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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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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抬眼,歌舞消退,殿中央摆了一张琴案。
“臣弟知皇兄素来好琴,今有一人相荐。”子邃端着酒盏,笑着道。
“哦?”天子饶有兴致,“皇弟有心了!快有请!”
我将双手拢在袖中,往殿门外望去。
天色远。
一抹白衣抱琴入内。
衣袂袍带行走间飘飘摆摆。
似寒衣而来,似涉水而去。
偌大的宫殿中顷刻间静极了。一道道视线,来人却是不在意,闲庭信步走着,走到我面前。
苏席之的笑意,如斯雅淡,仿若清风拂过,千顷芙蕖望。
他走至琴案前,坐下,展开自己的琴。
我一惊,抬眼看,君、臣、宫人无一回神,竟没人怪罪他这御前失仪。宫柱前端着酒壶的宫女,一个个醉霞凝面,倒跟偷喝了壶中酒似的。
指法动。
众人失尽了神。
一奏。冥蒙夜空似乌云散尽,月明如昼。十六只玄鹤从东方冉冉飞来,和鸣阵阵。
再奏而列。
宫人一阵喧哗,疾步奔走,仰头啧啧称奇。满座宾客目瞪口呆,有的举着筷子纹丝不动,有的举着酒盏踉跄越门。
三奏。玄鹤延领而鸣,舒翼蹁跹起舞。
鹤鸣和着琴声,在章华殿上方久久回荡。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
天子陡然止了话,难以置信盯着殿中央。
众人哗然。
“啊?!”
“方才那位……”
“先生?!”
……
琴音犹绕梁,白衣却再寻不见。
手抖得狠,因是拢在袖中,不大能看出来。
苏席之三奏而鹤至,旁人失神,我却眼见着他身子狠狠晃了晃,眨眼间不见了。
他那一张脸,向来有些苍白,不是当真不济,是以今日我虽瞧着他苍白却没太在意。看来是错了。他该是当了一回真。却还不忘先遁回去。
周全不及,席间已然议论纷纷。
有衣袖伸来,一只手按住我的,紧握。
我抬眼,子邃望着那张琴案,眸色晦暗不明。
音尽鹤去,筵席人散,一片笙歌远。
子邃一路送我回府。院落外头我转身与他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将战时欠下的好生补了。”
他看着我,眼角弯了弯,“好。”
入得闺阁,青鸾端来热水,浸了帕子。
紫凤仔细为我梳发,取下簪子笑道:“大公子送给小姐的这支流云簪委实好看。”
面上热腾腾的,我闭着眼道,“唔,原来他是想叫我用他送的。”
首饰之物,我从来兴趣不大,鲜少去银楼。倒是我那哥哥,一样接一样地送来。唯恐落在那人后边。我从娘胎带出来的玉,算是个天然的饰物,旁人多是称奇,子邃却懊恼得很。他备下那多金银珠翠,却平白送不出这第一件。只得改立志向,求个送得最多。是以宫中赐的物什,新近进贡的时兴件,或是皇族祖传的贵珍物,相府从来不少。
自家哥哥,不比那人有国库作倚仗,花出去的终归是相府的银子,我多次劝他莫要攀比,他却也不听,照送得欢畅。
“音姐姐!”
外头轻轻叩门,是柳青青。
我唤住青鸾,比划着道,“我睡了!”
对着镜台,看一眼紫凤,她笑着低声道,“小姐可是要梳个发式,和着常服的?”
我不动声色颔了首。
紫凤这般了悟,我本不至生出讪讪。月黑风高夜当好,京城街坊玩意甚多,我确是没少带人或被人带着偷偷出府,兴尽而返亦神鬼不觉。只是这回却不是去赏游。
熟门熟路摸到边门,准确无误闪身而出。
苏府却不妥去走边门。
青鸾叩开那扇旧漆的大门,一个灰衣小仆抄着衣袖走出来。
“柳小姐。”他拱了拱手,竟是不讶。
我惭愧记不起他名甚。
他似知晓我来意,敛容道,“我家公子外出未归,现下不在府中。”
我绕过青鸾走上前,和气笑了笑,“无妨,我等一等罢。”
那小仆忖了一忖,终是侧身让进了门,“小姐请随我来。”
原想,至多不过翻道墙罢了。
他一路引至处偏厅,沏了茶,便退了。
庭院里的花木幽香阵阵。
我着青鸾在此候着,凭着记忆找路。
隐约有琴声传来,断断续续,我寻过去,转了两道拐,见着间点灯的房栊。
叩了叩,门却径自开了,原是没闩。
这是间书房。
书案上一摞卷册,有一本摊在桌面,边上一支玉杆笔,沾了墨。那册子,我一眼瞟过去,空白的。许是他提了笔却未及着字。
一侧墙面上挂了幅画。
画中一个男子衣衫半敞,斜倚着柱子坐在临湖的扶栏上,一双黑瞳漾漾望过来,迷离却专注。池水映出柳梢云月,相依偎。
我一眼识出这画中之人。
再一眼忆起那日梦境。
只不知何人竟画得来他人之梦。
呔!
我吓得生生踉跄退了两步,那人衣角处龙飞凤舞一二三三字——柳子昱。
“正是你画的。”
一个声音幽幽道。
脊柱直窜上来一股凉意,我缓缓转过身。
连衣服都跟我一模一样。
她站在门边,直直盯住我。
“像么?”我的声音,我的脸。
她面无表情看着我,眼中一丝怨,“可他即便是醉了,却还认得我不是你。”
“你是……紫陌?”我怔怔看她面目一阵不清,换成了那日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张脸。
“紫陌,是殿下起的名。”她眼角弯了弯,浸入回忆,“三百年前,我道行不顾闯入京郊林地,落入猎人之手。殿下怜我,同那猎人买了我……”
不想这狐狸活了至少三百年,还欠下天家一桩恩情。只不知救她的那人是子邃多少辈上的祖爷爷。
“三百年前,那道旁是不是长了紫色的草木?”我问。
她一愣,点头道,“是,路旁遍地的紫苏。”
紫陌。
“殿下仙泽,于修行极益,紫陌自然是想亲近。”
我听着,提道:“即便是天子也终归是凡人。仙泽谈不上,贵气罢了。”
她却不理,继续道,“三百年后,他降贵纡尊做了你的夫子——”
“天界的太子殿下,你唤他,苏席之。”她抬眼深深看过来。