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献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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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精灵记忆的最初并非视觉，而是规律而和缓的齿轮咬合声。
作为所有机械人偶的通病，诞生最初，他的身体都会十分僵硬，所有崭新的齿轮都彼此不让地强硬磨合着，令他很难自如地调动自己的四肢。更何况他还没有眼睛，只能靠感知来规避风外界的潜在风险。
在重视家庭的精灵族，人偶师与人偶会以家人的模式相处。工坊就是人偶的家，同批出产的人偶则相互以兄弟姐妹称呼。
他的家人虽已在机械人偶的制作上登峰造极，可却对色彩搭配一窍不通，甚至因为配色一塌糊涂而很难做出一只像模像样的玻璃眼珠，每每只好求助其他人偶师，以合作的方式完成人偶。
“我可以帮你。”清冽的女声突兀出现在工坊，带着薰衣草独有的安神香，一下就吸引了工坊内所有人偶的注意力。
精灵族曾受过邪神恩惠，所以他们会在赖以生存的家园中种满邪神喜爱的薰衣草以示尊敬，薰衣草香气的各类香水自然也平等地享有族人们的喜爱。
暗精灵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族内其他人偶师，便踩着晃晃悠悠的步子向前，折下不着寸·缕的身躯，将自己没有眼睛的脑袋准确递到了那位人偶师的手中。
粗糙而柔软的触感慢慢向上，被细细触按的地方传来密密的痒。
……很奇怪的感觉，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触碰。
暗精灵抖了抖疑惑的耳尖，刚伸了伸脖·颈，侧脸想要细细感受，对方就很快撤走了手，转而向他的家人谈论起合作的代价。
“工期三天，价格……”那位女·性人偶师顿了顿，他的家人因此紧张到连连吞咽口水，却又一下因对方接下来的话语而脱力呆坐到地上。
“我要你在他的体内埋下‘不能自伤’的永久指令作为报酬。”
话语间，那股薰衣草香气渐渐消散。她走了，一如来时一般没有任何脚步声，他的家人近乎失态地表达着谢意，激动地拍打着他的肩。
三天后，他拥有了一双黄绿渐变的玻璃眼珠，很漂亮，与他这异于常人的身型非常契合，仿佛他本该就生了双这样的瞳仁。
兄弟姐妹们簇拥着前来为他送行，他的家人眼角含泪地用精灵母树枝叶制成的梳子为他整发，长且顺的白发丝丝丝缕缕地掩在身上，犹如林间涓流，细腻而温婉。暗精灵看着镜中的自己，温声向家人许下诺言。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将为家人而舞，永不停歇。
临别那日，精灵族用最引以为傲的纺丝技术为他谱就舞衣，乌泱泱送行的人群内几乎集结了所有当代精灵族最具实力的人偶师们，可他却没有见到为自己制作眼睛的那位女性人偶师。
暗精灵觉得有些遗憾，但还是坚定地踏进了神殿，缓缓走上为神祇献舞的祭台。
高台之上，鼓点密集，精灵族献上的舞蹈极富力量美感，却又轻盈如蝴蝶翩飞。暗精灵无疑是其中最出众的，每一步均金链回旋，白纱轻飘而发丝铺开散落。
一日、一月、一季、一年又一年。
他舞步未停，可陪伴在身边的兄弟姐妹却渐渐地少了，直到只剩他与兄弟两人，连奏乐的乐手也不知何时失了踪迹。
……继续跳吧，留在无人的神殿继续起舞。
他答应过工坊内的家人了。
只是一直高强度地舞动很快就令他的零件磨损，暗精灵有些跳不动了，他想要回家……回家请自己的家人修好自己，可在献舞途中走下高台是对神·祇的不敬。
“用我的吧！”哥哥取出自己腹腔内的齿轮，毫不犹豫地与他交换。“跳下去，你要一直跳下去！”
“那你怎么办？”他跳了近百年，神祇都从未回复，如果要为此失去自己的家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他该拒绝的，可暗精灵看着哥哥腹腔内那些明显快要彻底停止运作的机械装置，还是默默接过了那枚齿轮，继续起舞。
