别说这么难听啊,我们真没有这个意思——”
“可这事儿不就是你们干的吗?我不信这事儿我们要一开始就知道,去年还会有刘姝昀考了四百三十分都上不了高中的事儿!都是乡村老师,孩子们都苦,你们坑起外人来也是太过分了——你知道你们给我整了个多大的难题吗——”
录音放到这儿,郑竹石就把暂停键压下去了。
“更后边的话,就是他说话之前我就说过的了——在这儿就是又说了一遍,大概意思都是一个意思——
“就是装崩溃,推卸责任,不想把事儿抖落出去,让他自己也好好瞒着。你们也都听着了。”
再下面的一段还是郑竹石说的,这段话在他一开始要套金老师的话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一次了。
——郑竹石一上来说的,是自己现在根本不敢让家长知道这事儿,但还怕前两届的学生家长自己从网上查到相关数据发现这个纰漏,来找学校的麻烦,跑教育局去告他,或者跑网络上去“曝光”。
他骂金老师恶意欺骗,导致他进退两难。
他根本没等金老师承认,就先要求金老师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和榆树二中的那些得了好处的学生家长商量好,把这消息永远地捂住,不然,他这边摁不住了,那他肯定要把金老师也抖落出去。
县里市里信不信他郑竹石说的话无所谓,反正榆树二中那边确实拿到好处了,大粮仓的家长学生都能看见,他们一定是信的,到时候这些家长能不能有过激行为,他可保证不了。
那金老师警惕心要是高上那么一点,或许就会怀疑,郑竹石是不是已经被家长找上门了,所以在这里套话好跟家长交代。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层——或者说,他不觉得家长那边真的出事儿了的情况下,郑竹石还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空出手来拉他下水。
于是郑竹石的这通埋怨诉苦,加上后面“威胁”金老师缄口的要求,就成了郑竹石主动把自己拉到和金老师同一条阵线上的一个结盟信号。
金老师后面也就很容易、很自然地说出了郑竹石刚刚放给梁云光他们听的那些话。
“现在就是这样了,”郑竹石把音频文件原件保存好,接下来准备把那段有用的剪出来再保存一份“简明扼要的”,“这个我打算拿给市教育局,一次交三份,将近四个小时的未剪辑的原件放一份,一个多小时的关于这件事的我们两个的‘商讨’放一份,这小子自己承认的那些,就刚刚放出来的那六、七分钟的,放一份。”
“想好具体交谁、给哪个部门了吗,这东西肯定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就交了。”刘报国道。
刘报国年纪也不小了,五十二岁,头发应该是早就有了转白的迹象,所以此刻显示给外人的是明显染过的那种不太自然的浓黑色;他戴着副无边圆框眼镜,穿着短袖衬衫,上衣兜里插着根钢笔。
谈吐斯文,说话话音响亮,语速不快不慢,自带一股不甚明显的、令人亲切的热情。
很符合大多数文学作品对中年乡村教师,或者八、九十年代中年教师的形象的正面幻想。
“都想好了,放心,但我现在就是不知道要是想把名额要回来的话,又得找谁沟通这个事。”郑竹石道:“东西传过去后,我打算问接收的那个人,如果我们因此对名额使用有争议,那么这件事该找谁处理。
“我招摸着是能打听到的。”
刘报国点点头:“试试吧,唉,这帮孩子,倒了大霉了。”
他说完,停一下又说:“这事儿,但凡咱们想试试能不能要回今年的名额,那就不可能压住的——要是刘姝昀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哪,这孩子得怎么想。我都觉得没脸见她。”
郑竹石听了,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梁云光刚刚在录音里听见过这个名字,此时也不觉得这人身份难猜:“刘树云是去年那届咱们学校的中考第一吗?”
“是刘姝昀。”张盼盼纠正了一下梁云光的读音,然后承认道:“对,就是她,去年十七岁参加的中考,她家也不算宽裕,她没考上普高,八月初就进县城里去工作了。
“后来她家里老给她相亲,有一个月给她介绍了六个,她受不了,只在县城干了不到三个月,十一月跑去外省打工了,过年根本没回来,好像......过得不太好。”
刚工作,又赶上疫情各地工厂公司纷纷停工。
过得不好是可以预见的。
“应该最近才好起来一些。”张盼盼又道。
“当初她要上了高中,就根本没这些事儿了。”刘报国道。
“真就不知道她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郑竹石肩膀垮下来了:“这孩子比刘玉龙还拼——梁老师,你听着她年纪,就能大概猜到她家里什么样了吧?”
十七岁初中毕业,可能是有特殊情况,但结合十七岁一个月相六次亲来看......
也别说特殊情况了,就是重男轻女吧,或者家庭关系不好且家庭条件奇差。
“你往不好了猜,猜的肯定都是对的。”郑竹石强自打起精神,开始剪音频了:“刘姝昀......不说她家里那几个胡搅蛮缠的,光是她自己......唉,我一想到她去年上下两个半年的经历,就没有哪怕一点儿的勇气去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