时间的概念从此变得模糊，春去秋来，无论严寒或酷暑，他都仅着一件轻薄纱衣，一刻不停地舞动四肢。神殿内早就爬满了葱绿的藤蔓，经年累月地密密延伸至为神祇献舞的高台，可暗精灵起舞的地方却始终整洁如初。
瞬间，鼓点更密，却又陡然中断，所有金链均沉甸甸地回合身侧。神谕已下，他终于为家人求得神祇的允诺，结束了这一曲。
精灵族所求，不过一席容身之地，却又是这世上最简单，也是最困难的愿望。
战争连绵不断，席卷各种族之间的乱战早已磨得人心动荡。弱小便是原罪，精灵族虽不算绝对弱者，但也绝称不上强者，不然也就不会来祈求奇迹。
——邪神结束了战争，不费吹灰之力。
他走出长满藤蔓的神殿，眯着眼用手掌遮挡阳光，贪·婪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随后坚定地走向家的方向。
……家？家在哪儿呢。
人类砍树造成森林震颤，他循着声音茫然地穿过这片让人陌生的森林。
“呦，是个精灵啊！这可真少见！”一路上，正在伐木的工人都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扶着巨大的斧头，友善出示了伐木许可证。
“小哥怎么这么生气啊，我们在这儿伐木可都是遵守王国规定的哦。只要在森林中心那棵枯萎的大树外十公里都是可采伐区域，你看这是证件……”
枯萎的大树？伐木许可？
暗精灵快步向前，却见原本族人赖以生存的精灵母树早已枯·槁衰败，工坊也早就不在，这片森林内再无精灵族的痕迹。
暗精灵惶恐地伸手想要触碰那颗枯败的大树，却被护林人厉声制止，紧接着，他便难以置信地发现此处的护林人拥有一截属于他家人的手臂。
“哦，你说那间人偶工坊啊？早不存在了！”护林人敲了敲那截本该属于机械人偶的手臂，“不过那工坊出的货质量还是不错的，价格也公道，好多人都用呢。”
也许是暗精灵披着神圣舞衣的模样令护林人错觉他来自教廷，难免话变多了起来。“据说那工坊主人也是个精灵，卖完所有存货后就疯了，喏，看见没，就在这棵树上的吊。”
他叹着气，冲暗精灵摇摇手。“挺可惜的，最近魔界弄垮了不少非魔族经营的各类工坊，这是铁了心要向魔界聚拢财富啊，虽然战争是结束了，但也搞得大家人心惶惶，都不能好好做生意了。”
恍惚间，纱衣被粘稠的红色污染，暗精灵目光空洞地将家人的手臂埋进了母树下。
长发断落，原本偏柔的五官轮廓浸在岁月长河中，渐渐变得锐利而极具攻击力，他褪下洁白而神圣的舞衣，像是潜伏在暗夜的猎豹一般游走于一间又一间的人偶工坊，慢慢夺回原属于家人的部件。
就算被拆解成最小的齿轮也没关系，他也可以学着去拆。哪怕已经坏掉了也无所谓，他可以出钱让最顶尖的人偶师修缮。所以他很需要钱……更多更多的钱，多到足以让他一家团聚的钱。
但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家人就要被分拆倒卖，而那些徒有外表的瓷片娃娃只因用了他家人的内置部件，就能用一点儿都不出彩的身体穿上精巧的衣服，在主人面前撒娇讨赏？明明连像样的表情都模拟不了，却还滑稽地用笑容讽刺内置部件的不灵活。
……做的好差。
这家工坊的人偶五官失调，这家则是身材比例失衡，这家干脆连关节都做不利索。
漫漫岁月中，暗精灵开始无师自通地评鉴起各大工坊的货物，他手中的金锤越来越稳，下手时也愈来愈重。在拆解了无数具人偶后，暗精灵特地去打了一把便宜的大铁锤，便很少再使用那把因恰巧流入市场而被他找回的，家人的金锤，那曾是族内最优秀人偶师的象征。
究竟凭什么啊。
他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嬉笑着打碎更多人偶。
就是这种垃圾把他的家人比下去了吗？
这就是他在神前孤独舞了几百年求来的愿望吗？
……世间不值。
“别装了，就算再谨慎，像你这样没有心的人偶师也无法彻底伪装成人偶。”更多苦涩涌入心间，暗精灵看向车厢内的爱丽丝，自嘲摇首。
“你走吧，我不会伤害女性人偶师。”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献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